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鴻書院學生有三十多人。到當天下午日頭西斜，靜安郡主方才從中選出最為滿意的十篇文章。由山長按次序抄寫下姓名，在書院中張榜公布，給予貢生身份。

        頗令靜安驚訝的是，長樂公主還為這十名貢生預備了一份禮物。不是平陽城人們日常饋贈的玉器、香囊，無一例外都是一套名貴的毛筆。

        收到饋贈的學子們，臉上洋溢的笑容如同鮮花剎那間怒放。讓靜安郡主看了竟忍不住有些嫉妒。

        南巡恩貢最為特殊也最被人們看重的一點是，貢生身份絕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被剝奪。哪怕刺史臉上青白變換，臉上擠不出半點笑容，哪怕將來朝廷把此次特考當做一次玩笑，并不讓這些女貢生入學、做官，但貢生的身份是實打實的。只要大朔存在一日，這十名女子就是大朔名正言順的貢生！

        長樂公主笑看著這十名貢生。往年，太后總要對南巡恩貢的受益者多加勉勵，囑咐他們為國效力。此時，女貢生已經選出，刺史與山長多方暗示，長樂公主卻一聲不吭。

        生于大內，長于大內，長樂公主對于權貴的生存法則最清楚不過。受人庇佑，就要被人約束。自己揮刀，披荊斬棘，才能謀出一條出路。她能給予這些年輕女孩子的，只是一個起點，將來走出什么樣的路來，全看個人造化。

        靜安郡主倒是有心想鼓勵女貢生幾句，但不好越俎代庖，只能抿唇坐在一旁。

        最終，長樂公主起身離開燕鴻書院。冬月與夏雨緊緊跟隨。只是冬月此時扔掉包袱，心中分外輕松，甚至有些感恩皇帝把自己安插到長樂公主身邊，才有了如今仿佛重生一般的新機會。

        柳素素在書院花園談到徐佑寧的時候，徐佑寧正在她家中拜訪。

        富商趙子謙心中早有準備，這時仍擺出喜出望外、受寵若驚的樣子來，忙不迭地把徐佑寧請進府中。

        聽徐佑寧說明來意，趙子謙著實有些佩服這位戶部侍郎。原來竟是要借助他從商的經驗，看看如何從商戶中收繳流金稅。可從來沒有一位大人像這位徐侍郎，明擺著要割肉，卻要問問被割肉的，從哪里下刀割得快、割得多。

        趙子謙內心吐槽徐佑寧的時候，徐佑寧也暗暗壓住內心的驚訝，打量觀察這趙子謙。

        若不是親自到了趙府，徐佑寧難以相信面前的人就是富商趙子謙。平陽的富商，他見過不知道多少，但不論高矮胖瘦、年長年幼，貪圖享樂還是儒雅氣質，都有一雙相似的眼睛。那雙眼睛在多年追逐利益的旅程中，一日一日變得銳利，逐漸形成一種特有的光彩。而越是家大業大的富商，眼中光彩越盛。

        趙子謙卻不一樣。從趙府大門到院內房屋，從庭院花木到室內陳列，處處中規中矩。既不過分低調，也不分外奢華，一個富商家中該如何就如何，沒有一點兒超出的，也看不出一點兒主人家的喜好來。

        不像是私宅，倒像是店鋪、衙門，照著一個想象好的模子脫出來的。徐佑寧心道，這趙子謙行為舉止也不像一個叱咤一方的富商，倒像是管家、工匠，眼中沒有富商特有的野心和光彩。

        “徐大人，實不相瞞。草民就是個買賣人，慣會買進、賣出，官家老爺們說怎樣繳稅，我們就老老實實照著數目上繳是了，”趙子謙說，“大人剛才吩咐的事情，草民實在是不知道力氣該往哪里使。”

        徐佑寧心里笑了，趙子謙是尚州絲織行會的會長。若是只懂買進賣出，如何能讓底下許多精明商人們心服口服，這時候有意賣拙，是怕得罪人，還是看不上自己的官職？

        “趙會長，我也開誠布公地說。雖是遠在平陽，我早知曉趙會長高風亮節，每年帶頭捐獻金貢，”徐佑寧說，歷來的商人都是身在商場，心在朝廷，沒有幾個不是富貴了之后不想謀個一官半職的，“會長若是能助我此次收繳流金稅，我一定保你在戶部有立足之地。想你也知道，家父正是徐丞相。”

        徐佑寧一番大餅畫下來，在趙子謙面前晃了又晃，奈何趙子謙眼神依然沒有一絲波瀾。老僧入定一般，任徐侍郎天花亂墜不為所動。

        “哎呀，徐大人這是哪里話。草民向來是官府老爺們一有話下來，趕著應差辦事的。大人只要說出數目來，草民無論如何都湊出來，但要讓草民定出如何收取流金稅的框框了，確實是難為了。”趙子謙苦著臉說。

        幾番唇槍舌劍下來，徐佑寧沒在這個看著老實憨厚的精明商人面前取得一點兒進展。只得讓隨從拿了趙子謙執意送的一些當地點心，到蘇知府上吐槽訴苦。

        蘇知倒是不厭其煩。

        一壺美酒當前，自斟自酌，仿佛徐佑寧說的不是趙子謙油鹽不進，而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佳話。

        “你久在尚州，可有聽說過這趙子謙什么事情？”徐佑寧奪了蘇知手中的一杯酒，猛灌進嘴里，讓酒入喉間的辛辣驅散心中郁悶。

        “沒有，趙子謙是有名的老好人。”蘇知又給徐佑寧倒上一杯。徐佑寧不耐酒，幾杯就倒。倒了也好，能好好休息一晚。

        “不知為何，這趙子謙總讓我覺得像個泥塑的傀儡。會不會是被誰推在前臺辦事的？”徐佑寧又回想起趙子謙的眼睛，太過平靜了，沒有商人逐利的精明。

        “哈！”蘇知笑得仰倒，“你道尚州商人如何壯大如龐然巨物？誰不知道尚州官商勾結？且不說尚州，平陽城的商鋪背后難道沒有達官顯貴的勢力？”

        “那與趙子謙勾結的是誰？”徐佑寧問。

        蘇知搖頭。他倒是聽說過趙子謙一些事情，都說他有背景，可沒人知道他背景是誰。趙子謙的夫人柳素素與平順長公主的駙馬倒是有些硬攀扯上的關系，但平順長公主已經去世多年，那位柳駙馬恐怕沒有足夠強的勢力支撐尚州首富的發展。

        “商人逐利，但趙子謙這人常讓利與別人。”蘇知說，這大概是這位尚州首富不同于別人的地方，但說是本人的脾性也可，“我聽說，沒有人和趙子謙做買賣會虧本。趙子謙總是緊著生意伙伴先先賺錢。因此，不要說是尚州，就是別處的商人，若是有買賣都會先找趙子謙。趙子謙顧不住了，才會找別的商家。”

        趙子謙的名聲猶如巨大的光環，籠罩住他名下的產業。大朔各地的生意像是流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流向趙子謙所在的地方。看似不那么豐厚的利潤越積越多，越積越厚，成就了趙子謙這位尚州首富難以估量的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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