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回舟參加完葬禮回到秦城時天已經黑了。最近秦城的雨一場接著一場，雖然帶了傘，但是等曲回舟到了樓下的時候，褲腳已經濕了半截，肩膀上也帶著水痕。

        前兩月搬來樓上的小情侶也在樓下，曲回舟上下班的時候見過他們幾次，二十出頭的年紀，精力旺盛，經常吵吵鬧鬧的，前面剛吵完回頭又黏黏糊糊重新和好，大概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

        兩人不知道這次又是為了什么鬧起了別扭，看見曲回舟從出租車上下來，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只留給男生一個后腦勺，男孩子在身后小聲地哄人：“別生氣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勾了勾小姑娘的手指，輕輕搖了搖，惹得女孩子回頭瞪了他一眼，到底是顧及到還有第三個人在場，她有些不高興的朝著男朋友“哼”一聲，冒著雨把懷里抱著的花盆一把扔進垃圾桶里。

        “你見過誰交往紀念日送康乃馨的？”她扔了花仍有些生氣，從兩人約好了今天晚上出去吃飯結果男生放了自己鴿子到好不容易消了氣卻收到一盆康乃馨。

        小情侶還在翻著舊賬，兩人的對話穿過雨幕隱隱約約落入曲回舟耳中，他下意識往垃圾桶那邊看了一眼，康乃馨從垃圾桶里露出一截在垃圾桶邊緣被彎折的枝干，枝條頂端一朵粉色的花在雨中被打得左右搖晃。

        他收了傘，用力抖了抖傘面上的雨水，這動靜驚動了路邊樹枝上停棲的鳥，黑色的影子從枝頭上飛起，翅膀拍動的聲音清晰的傳進耳中。

        曲回舟朝聲音過來的方向看過去，黑影很快重新落下來，發(fā)出粗礪難聞的叫聲，昏黃的路燈中隱約可見黑色的羽毛和血紅的眼珠。

        寒意順著濕潤的褲腳往上攀爬，曲回舟下意識打了個寒顫，轉身朝電梯走過去。

        是烏鴉啊……

        ——

        曲回舟坐電梯上了六樓，樓道里很安靜，隔壁住著的宅男門口放著一袋垃圾，靠在門邊的墻上。

        他把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門按下電燈開關，大概是幾天沒有在家的原因，總覺得家里帶著一股沉悶的灰塵氣味。

        家里的貓在離開之前被他送去了寵物店寄養(yǎng)，暖黃色的燈光把客廳照的亮堂，但是卻安靜極了。

        回程的路上運氣不好碰見了下雨，被打濕的衣服濕噠噠的黏在身上，曲回舟從臥室里先拿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去洗了個澡。

        出來之后曲回舟也沒去管幾天沒打掃的房子，比這種情況差很多的房子他之前也不是沒有住過，身體和心理上的雙重疲憊讓他暫時不想去考慮這些，洗完澡就靠在沙發(fā)上，然后打開了手機。

        剛打開手機微信里一長串的聊天框就彈了出來。

        老板耿莊在微信上給他說了他請假這幾天發(fā)生的比較重要的事，委婉的提醒他別忘了明天還要去上班。

        曲回舟在路上沒來得及回，他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最后有些猶豫的問：“你是不是不太想看見我表弟？”

        說到這里，耿莊也有點心虛，他也知道自己表弟是什么德行，但是他媽想要幫扶弟弟家，非得把他塞進來。

        在前幾天，他剛見過過于桀驁不馴的表弟惹了曲回舟，結果第二天就收到了曲回舟的請假申請。

        雖然曲回舟請假理由寫的是“參加高中同學的葬禮”，但是耿莊覺得八成是被自己表弟氣的。

        高中同學……

        他想了想自己記憶里幾乎快要被忘記的臉，怎么會有人特意請假去參加一個高中同學的葬禮？

        曲回舟垂著眼，敷衍了他幾句，然后打開另一個熱鬧的一直在艾特他的群。

        ［班級聚會時間地點定了，下下周周六晚上六點，地址我發(fā)鏈接，報了名的別忘了啊！］

        因為一場高中聚會，原本冷寂的班級群在最近尤其活躍，有好幾個人都提到了曲回舟。

        ［我記得曲回舟就在秦城，秦鶴望這次也回來是吧？］

        ［我記得你們兩個當年感情特別好，大學還去了相鄰的學校曲回舟秦鶴望，你們兩個到時候是打算一起來嗎？］

        群里熱熱鬧鬧的討論了十幾條，然后看到消息的班長發(fā)了一句。

        ［秦鶴望去世了。］

        群里安靜了一會，然后一群人艾特曲回舟，向他求證。

        ［前幾天他不是才報名要參加班級聚會嗎？］

        ［你和他感情最好，班長說的是真的嗎曲回舟］

        一群人在等著他求證，曲回舟卻關閉了聊天窗口，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一長串的聯(lián)系人的備注，熟悉的頭像后是和秦鶴望說過的最后一句話，時間挺久在一個月前，點開聊天框，是短短的兩行字。

        ——你還在秦城嗎？

        ——在。

        看起來生疏而又尷尬極了的對話。

        在聊天框里敲敲打打大半天，對上這個人，卻依舊是無話可說，不管說什么，都覺得不合適。

        ……

        大概是在一個人去世后，活著的人更傾向于美化他好的一面，忽略掉過去的不愉快，以此緬懷故人。

        在突然的接收到秦鶴望死訊之后，原本不怎么經常記起他的曲回舟開始頻繁的回憶起過去。

        原本已經褪色被壓在底部的記憶突然鮮活起來，和他經歷過的回憶一點一滴清晰的呈現在腦海中，就像二十出頭的秦鶴望還站在他面前，讓人眼睛發(fā)酸，控制不住生出一種難過。

        世上能讓他掛念的人，又少了一個。

        窗外的烏鴉還在叫，明明聲音不高，但是穿透力卻挺強，明明是雨天，曲回舟還住在六樓，卻依舊能聽見隱隱約約的烏鴉叫聲。

        ……

        回來的路上沒顧得上吃飯，又受了涼，早年沒有被善待的胃在這個時候開始造反，曲回舟不得不從沙發(fā)上爬起來。

        家里沒有買零食，他打開冰箱翻了翻里面的食物。之前買的蔬菜和水果大多都開始腐爛，曲回舟翻了個徹底也只找到了一個雞蛋，平時曲回舟不怎么下廚，但記得廚房里還有半包掛面，將就一下也能湊合。

        在他進了廚房搗鼓之后，在抽油煙機的噪聲間隙里隱約聽見烏鴉的鳴叫以及像是有人敲門的聲音。

        這棟樓房子都不怎么隔音，走廊上有人敲門聲音大點經常一整樓的住戶都能聽見。曲回舟倒是沒有想到自己身上，他前些年和過去的朋友都斷了聯(lián)系，雖然后面又陸陸續(xù)續(xù)加了回來，但沒什么人知道他住在這里。

        在這里住了這么久，除了敲錯門沒有誰來找過他。

        門外的人動作像是有些急切，聲音越來越急促，把門拍的越來越響，不知道是在哪一戶門口。

        曲回舟往沸水里丟面條的動作頓了頓，仔細聽卻又聽不清了。

        大概是錯覺吧，他想，這么大聲音，真要有人隔壁的宅男應該早就出來了。

        他端著面到了客廳。

        抽油煙機的聲音停下來，敲門聲又響起來了。

        窗外的烏鴉聲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消失了，敲門聲顯得越發(fā)清晰，好像就在自己的門外。

        曲回舟把碗放在茶幾上，準備打開門去看看。

        他打開門正想說一句“你敲錯門了”，一抬頭卻愣在了原地。

        秦鶴望站在門外，身上穿著去世時那一身衣服。

        他像是忘了兩人早就分手，仿佛空白的那十年不存在一樣，親昵的叫著曲回舟的名字：“舟舟，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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