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悅耳琴聲的悠悠響起，一道道精致的宮廷御菜先后被送上了殿內(nèi)諸人身前的矮桌。

只是，任憑眼前這佳肴如何美味，今夜這場宮宴，注定人人食之無味，包括坐在金龍大宴桌后的那位。

沈牧之努力維持著表情的冷靜，目光悄悄留意了這殿內(nèi)的眾人。

除了幾位皇子之外，其余的重臣里面，大部分他都認(rèn)識。

有位高權(quán)重的左相，有大夫人的父親王老先生，還有各部的尚書大人。

不過，也有兩位，他并不認(rèn)識。

其中一人，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此刻坐在那里，似乎有些精神不濟(jì)，眼睛都快閉上了。

而另一人，看其身上朝服，應(yīng)該是位武將。

今日能坐在殿中的武將，地位必然不低。

金國能有這等地位的武將，除了東南西北四位將軍之外，還有一位負(fù)責(zé)鎮(zhèn)守金陵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有此資格。不過，今天這種日子，這位統(tǒng)領(lǐng)必然不會坐在這殿中享受美酒美食。而東南西北四位將軍，東南兩位將軍都在邊關(guān)，已經(jīng)有將近十年都未曾回京了。負(fù)責(zé)北面的鎮(zhèn)北將軍沈威，也就是沈牧之父親，如今下落不明，更是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殿中。

那么，眼前這位，想必就是剩下的那位鎮(zhèn)西將軍洪泉了。

沈牧之大概確認(rèn)了這位的身份后，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有所察覺地洪泉，頓時也扭頭望了過來，那冰冷淡漠的目光中，隱隱有殺機(jī)涌動。

這時，旁邊的玄誠忽然轉(zhuǎn)頭，朝著洪泉望了過去。

洪泉眉頭頓時一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

玄誠見狀，湊過來低聲詢問沈牧之：“什么人？”

“洪泉，鎮(zhèn)西將軍。”沈牧之回答。

在安定的時候，沈牧之曾跟玄誠提過此人。玄誠很快就想了起來，于是又多看了那洪泉一眼。

洪泉恍若不知，伸手拿起一旁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啜起來。

玄誠瞇了瞇眼，收回了目光。

時間在悠揚琴聲中，緩緩流逝。

皇帝坐在高臺上，俯瞰著下面那些個國之棟梁，還有那幾個兒子，眼中時不時地就會掠過許多復(fù)雜神色。

臺下眾人，各自低頭品酒，偶爾相互間舉杯遙敬，只是隱約間，總有一股緊張壓抑的氣氛，在這大殿中，揮之不去。

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半個時辰過去。

矮桌上的佳肴，早已沒了熱氣。

銀壺中的酒水，基本已經(jīng)見底。

有人漸漸有些坐不住了，目光開始四處亂掃，一會在二皇子臉上，一會又在三皇子身上，再過一會，假裝不經(jīng)意地抬頭掃過高臺上的那位皇帝，旋即又猛地低下頭，眼中神色復(fù)雜，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右側(cè)坐在四皇子邊上的那位白發(fā)老者，突然一個歪身，往旁邊倒去。幸好旁邊四皇子雖然年幼，倒是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

這一動，倒是一下子將大殿中本就已經(jīng)如弦一般崩得很緊的氣氛徹底拉到了一個極點。

老者被四皇子這么一扶，倒是醒了過來，訕笑著與四皇子告謝了一聲。

這邊話音剛落，高臺上今夜一直沒怎么說過話的皇帝開了口：“景泰，你先送先生回府吧。”

四皇子景泰聞言，立即應(yīng)了下來，扶著老者起了身后，與皇帝和諸位告辭后，轉(zhuǎn)身往外去了。

緊閉的大門再次打開，冷風(fēng)灌進(jìn)，燭光搖曳。

就在這時，玄誠驟然起身，一旁的何羨猛地伸手，一把按住了他，重新將他壓回了位子上。

玄誠一愣之后，忍了下來。

“開始了。”

何羨低聲說了一句。

正好這聲音能傳到沈牧之的耳朵里。

沈牧之聞聲，朝著門外瞧去。

昏暗之中，陡然亮起了許多的火光，幾乎連成了一片。

四皇子和那位老先生剛走出門口，這時又退了回來。

老先生將四皇子護(hù)到了身后，踉蹌地退著。

這時，皇帝看向了二皇子，道：“讓景泰他們走吧。”

二皇子看了一眼那個高臺上的父親，遲疑了一下后，點了點頭，道：“好。”

隨后一揮手，門外那連成了一片的火光分了開來。

景泰轉(zhuǎn)頭看向父親，又看向自己的二哥三哥，猶豫著，不解著……

“走，送先生回去，天亮之前，不準(zhǔn)回宮。”皇帝看著景泰，平靜而又堅定地下著命令。

景泰想要拒絕，可話剛開頭，卻被身后的老先生一把拉住。

老先生再度將景泰拉到了身后，而后他朝著高位上的皇帝，深鞠一躬，道：“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點點頭。

老先生拉著景泰就走。

本來看著有些顫顫巍巍的老人，此刻卻是步伐一下子矯健了起來，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門外。

那分開到了兩邊的火光，再次聚攏，連成一片，連風(fēng)似乎都透不過了。

“看來父皇什么都知道了。”二皇子低著頭，手中擺弄著那只白玉酒杯，淡淡說道。

皇帝沒說話，只是看向了洪泉，冷冷問道：“你想好了嗎？”

洪泉臉色略微有些難看，遲疑了一下后，道：“既然箭已上弦，那就不得不發(fā)了，還望陛下見諒。”

皇帝笑了起來：“你想好了就行，那我也不必留情了。”說罷，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旁一直候著的太監(jiān)。

太監(jiān)頓時會意，轉(zhuǎn)身往后面走去。

皇帝則又看向了其余幾位重臣，目光在那些或坦然，或躲閃的臉上的一一掃過后，最終微微一笑，又看向了三皇子，道：“從明天開始，我這位子就交給你了，你可準(zhǔn)備好了？”

三皇子頓時愣住，驚訝無比地看著皇帝，一時間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二皇子在一旁低著頭，突然笑了起來，呵呵的笑聲，從一開始譏諷，到后面變得瘋狂。

“父親，我比三弟差在哪兒？”二皇子笑了一陣后，突然抬頭看向高臺上的皇帝，大聲問道。

皇帝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回答：“你樣樣都不比景瑜差，甚至在治國一事上，你可能還會比景瑜做得更好。”

“那這是為什么？”二皇子追問。

“因為你比他狠，你容不下其他人！”皇帝看著二皇子景祥，平靜回答。

二皇子愣了一下后，再度發(fā)出了癲狂的笑聲，笑著笑著，眼角都笑出了眼淚。他看著高位上那個男人，忽然覺得這世界是那么的諷刺。

一個曾經(jīng)靠著弒父殺兄而上位的男人，竟然說他狠？說他容不下其他人？

這世界就是這么的可笑。

還好，他早就看透了。

二皇子突然收了笑聲，轉(zhuǎn)頭看向?qū)γ婧瘟w三人，目光一一掃過后，落在了何羨身上：“你們是打算出手阻攔我嗎？”

何羨看了他一眼，道：“我想，應(yīng)該用不著我出手。”

二皇子微微蹙了下眉頭。

“二哥，你收手吧，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已經(jīng)從巨大‘驚喜’之中回過神來的三皇子突然開口，沉聲勸道：“要不，我把位子讓給你，我去跟父皇說。”說著，他就真的要去跟皇帝說此事。

“你給我住口！”二皇子一聲冷喝：“假惺惺的做給誰看！父皇他或許看不清你的真面目，可是我清楚。大哥他是怎么死的，你忘了？”

三皇子神色猛地一變，旋即立即反駁道：“你這話什么意思？大哥不是因為生病嗎？”

“是真的生病嗎？”二皇子冷笑一聲。

他們兩人對話的聲音不小，殿內(nèi)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對話。大概知道一些當(dāng)年大皇子逝世一事的人，都紛紛色變。

沈牧之也大概聽說過一些，原本一直以為大皇子病故一事跟二皇子有些關(guān)系，怎么如今聽著，倒像是三皇子在其中做了手腳？

還是說，這是二皇子故意如此說，用來迷惑人心的？

沈牧之目光在二皇子和三皇子兩人身上來回逡巡了一下，心中有些不敢斷定。

畢竟，三皇子雖看著為人還算和善，可能在朝中與二皇子分庭抗禮，又豈會是簡單之人。

不過，此事終究是往事，就算如今證明了大皇子乃是三皇子所害，這開弓之箭豈有回頭的道理？

更何況，沈牧之更希望二皇子造反，因為只有鬧起來，他才有可能做些事。

高位上的皇帝，低著頭，喝著酒，似乎根本沒聽到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間的對話。

二皇子又笑了起來。

這時，外面?zhèn)鱽硪宦暰揄懀�緊接著一團(tuán)巨大光亮出現(xiàn)在天空之中，而后無數(shù)火星拖著尾焰，灑向城中各處。

是煙火。

也是一個信號。

空中火光還未全部隱去，門外便傳來了喊殺聲。

門后的火光依然絲毫不動。

門內(nèi)眾人，都紛紛低了頭，開始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似乎毫不關(guān)心外面的局勢。

二皇子也不說話了，目光怔怔地看著桌案上那些早已冷了的菜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皇子眉宇間略微有些不安，不知是擔(dān)心門外的局勢，還是擔(dān)心些其他什么。

這時，坐在玄誠旁邊的何羨突然眉頭微微一皺，緊接著驀然起身，與玄誠匆匆道了一句‘我去去就來’后，就驀然消失了。

殿內(nèi)眾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他就已經(jīng)不見了，雖然這些人都大概知道山上修士的存在，可到底接觸不多，依然難免心中驚訝。

玄誠皺了皺眉頭，心中有些擔(dān)憂。

“出什么事了嗎？”沈牧之悄聲問玄誠。

玄誠搖搖頭，道：“我也不知。”

外間的喊殺聲愈來愈烈，漸漸的，門口的那些火光少了一些，似乎是去支援了。又漸漸的，門口剩余的火光有些開始亂了。

接著，嘈雜的聲音隨著冷風(fēng)涌入了大殿。

只是，殿內(nèi)眾人，依然穩(wěn)坐如山，似乎誰都不急，誰都勝券在握。

沈牧之倒是有些急了。

他不止一次地抬頭看向二皇子，心頭的仇恨，愈來愈有些壓不住了。

他要為青果，為父親，為大哥，也為他自己報仇！

仇人既是劉觀，也是二皇子。

劉觀，以他目前的實力，肯定殺不了。

可二皇子，還是可以試試的。

想著，他垂下了左手，縮進(jìn)了袖子里。袖中，藏著一把小刀，是在金明閣的時候，趁人不注意拿的。

左臂微微一抖，小刀便落到了手中。捏住后，他低了頭，心思飛轉(zhuǎn)，開始想著此時該怎么出手，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證能殺掉二皇子。

這時，一旁的玄誠陡然伸手過來，抓住了沈牧之的胳膊。

正繃緊了心神想著如何殺掉二皇子的沈牧之，被玄誠這一手，嚇了一跳，轉(zhuǎn)過頭去時，還未來得及掩飾好自己有些慌亂的神情，便看到玄誠朝著他慢慢搖了搖頭。

沈牧之頓時會意，一愣之后，扭回頭，沉默。

玄誠低嘆了一聲，收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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