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次交手
冬月二十三,上門討債的徐侍郎,長樂公主讓人領進了花廳。
徐侍郎見慣了潑天富貴,卻沒想到傳說中金磚鋪地玉石做瓦的公主府竟是一派簡單樸素。
花廳大門敞開,一片空蕩蕩。沒有取暖的地龍,炭盆也無一個,臘月里的冷氣暢通無阻。徐侍郎端坐了一個時辰,從頭冷到腳底,如墜冰窟。
隨侍郎來的兩個主事望著上司越發蒼白的臉色,心中憤憤不平。他們日日為國事操勞,忙得腳不沾地,卻要浪費時間等這些無所事事的皇親國戚拔冗來見。替自己不值,更替朝廷悲哀?煽粗焓汤墒冀K挺直的腰桿,兩人眼睛都要噴出火來,嘴角卻繃得緊緊。
又過許久,管家終于滿臉堆笑地進來:“徐侍郎,公主殿下來了!
長樂公主裹著狐裘,手握暖爐,爽朗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叫侍郎久等了,快坐!
徐侍郎恭恭敬敬給長樂公主施禮,聲音平淡無波:“事關朝廷新政,圣上頒下旨意,叨擾公主殿下,臣也是身不由己,還望見諒!
長樂公主笑瞇瞇地望向徐侍郎。
徐丞相見過幾次,這位丞相長子卻是頭一次見。和老狐貍雙眼那掩藏不住的精光不一樣,這位徐侍郎眼中像是蘊藏著一潭清泉,干凈而明亮。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目秀眉清,倒是一副難得的好相貌。
真是人不可貌相。長樂感慨,長的人模狗樣,凈不干人事。
要不是她聽說過許多這徐侍郎如何不擇手段地害人家破人亡,還真以為這人是什么良善之輩。
“何談叨擾。長樂也知曉為朝廷盡力,為皇兄分憂。”長樂公主笑吟吟。
徐侍郎想起,他是曾見過長樂公主這樣笑的。
兩年前的初春,在馬市,徐佑寧坐在二樓與人談事,忽聽見窗外有人扯著嗓子高聲叫罵。坐在二樓的人一股腦擁到窗前,想看清下面的熱鬧。
“那不是和順王長孫?”有人認出人群中飛揚跋扈的一個男子,“這回又輪到哪家倒霉?”
“我看他這次是踢到鐵板了,你們知道對面那個紅衣的女子是誰嗎,長樂公主!”
周圍嘈雜,已經不再適合談事,徐佑寧索性與對方另換一處地方。誰知剛下樓來,就有一個人影撲倒在茶樓門前。
一身錦衣滿是泥土,鼻子淌血狼狽不堪,正是和順王的長孫,平陽城有名的紈绔孫世嘉。
孫世嘉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叫道:“別仗著——”不等他一句話說完,對面彪形大漢又一拳補到,擊在孫世嘉左臉上。孫世嘉趴在地上,哎呦痛呼不止。
“只許你狗仗人勢,不許我仗勢欺人?孫狗才,你好不講道理啊!币幻铨g女子走來,滿身珠光寶氣,猶如彩鳳般光彩照人。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長樂公主拿手中馬鞭一指,“給我打折他的腿!”
后來,徐佑寧也曾聽別人說起這事,說是長樂公主與和順王長孫在馬市爭搶一匹汗血寶馬,驚了許多馬匹。結果和順王長孫被驚了的馬匹踩折了一條腿,所幸長樂公主毫發無傷。
因這兩人都是平陽城里素日有名的橫著走,人們茶余飯后笑談一番,很快就淡出視野。
來之前,徐佑寧盤算著長樂公主這筆巨額欠債與汗血寶馬孰輕孰重,琢磨著自己這幾兩骨頭禁不禁得住一頓揍。他還專門挑了兩個身強力壯的下屬,據說兩人平日里習練過些拳腳。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徐侍郎遞上長樂公主府應繳“貢獻”的賬目,等著公主翻臉無情。
足足九萬兩。
五年來,長樂公主每年認繳三萬兩“金貢”,實際陸續上繳的有六萬兩,足足有九萬兩的差額。徐侍郎這兩日算過,無論認繳的數目,還是差額,長樂公主在平陽城里都是第一。
長樂公主慢慢翻看,面色平靜,心里猶豫不決。
皇帝要她配合著推波助瀾,當個有些號召力的補繳先例,逼著平陽城里的王公貴族們在沽名釣譽的同時也出點血,補貼補貼朝廷。
可明知被人殺雞儆猴,還要上趕著往前送脖子,長樂公主心里難免十分不自在。當著皇帝的面,長樂公主擺出一副既是皇家女兒,功名利祿全不在乎,所做的這些又算什么的高姿態,內心里卻惡心得很。
乖乖交錢?
那不是驕橫任性的長樂公主。
狠狠修理徐佑寧?
把人打得爬不起來,怕是這梁子結得深了,徐相一派又要參自己。
撒潑打滾?
只能舍下自己這臉了。
長樂一邊獰笑,一邊扯著寫著賬目的紙頁,把自己認繳金貢的記錄一條條撕爛。
“九萬兩,徐侍郎好大的胃口,是要拆賣了我這公主府啊。這錢是圣上私庫,與你戶部不相干,你有本事,叫圣上親自跟我要。”
徐侍郎恭敬回話:“公主殿下有道理。戶部絕不敢過問圣上私庫事宜。只是私庫總管太監這幾日告病,圣上就著戶部催繳金貢一事。圣上也知曉臣官微人輕,特準臣調遣御林軍以助追繳!
嘩,皇帝還把御林軍給你使啊,也不怕平陽城鬧得雞犬不寧啊,長樂公主心里一樂,面上還要板著臉怒斥:“大膽!你還敢圍了公主府不成?”
“臣不敢!毙焓汤捎诌f了一份賬冊給長樂公主,悉心介紹,“這是公主府在平陽城開設的商鋪清單!
公主一瞅,只見店鋪名稱,經營門類,所在位置,掌柜伙計幾人,貨品價值多少銀兩,樣樣寫得清楚明白。不過幾日時間,徐佑寧如何能把公主府的家底摸得這么細致!
長樂公主心緒有些復雜地看了徐侍郎一眼,刀是一把開路的好刀,只是等這刀劈砍得刀刃卷邊了,也不過是無情帝王家順手丟棄的廢鐵罷了。
“臣已經著御林軍護好公主府的商鋪,長樂公主若是為難,臣就按最高的市價把商鋪抵入圣上私庫,絕不讓公主吃虧!
“侍郎好手段!遍L樂公主面上擠不出一絲違心的笑容,“現在還不滾,難道要留在公主府吃飯?”
徐侍郎還未說句告辭,就見管家領著十幾個虎背熊腰的下人涌進花廳,推搡著徐侍郎和兩名下屬往外走。
徐侍郎狼狽地回望長樂公主,揚聲道:“圣上給了十日期限,今日便算第一日,還望公主如期繳納!”
長樂公主沒說話。眾人只聽見“呯”的一聲脆響,似是瓷器摔在地上。
徐侍郎三人被攆出公主府后一盞茶的時間,就有好事的人發現,長樂公主的方車出了大門,車輪滾滾駛向大內。
到了第二日,人們不僅沒聽到皇帝斥責徐侍郎的消息,反而聽說長樂公主府的寶貝被人從角門匆匆往外搬。香爐、屏風、玉雕擺件,名窯瓷器,都是些有市無價的稀玩珍品。
“你親眼看見有那條西番進獻的紅寶石項鏈?”北陘王府二爺的夫人問。
下面伺候的奴才趕緊應是。這位王夫人正在為長女籌備嫁妝。她這女兒自從在宴會上看見長樂公主佩戴的鑲紅寶石項鏈,便整日悶悶不樂。
遠嫁以后,不知道何時才有相聚之日,王夫人怎能讓女兒不如愿。她派人四處尋訪,希望能找到一條相似的項鏈。但這鑲紅寶石項鏈是西番專門尋來進獻給頗受寵愛的公主的禮物,寶石碩大,做工精湛,世間難有能匹配的。夫人倉促尋找,寶石大小顏色總是差強人意。
“早有人說,長樂公主看起來豪富,底子卻虛!眱合痹谝慌哉f道,“不過九萬兩的銀子,就開始變賣家私了!
王夫人不以為意,長樂公主變賣珍玩,本就在許多人意料之中。
長樂公主府的鋪子多,品類齊,樣式質量都好。但因著公主飛揚跋扈的性情,得罪結仇的達官貴人也多。誰家買東西還要偏給仇人送錢不成?因此長樂公主雖沉迷經商,但生意并不十分紅火。
年節往來應酬,婚喪嫁娶送禮,哪一筆開銷是能輕易糊弄過去的。經商一事,不過就是一進一出。長樂公主進項不多,所費又巨,哪里會有什么積累。長樂不悄悄地變賣家私,如何能湊得齊九萬兩的真金白銀!
夫人著人去店鋪打聽,不計多少銀兩,她定要給女兒拿下那條項鏈。
聽到長樂公主變賣珍寶的時候,徐侍郎正圍著一床棉被,守著炭盆,兢兢業業地核對賬目。
昨日長樂公主府凍得透了,他至今緩不過來,不禁有些羨慕那兩個幾口熱乎飯下肚就生龍活虎的主事來。
越算越有希望。
若是能把往年欠繳的“金貢”收上三分之一,新建水軍和開鑿運河的費用就足夠了。
不只是平陽城,各地虛繳“金貢”的巨商實在太多了。但其中也有例外,尚州卻有一位趙子謙的商人,每年不僅認繳“金貢”的數額巨大,而且是當年認多少就實繳多少,不折不扣,不拖不延。以尚州為中心,周邊幾個州縣實繳“金貢”的比例都遠高于其他地方。
趙子謙。
徐佑寧輕扣桌面,他并不是頭一次聽說這個人名。
往年尚州修筑堤壩,建橋鋪路,趙子謙都是帶頭捐獻。但這人常年各地巡視店鋪,并不常在尚州一地,想要見上一面,卻是十分困難。
等平陽這邊催繳金貢的事情順利了,他要請旨去一趟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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