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雪卿，碧落眼里含著星光，臉上帶著榮光。
  雪卿是她第一個孩子，也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那么好的孩子，那么聰明的孩子，那么善良的孩子，卻長眠地下，再也無法和小伙伴嬉笑打鬧，再也看不到春夏秋冬，再也感受不到來自母親濃濃的愛了。
  碧落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臉上一片潮濕。又哭了呀，明明說好的再也不哭了，可是還是忍不住啊。想到女兒，想到過去的點點滴滴，她不由淚流滿面。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痛苦和絕望將她徹底淹沒。
  白榆聽她講述那些關于雪卿的過往，他也感慨蒼天不公，將那么好的孩子從她母親身邊奪走了。見碧落又在無聲哭泣，白榆心口沉甸甸的，眼淚在眼眶打轉，他強忍著淚水，不讓它們掉落下來。
  過了許久，碧落終于停止了哭泣。她隨便用袖口擦了擦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她明明在笑，可是卻比哭還難看。
  “陸家的女兒，遭受的不公和痛苦，比你想象的，還要多。我們先回去，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忘記說了。”
  “好！碧落，若是你想繼續報仇，我愿意成為那把最忠心的刀。”
  碧落緩緩抬起頭，負手而立：“白榆，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只希望你能做回你自己，為自己而活。”
  白榆沒有說話，他定定望著碧落，眸中有著化不開的傷痛。他知道說再多，也無濟于事，不如以后多做實事，讓她放心，令她安心。
  紫蘇正陪著長庚玩耍，她很細心，會扶住快要摔倒的長庚，還會為長庚擦拭汗水。長庚一直在笑，對于這個漂亮姐姐，她真的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碧落和白榆回來時，聽到自己家的院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她不由莞爾一笑。人多就是熱鬧呀，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近距離相處了，都有些忘記自己以前也是個愛笑的人了。
  “碧落姐姐！你回來了呀！”長庚像只小老虎似的沖了過來，抱著碧落的大腿，不肯撒手。碧落眼底皆是溫情，她摸了摸長庚烏黑的頭發，柔柔一笑。
  之前碧落要去祭奠丈夫和女兒，長麟將長庚留在碧落家，他則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回到廚房，發現食材不夠，他拿出錢袋，就出門買菜去了。
  趁著買菜工夫，他又和街邊小販打聽了下陸家。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
  這青雀城，隨著陸家滿門被滅，已經變天了。這事實在是鬧得太大了，官府瞞不住，只能上報了。
  小販們聚在一起，開始各抒己見。
  有個小販看了眼四周，半遮著嘴，小心翼翼地說道：“聽說陛下龍顏大怒啊！青雀城畢竟離龍吟城那么近，出了此等大事，實在是面上無光啊！陸家在月蘿國，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家族，竟然一夜之間，滿門被滅。若是不能將幕后真兇揪出來，百姓惶惶不安，人人都擔心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有個中年女子抱著一把菜，不以為意地啐了一口：“我們可不怕，我們行得正立得住，沒干活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門。有什么好怕的？我們普通百姓，每天為吃穿發愁，有作惡的心，都沒那行兇的時間！”
  “哎呀！姑奶奶，低聲點，不要引火燒身啊！”
  另一個賣菜小販蹲在地上，低聲道：“朝廷派人過來了，將陸家整座府邸團團圍住，正在調查取證。我們普通百姓，最好不要過去看熱鬧，一時被當做同伙抓起來，肯定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
  “陸府一夜之間死了那么多人，怨氣叢生，我可不敢去。做人啊，還是要善良點，不要因為家里有權有勢，就看不起我們普通人，還肆意關押打罵。”
  “是啊，上次我不小心撞到陸家一個仆人，我一直道歉，可是他根本不接受。他和一群同伴把我拖到沒人的巷子里，差點將我活活打死！”
  見大家都聚在一起吐槽陸家，賣活雞的中年男子也湊了過來。他臉上有一道很顯眼的疤痕，看著實在是有些嚇人。
  賣花阿婆見他湊過來了，不由嘆了口氣：“刀疤李，你是個可憐人啊！”
  刀疤李前兩年在酒樓里跑腿，嘴甜又勤快，很是得客人的喜歡。陸家三公子當時喝多了，非讓他趴下來學狗叫，他不肯。陸三公子覺得他拂了自己的面子，一怒之下，讓下人將他按住，自己則拿出一把刀，將他那張臉毀了。
  刀疤李得罪了陸三公子，又毀容了，自然不能做跑腿的伙計了。從那以后，他只能干些粗活重活，養些家禽，勉強謀生。
  刀疤李被陸三公子毀了容，望著那道長長的疤痕，長麟深表同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運氣還可以，否則也會缺胳膊少腿。自己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或丟了謀生的能力，他那年幼的妹妹，根本活不成了。
  陸家被滅，完全是咎由自取，就是活該！朝廷的人，都是睜眼瞎。皇帝，也是個偏心眼的。陸家要是沒有靠山，怎么可能囂張這么久？如今被滅門了，背后靠山害怕了，開始嚴查。

  有些話不能當眾講出來，長麟便在心中默默祈禱：“蒼天在上，端木長麟希望行俠仗義的人一世平安，不要被抓住！陸家的人，死有余辜！”
  食材買全了，長麟也聽得差不多了，便提著籃子往回走。到家以后，他將菜洗干凈，開始忙碌起來。蘭澤見隔壁生火了，他挑了挑眉，主動前去幫忙。
  長麟知道他真的想幫忙，便沒和他客氣，讓他負責切菜燒火，自己則專門炒菜。果然，這一人一妖，配合得不錯，很快便做好了八個菜。
  菜端到了碧落家的石桌上，長麟還拿了幾把木椅過來，讓大家坐下來等碧落回來。長庚是小孩子，坐不住，在院子里跑來跑去。
  碧落回來后，長庚便抱著她的大腿，不肯撒手。
  “碧落姐姐，我最愛你啦！”
  碧落微微垂下頭，眼睛里閃著溫柔的光芒，她彎下身，將還在撒嬌的長庚抱了起來。她嘴角揚起，那笑容像清風，似明月，令人心曠神怡。
  “長麟，謝謝你準備了一桌飯菜，真的麻煩你了。”
  長麟笑著搖了搖頭：“我一個人能力有限，做不來這么多菜，是蘭澤公子和我一起做的。大家都坐下來，嘗嘗合不合口。”
  長庚很是捧場：“哥哥做的飯，肯定好吃。神仙哥哥做的飯，那更好吃了！”
  見長庚如此有趣，蘭澤不由嫣然一笑。長庚看呆了，她雖年紀小，但很喜歡長得好看的哥哥姐姐。院子里突然多了這么多好看的人，她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石桌是圓的，若水左右兩側坐的是紫蘇和蘭澤。長庚要挨著哥哥坐，于是紫蘇左邊是長麟，長庚左邊是碧落，碧落挨著白榆，白榆又與蘭澤相鄰。
  在石室待久了，即使白榆不需要吃飯，但看著色味俱全的飯菜，他還是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當著孩子的面，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吃完飯，白榆終于找到了表現的機會。他作為一只鳥，愛干凈，講衛生，洗碗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長麟摸了摸長庚的頭，柔聲道：“長庚，你先回家看書。哥哥一會兒就回去，好不好？”
  長庚點了點頭，她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大人們要商量正事，她聽不懂，所以就不在這里添亂了。
  見長庚進屋了，長麟將打探到的消息說與眾人聽。
  “陸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陛下震怒，朝廷派了很多人來查這件事。眼下官兵將陸府團團圍住，沒人敢靠近。”
  碧落瞇了瞇眼，陸家之所以如此囂張，就是因為背后的靠山。現在自己的爪牙一夜之間滿門被滅，背后靠山肯定坐不住了。這重重一巴掌，實在是打得太精彩了！月蘿國號稱國泰民安，現在才過去沒幾年，又和以前一樣混亂不堪了。
  碧落輕嘆道：“仙姑，有一事，我沒和你們說。你們知道人皮鼓嗎？”
  若水輕輕頷首，臉上皆是凝重之色：“人類后背的皮膚，制成的鼓。慘無人道，毫無人性可言。很多年前，有一修士為了走捷徑，便偷偷殘害沒有法力的凡人，將其皮剝下來，制成了人皮鼓。國君知道后，雷霆震怒，將那人五馬分尸，以儆效尤。”
  碧落嘆了口氣，人有時候，都不如動物有愛子之情。
  陸家，是魔窟，是地獄。
  “陸家最擅長制此鼓，仙姑，您知道皮是哪里得來的嗎？”
  “是買來或者擄來的可憐人嗎？”
  碧落臉上帶著濃濃的諷刺和恨意，想到那些無辜慘死的人，她心如刀割：“陸家公子哥們都很出名，有的從政，有的經商。仙姑，您聽過陸家女兒嗎？”
  似是聯想到什么，若水倏然一滯，她眉頭緊皺，不可思議地抬起頭。
  碧落摸了摸自己的臉，繼續說道：“陸家女兒，活著，就是為了等死。幾歲的年紀，就開始了痛苦不堪的人生。活著，有時比死難受多了。”
  陸家兩代人，八個女兒，八面木蘭鼓。
  月蘿國與其他國家有個明顯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大法師熱衷于祭祀神靈。祭祀時，他們認為美人鼓是最佳祭祀法器，可以連接陰陽，可以超脫輪回，可以與神明對話，還可以助他們獲得無窮無盡的法力。
  慘無人道的祭祀，哀鴻遍野的人間。
  白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恨聲道：“荒謬！這是光明正大的虐殺，根本不會得到神明的祝福！官府不管管嗎？若是官府出面制止，將參與虐殺者均斬首示眾，怎么可能還會屢禁不止？”
  碧落嘴角微微上揚，笑得極為諷刺：“這種虐殺行為，存在了上百年，月蘿國不僅不制止，反而變相鼓勵支持。”
  被選中的孩子，基本上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她們均年紀小，很聽話，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什么。
  白榆那雙美麗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怒之火，額頭上青筋暴起，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便跳起來叉著腰罵道：“這個王朝，我看是氣數已盡！孩子們的父母不管嗎？就任由那些神棍迫害自己的孩子嗎？”

  碧落搖了搖頭，閉眼道：“自己的孩子能被選中做大法師的祭祀法器，她們的父母，感覺到無上榮光。他們不僅會得到大法師的祝福，還會得到錢財補償。也許你會問，那些孩子為什么不反抗？因為她們成了聾啞人，被圈養在閣樓里，根本無法和外界交流，更預知不了自己的命運。”
  被選中的孩子，年幼時，先是被割去舌頭，然后耳朵被扎聾，還要用特殊藥材定期護理皮膚，最后被困在小小的房間里，不與外人接觸。
  說不了話，聽不到聲音，讓她們的世界永遠歸于沉寂，才能保持靈魂的神圣與干凈。背部護理，是為了后續制鼓時，得到一面完美無瑕的鼓。接觸不到外人，是為了保證肉身的絕對干凈。
  孩子到了相應的年級，大法師選擇一個“黃道吉日”，便開始慘無人道的虐殺。
  “為了能得到一面合心意的鼓，為了讓鼓的手感更好，為了能得到神明的注意，剝皮時，那些孩子還活著。他們覺得在人活著時剝皮，效果更佳，法力更強。”
  被獻祭的孩子，被擺成一個虔誠的姿勢跪在那里，然后在頭頂處生生鑿開一個洞，將水銀一點一點地灌進去。做完這一切，開始剝皮制鼓。頭蓋骨制成鼓的主體，腿骨也不能放過，要做成鼓錘。
  碧落眼里閃著滔天恨意，緊握著拳頭，破口大罵：“其他國家，嚴令禁止制作美人鼓，若被發現，參與者皆會被凌遲處死。月蘿國的當權者，根本不把普通人當做人！軒轅長贏登基后，美人鼓越來越多了。他做了虧心事，夜夜被驚醒。大法師替他解決了纏著他的東西，讓他能有個好睡眠，于是他越來越信任大法師，給了大法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為了討好大法師，為了能得到大法師的祝福，為了能得到大法師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人人都想做一面美人鼓，于是受害者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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