楚悠然連忙安撫道:“辰，你能平安歸來，便是最好。仙姑已經找到了南陽王殿下，我們盡快離開此地。”
  楚辰垂下眸，遮住萬千思緒，輕輕頷首:“如此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若水淡淡掃了楚辰一眼，眼眸清冷，忽然開口問道:“王爺，你功力恢復幾成？”
  蕭寒見若水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為了緩和周圍有些壓抑的氛圍，打趣道:“若水是想與我切磋劍法嗎？”
  還沒等若水開口，蘭澤瞇著眼，面如寒霜，驟然將劍抵在他的脖子上:“你要是活膩了，我不介意好人做到底，送你一程。”
  蕭寒貴為天潢貴胄，素來被阿諛奉承慣了，今日脫口而出的一句戲言，被卻人當真，還把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斂了笑意，定定地望著蘭澤，目光深幽。
  楚悠然見這劍拔弩張的架勢，趕緊走過來解圍，溫聲道:“蘭澤公子，請把劍放下吧！方才王爺死里逃生，可能是歡喜過望，所以隨口說了一句戲言而已，絕無冒犯之意。我們此行目的，是為了將王爺平安帶回。眼下作惡大妖和黑心國師均不知所蹤，順利離開此地，還需諸位合力相助。仙姑，您覺得呢？”
  若水望向四周，低聲道:“有人來了。”
  水月樓的大門，忽而大開，一股寒風襲來，門外的樹葉被吹得簌簌作響，蘭澤見狀，將劍鋒轉向門口。
  “走吧，有人邀我們入局。”若水說完，與蘭澤對視一眼，相視一笑后，又慢慢移開了視線。
  若水剛向前邁出一步，原本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楚辰，忽然開口阻攔道:“明知前方是陷阱，又何故冒險深入？”
  “并非我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們三人有自身修為加持護體，但王爺與悠然皆是肉體凡胎，在畫中幻境及畫中畫世界里，已然消耗太多元神。現如今若是長久被困在水月樓內，他二人必會元神耗盡，油盡燈滅。再一味防守，不攻不破，已非上策。不如借此機會，去會會這個大妖，找到突破口，順利離開此地。”若水說完，便抬腳跟了上去。蘭澤斷后，將蕭寒和楚悠然圍在中間，以防萬一。
  一行人跟隨指引，來到一處山谷之中，與水月樓內幽暗陰森的氛圍相比，這里風景宜人。
  翠綠的山谷里，清風徐來，新鮮而涼爽，空中飄動著一抹淡淡的霧氣。更讓人流連忘返的是，大片大片的桃樹林中，花兒爭奇斗艷地盛開，仿佛是一片朝霞，自由歡愉地浮蕩在山谷中。
  楚悠然如癡如醉地望著:“這里，我似乎是在哪里見過？”
  若水狀似不經意道:“美景大抵如此，你是不是記混了呢？”
  楚悠然拍了拍額頭，低聲細語道:“我好像真的來過這里，辰，你對這里有印象嗎？”
  楚辰盯著花海，面色冷清:“悠然，也許若水說得對，你記憶出現了偏差。美景大抵相同，可能是你曾去過類似的地方，如今來到這里，認錯也很正常。”
  楚悠然不再辯解，似醉如癡，思緒不知飄向了何處。她剛伸手去接一朵掉落的桃花，卻發現前方路根本行不通。
  若水伸手摸一下，沉聲道:“是憶昔闬。”
  蕭寒初聞此物，饒有興致地拍了拍:“此物有何玄機？”
  有些大妖，不僅有飛升之命，且能提前預知自己能否順利渡天劫。賭上自己千百年修為，甚至是生命，飛升成仙還是灰飛煙滅，心中自有定論。這種大妖，若感知到自己會渡劫失敗，但天命難違，仍有念想留在人世，便會在渡劫之前，用自己的心頭血，化出一面墻，墻上記載著它此生最難忘的人及最難以釋懷的事。但想感知到已逝大妖的過往之事，需要有緣之人眼中淚及指尖血，方可打開。
  若水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億昔闬大致就是這樣的。”
  蕭寒直直站在那里，清俊挺拔，笑道:“當真是有趣！果然，還是妖更為自由通透。本王也想知天命，可惜此生與道術道法無緣。除了與容離聯手做局，將本王囚禁，這大妖未曾出手傷人，甚至將我等一行人引來此處，見識到了憶昔闬此等靈品，它究竟意欲何為？可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苦衷？咦？怎么少了一人？”
  少了的人，正是楚辰。眾人面色各異，蕭寒面露驚愕之色，若水和蘭澤則是波瀾不驚。而楚悠然，仿佛沒有聽到蕭寒的話，根本沒有回身尋找楚辰。
  她一副如癡如醉的神情，輕輕觸碰著憶昔闬，仿佛在撫摸珍愛之物。
  她將手指慢慢放在嘴邊，輕輕一咬，夾雜著眼角一滴淚，緩緩貼到憶昔闬上。
  剎那間，憶昔闬被喚醒，光芒萬丈，熠熠生輝。蕭寒等人因這耀眼的光，下意識遮住雙眼，但楚悠然仿佛沒有任何感知，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憶昔闬。
  若水忽道:“憶昔闬已然打開，諸位若對這大妖的前塵影事感興趣，可以伸出左手，輕輕貼在上面，便可感知被隱藏的往事。”

  大家靜默不語，但都將手扶了上去，尤其是蕭寒，對此饒有興致。畢竟他很好奇，為何大妖故意將他們引到此地，還要他們觀賞渡劫失敗大妖的前塵舊夢。
  畫面來到了一處山谷之中，仔細看這山谷，竟然與一行人所在之地一模一樣。飄忽不定的霧氣，變化莫測的樹林，芬菲爛漫的桃花，還有一個身著紅衣的男子，倚在樹下，手持長笛，輕輕吹奏，俊雅風流。微風拂過，樹上桃花被吹落，他輕輕接住，雙眸如水，淺笑時，宛如開在春日中的桃花般溫柔迷人。
  待看清樹下之人的容貌后，楚悠然一臉驚魂未定，因為此人與楚辰長了張一模一樣的臉。楚辰喜素凈之色，而該男子身著赤色華服，可見也有可能并不是同一個人。
  樹下之人，仿佛感知到有人闖入山谷，停止了吹奏，慢慢起身，向外走去。
  山谷入口，站著一個極其年輕的女子，手持長劍，一襲白衣，不惹半點塵埃，秀眉鳳目，正氣凜然。
  待看清來人后，白衣女子眉頭緊皺，不悅地問道:“你是誰？這里又是哪里？”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姑娘才對吧？你年紀輕輕，修為尚淺，為何會孤身闖入北冥山？此地山高水遠，險象環生，姑娘不怕有去無回嗎？”
  白衣女子用劍抵著地，忽地倒地不起。紅衣男子瞇了瞇眼，嘆了聲氣，放下戒備，還是走了過去，將人帶回了山谷中悉心照料。
  白衣女子躺在床上，睫毛微動，慢慢睜開了眼，當注意到有人一直盯著自己時，她瞬間清醒過來了。
  她馬上摸索起來，想持劍與其對峙，卻發現劍并不在身邊。
  紅衣男子眼角微挑，將劍遞給她。
  她眉目之間籠罩著幾分憔悴之色，卻還是將劍接了過來:“我叫林茵，誤闖此地，實屬無心之失。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叫我楚辰就好，是什么東西將你引到這里的吧？”
  林茵見此人并無惡意，且對自己來說也算是有救命之恩，思慮半天，還是決定將一切全盤托出。原來是一只狐妖在北冥山不遠處的楓亭鎮作亂，它專挑夜黑風高之夜，殺人剖心。小鎮陷入極度恐慌之中，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生怕慘遭毒手。她夜獵時碰巧途經此地，聽聞此事，于是決定出手相助。為了引出作惡狐妖，她假扮過路之人，夜深時故意在街上游蕩。狐妖果然上鉤了，她與其斗法時，一時不慎被其偷襲打傷，狐妖趁此機會馬上逃脫。她定要除妖衛道，拯救蒼生。于是一路追蹤，來到了北冥山，沒想到這里地勢復雜，毒霧彌漫，行至在山谷處時，跟丟了狐妖不說，還迷路了。
  “姑娘既是精通道法的修行之人，能否猜一猜我的身份？”
  林茵抬了抬眼皮，輕輕按著眉心，低聲道:“我雖不才，但還不至于如此愚笨朽木。狐妖世代棲于北冥山，大妖之間更是有自己的藏身之地。”
  楚辰眉眼帶笑，調侃道:“既然林姑娘已猜出我的身份，不怕我也如那只殺人剖心的狐妖一樣，對你不利嗎？”
  “憑你的修為，再加上我昏迷不醒，若要置我于死地，是輕而易舉之事。但你沒有動手，反而救了我，甚至幫我療傷。由此可見，你并無害人之心。這天下，本就是人妖魔鬼怪同生共主，人間有好人亦有惡人，妖界自然也如此。有的妖從無害人之心，一心修行，而有的妖無法潛心修行，妄圖殺害無辜弱者來加快修行步伐。我等職責，便是除惡妖，護蒼生。你從未沾人血，甚至從未踏足人間，我又何懼之有？”
  林茵說罷，跳下床，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
  楚辰聽聞此言，并未惱火，反而眼中皆是笑意。
  他依舊手持長笛，慢慢走了出去，還輕輕將門帶上。
  在那片桃花中，他又輕輕吹奏，笛聲飛揚，山谷中，一片祥瑞之色。
  在林茵養傷期間，楚辰將自己的房間讓與她。每晚，他則隨意依偎在桃樹下。
  “你很喜歡桃花嗎？”
  “美麗又張揚，活一場，理當如此。”
  “所以這就是你萬花叢中偏愛桃花的原因是嗎？”
  “算其中一個原因，還有個原因，是我母親非常喜歡桃花，所以每每看到桃花，我就會憶起昔日在母親身邊的時光。你呢？你鐘愛何花？”
  “我嘛，喜歡杏花，因為我年少時，想云游四方，做個濟世救人的神醫。”
  “那為何后來選擇做了苦行道士？”
  “因為我父親堅決不同意，對此事，厭惡至極。有一天，他在外被同僚排擠受挫，心情抑郁，回來時，便將我全部的醫書，都燒毀了。我去救書時，他打傷了我的右手，從那以后，我便再也不能施針救人了。沒有人幫我，沒有人站在我這邊。一氣之下，我收拾好行李，不辭而別。舉目無親，右手又無法用力，日子并不好過，我便跑去了青鵑山，拜師學藝。開始時，師父見我右手有疾，并不想收我為徒，我在山門口跪了三天三夜，終于打動了師父，將我留了下來。我當時心想，倘若不能再懸壺濟世，那么除魔衛道，也算是不忘初心的選擇了。”

  楚辰眼底劃過心疼之色，也終于理解了，她為何總是左手持劍，原來并不是生來如此，而是被親生父親故意打傷所致，就為了讓她安于后宅，不再惹是生非。
  林茵眼中毫無怨懟之色，繼續開口說道:“喂！你這是什么表情？不用心疼我！我覺得現在過得很好，無需困于后宅之中，無需一生都唯唯諾諾侍奉他人，更無需如履薄冰般活著。舍棄一只手，換來一世自由，劃得來！”
  楚辰垂下眸望著她，忽地捂住了她的雙眼，嘆了口氣，勸慰道:“不要再這樣笑！別人傷害了你，哪怕是你的至親，都不值得原諒。打著‘為你好’的名義，將你重傷，讓你不得已放棄自己最初的夢想，最后只能離家出走，另謀他路，選擇了危險重重的修行之路。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父母的愛，就像下雨，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根本強求不來。如今我亦是孤身一人，行走于世，若你不嫌棄，我們可以結伴而行。我從未踏足人間，想與你一同游遍這大好河山。”
  “楚辰，并非我故意潑冷水，而是看在你的救命之恩上，必須實言相告。你真的想好了嗎？我覺得你還是慎重思慮，人間并不都是鮮花美景，陰謀詭計、勾心斗角皆是常態。很多妖，去了人間，要么遭遇不測，要么心性大變，很難維持初心不變。若你想潛心修行，留在北冥山，是最好的選擇。”
  楚辰神色微怔，還是說道:“無需為我擔憂，我此行的目的，亦是為了修行。如今我修行遇阻，已然停滯不前，去人間經略千姿百態，對我來說是好事一樁。只不過，與妖同行，對你來說會不會是件麻煩事？”
  林茵搖了搖頭，笑道:“我從不在乎人與妖有別那一套言論，更不在乎旁人的閑言碎語。我只記住滴水之恩應當涌泉相報。你救了我的命，收留我在這山谷中養傷，若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若你已經深思熟慮，權衡利弊，做好抉擇，那我便會無條件支持你。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護你周全，哪怕舍棄我的性命。”
  “我叫你阿茵可以嗎？你叫我辰就好。人間多兇險，我自會珍重，你也要保護好自己，切勿再如此執著捉妖。無論做什么，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林茵眨了眨眼，笑道:“謹遵恩人教誨！”
  微風徐來，山谷中的桃花，開得更加絢麗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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