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緊閉雙眼，死死咬著嘴唇，不想再次失態。她這一生，離別多于團聚，痛苦多于歡樂，失去多于收獲。
  橙光消散的那一刻，碧落與燕尋牽著手，終于松開了。她趔趔趄趄地往前跨了一步，緩緩抬起手，想感受陸尋情的觸摸，卻發現回應她的，只有陣陣寒風。她身體一軟，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了。
  白榆比燕尋更快一步，毫不遲疑地將她抱了起來。他將頭低下，既心痛又自責：“碧落，對不起，又讓你想起了不開心的往事。不要難過，我帶你回家�！�
  燕尋見這一人一妖之間的氛圍有些詭異，突然攔住了白榆的去路：“站住，你不能帶走她！”
  白榆眉頭緊皺，不由呵斥道：“讓開！”
  燕尋嘆了口氣，拿出一方手帕，先將手上的血擦拭干凈，又摸了摸碧落的額頭。見她確實并無大礙，他松了口氣。碧落和他都是受害者，他希望她能長命百歲。
  燕尋瞥了眼緊張兮兮的白榆，揶揄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白榆翻了個白眼：“你是燕尋�！�
  燕尋腳底一滑，差點摔了個跟頭。他盯著白榆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看了半天，才移開了眼睛。
  猶豫半天，燕尋還是決定如實相告：“等碧落醒了，麻煩你幫我轉告一聲，我決定去龍吟城助她們一臂之力�！�
  白榆點了點頭：“好！”
  突然之間殺了這么多人，還是大法師夜闌的得意門徒，為了不給自己找不痛快，暫時離開青雀城，確實是明智的。
  燕尋拿出自己那把貝殼扇，與抱著碧落的白榆在此處分道揚鑣。他目光如炬，向龍吟城方向出發。
  白榆抱著昏迷不醒的碧落，剛想回她的住處，卻又停下了腳步。他思來想去，覺得那個地方不太安全，決定先在城內找家客棧住一晚，等碧落醒了，再做打算。
  龍吟城，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波濤暗涌。
  未央宮，鐘離素塵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那個女人身著一襲紅衣，靜靜地站在火海里。鐘離素塵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那人的長相，卻發現她們之間隔著一層云霧，可望卻不可即。
  她有些不甘心，心想若是自己走近點，也許就能看清了。她鼓起勇氣，往前邁了幾步，突然發現那女人原本模糊不清的臉，出現道道裂痕。殷紅溫熱的血，從女人臉上緩緩流了下來。有個小女孩，在火海里，倏地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鐘離素塵猛地坐了起來，不停拍著胸口。伺候的宮女們連忙跑過來伺候她起身更衣。
  鐘離素塵緊緊握著拳頭，冷聲道：“陛下呢？”
  見皇后娘娘面色不虞，宮女連忙跪下，顫聲道：“娘娘，陛下近日頭風發作，正在養心殿與法師大人秉燭夜談�！�
  鐘離素塵瞇著眼，面若寒冰。陛下越來越荒唐了，不理政務，親近小人，冷落賢臣，導致月蘿國越來越不太平了。
  陛下能登上至尊之位，夜闌當時確實出了很大一份力。常懷感恩之心，是沒問題的。陛下錯就錯在，不該將夜闌視為神明，對他言聽計從，與他夜夜暢談。夜闌苦修邪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夜闌此人，操控帝心，易如反掌。
  鐘離素塵微微抬起下巴，在她看來，這世上就不能存在威脅她地位的人。情敵已除，成為皇后，椒房專寵，誕下麟兒，族人尊重，天下敬仰，她已經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無論是誰，若是生出嫉妒之情或破壞之心，她都不會放過！
  后宮，只有她一位中宮娘娘，皇子公主，都是她生的，自然一片和諧。前朝，最是不安寧。陛下一心問道，不理朝政，大權旁落，危機四伏。鐘離家的人，全是扶不起來的廢物，根本靠不住。大法師是個心冷腹黑的，她多次拉攏，他卻對她不屑一顧。對皇后不敬，還意圖蠱惑君心，實在是罪大惡極。
  鐘離素塵長舒一口氣，看來，夜闌確實是留不得了。
  鐘離素塵揮了揮手，屏退眾人。殺人之事，還需細細謀劃，著急不得。她拿起一本佛經，認真誦讀起來。
  大法師府內，夜闌第一次發這么大的火，他將精美奢華的杯子摔得粉碎，大口喘著粗氣，就快被氣到昏厥。府內眾人跪成一排，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夜闌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清宵，帶著諸多手下，在青雀城，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夜闌緊閉雙眼，憤怒到了極點。陸家之所以可以在青雀城橫著走，是因為有他的照拂。陸家一夜之間，滿門被滅，這是在打他的臉，也是在告訴眾人，替他辦事，為他賣命，不能善終，不得好死。
  清宵辦事，他向來放心，所以這次才會把這件事交由他前去調查。事情還沒查明白，以清宵的脾氣，斷不會半途而廢的。說實話，人只要身居高位，就不可能只有朋友，沒有敵人。以前那些小魚小蝦，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風浪，所以他向來不關心，不在意，看不上。

  人在蜜罐里泡久了，會越來越安逸，警惕心也隨之降低。
  曾經的朋友成了鎮宅之物，曾經的敵人化為了灰燼。與他明晃晃作對的，或對他有潛在威脅的，都沒有好下場。他曾自詡神明，可以定人生死。在月蘿國，他可以橫著走，沒人敢當面和他作對。
  近日怪事頻發，對他忠心耿耿的人，不是滿門被滅，就是憑空消失，針對性實在是太明顯了。
  夜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幕后之人到底是誰。朝中大臣，因畏懼他的通天之術，均不敢與他發生正面沖突。思來想去，還是沒有頭緒。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夜闌環顧滿屋燭火，瞇著眼，將手里拿著的佛經點燃。好啊，好啊，真的是太好了！他念著她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才讓她入宮，才允許她為他生了三子一女。沒想到啊，她不僅不感恩戴德，反而想置他于死地！
  陛下的心，向來是偏向他的。他想讓誰生，誰就能活到最后。他若是想讓誰死，那么這個人定然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夜闌像一頭潛伏在黑夜里的猛獸，幽幽道：“皇后明日要去清泉寺燒香？”
  太監見大法師面露兇光，不由腳底一軟，跪了下來：“大人，皇后娘娘說是為國祈福，想讓您陪她一起去�！�
  夜闌輕輕頷首，眼里含著笑意，送上門的獵物，沒有理由不將她徹底撕碎。
  死了一個皇后，陛下還可以冊立新后，還能廣納后宮，還能開枝散葉，沒什么大不了的。這天下，還是姓軒轅，只不過女主人要換人罷了。
  清泉寺，鐘離素塵在夜闌的陪同下，燒完香，拜完佛，覺得有些頭暈，便想去廂房歇息片刻。
  廂房內，燃著香。鐘離素塵擺擺手，讓隨從們在門外等候。進屋后，她沒有坐下飲茶，反而繼續往里走。
  她穿著華麗繁瑣的衣服，站在那里，一言不發，腦海里則將計劃過了一遍，就怕哪里出了差錯。
  夜闌此人，法力高強，不好對付。當然了，人無完人，他最大的缺點，就是自負！只要她心思縝密，將局布好，定能將敵人斬殺。
  見苦等的人終于來了，她莞爾一笑。
  那人癡癡道：“塵兒……”
  鐘離素塵慢慢轉過身，語氣輕柔：“花朝，我等你很久了，我需要你幫我除掉一個人�！�
  花朝見自己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塵兒，我愿意！”
  鐘離素塵將聲音壓低：“此人法力高強，我自己對付不來，所以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塵兒，此人是誰？何時動手？”
  鐘離素塵蹙眉道：“夜闌！”
  花朝眸中閃過震驚之色：“塵兒，夜闌雖然人品不太行，但他是皇權最忠實的擁護者。你確定要將他除掉嗎？”
  鐘離素塵擰著眉，將她的考慮說了出來�；ǔ�聽后，重重頷首。既然塵兒心意已決，他愿意做她手中那把最鋒利、最忠誠的刀。
  “塵兒，我聽你的。夜闌最是猖狂，認為自己可以比肩神明，瞧不起凡人，看不上妖怪。他把持朝政，結黨營私，貪污腐敗，將軒轅長贏騙得團團轉。除掉他，既能替你以絕后患，又可以為民除害�！�
  鐘離素塵溫聲道：“花朝，我等你的好消息�！�
  “塵兒，信我！”
  “好！”
  清泉寺后山甚是偏僻，有一簾瀑布。夜闌最喜歡坐在亭子里，一邊賞景，一邊品茶。以往，都是清宵伴他左右，同他一起欣賞著飛瀉而下的水流。
  夜闌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強迫自己從回憶中走出來。清宵大概率是遭遇了不測，他處理完這件最棘手的事，就會親自去趟青雀城，找出兇手，替自己最疼愛的徒兒報仇雪恨！
  鐘離素塵讓侍衛們站在遠處，自己只帶了兩個貼身宮女，慢慢悠悠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夜闌見她自投羅網，不由心中暗喜。人多眼雜，不好行動，眼下鐘離素塵只帶了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宮女，正是他下手的好時機。
  夜闌溫聲道：“皇后娘娘，此處風景極佳，娘娘可以慢慢欣賞�！�
  鐘離素塵微微一笑：“本宮久居深宮，確實很久沒有看到此等美景了�！�
  夜闌指著那簾瀑布：“這瀑布別有洞天，里面有個山洞，洞里長滿了碎星草。即使到了深夜，山洞依舊亮如白晝，還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鐘離素塵眼睛一亮，臉上流露出向往之情：“美景本宮見過很多，但此等奇景，確實從未見過�！�
  夜闌臉上帶著志在必得的笑容：“娘娘若是不嫌棄，我可以帶你們飛過去，共同賞鑒�！�
  宮女有些擔心，開口勸道：“娘娘，您近日噩夢連連，身體本就不適，若被瀑布淋濕了，奴婢擔心您鳳體……”
  鐘離素塵擺了擺手：“無妨，本宮不是三歲孩童，不必太過憂心。大法師在這里，本宮自然不會被水淋濕�！�
  夜闌手里出現三個泡泡，慢慢變大，將皇后還有兩個宮女包在了里面。泡泡認主，夜闌穿過瀑布，往山洞里飛，這三個泡泡也跟著飛了進去。

  穿過瀑布，進入山洞后，泡泡消失了。鐘離素塵眼里閃過星光，跟著夜闌就往里面走。
  夜闌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娘娘，陛下昨夜說想立大皇子為太子�！�
  鐘離素塵怔了片刻，待反應過來，連忙道：“本宮只是一介婦人，書讀得不多，肚子里沒有墨水，腦子里沒有主意。朝堂之事，本宮不懂，更不敢摻和。”
  夜闌眼里閃過一道冷光，徐徐道：“朝中大臣覺得三皇子更有做帝王的天賦，陛下甚是糾結，他更中意大皇子�！�
  鐘離素塵輕輕一笑：“陛下自有他的考量，無論陛下選誰，本宮都不會多問一句。陛下不喜女人干政，本宮也從未有過染指之心�！�
  夜闌瞥了眼后面，淡淡道：“娘娘，陛下若想廣納后宮，不知您是否同意呢？”
  鐘離素塵笑得溫柔：“陛下的任何決定，本宮都支持，絕不會反對。陛下對本宮，付出了真心，給了本宮夢寐以求的一切。他是本宮的天，就是要本宮今日死，本宮亦心甘情愿�！�
  夜闌嘴角微微上揚：“娘娘倒是對陛下情根深種�。　�
  鐘離素塵神色淡然，仿佛沒有聽出來夜闌話語中的諷刺，繼續往前走。
  “娘娘，走到頭了�！�
  鐘離素塵眉頭輕皺，瞄了眼夜闌，不由問道：“碎星草是枯萎了嗎？”
  夜闌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天真又愚蠢的皇后，死在這里，也算她前世積德了。陛下對皇后的愛，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淡了。她死了，陛下頂多傷心一陣子，又會繼續求仙問道。夜闌不由夸贊自己，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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