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縱使你死了
如果現在還有什么可以慶幸的話,就只能慶幸她學過騎馬。
沈連翹還記得那次江流教她騎馬,她從馬上跌下來,是孔佑一面責備,一面把她背回京城。
她是身世凄慘的孩子,從來只知道保住自己,卻沒想到有個比她還要辛苦的人,教會她愛與責任。
良氏族人是她的責任,京都的百姓,也是。
城門就在眼前,沈連翹看到有位官員站在城門口。他一面焦急地等待圣駕回鑾,一面指揮百姓和牛馬從側門通過。他擦著汗,揉著肩,又整理好革帶,焦慮緊張,微胖的身子像城門前的一根立柱。
那是京兆府府尹湯瑞。
“湯大人!”沈連翹下馬喚他。
“哎喲,和順郡主!睖鹱哌^來,見沈連翹面色蒼白,一手握韁繩,一手捂肚子,連忙快走幾步,問道,“郡主怎么了?要不要去看大夫?”
“不用!”沈連翹一陣暈眩,腹痛如絞。她勉強開口道:“勞煩大人緊閉洛陽城十二座城門,不要讓百姓進去!
“這怎么能行?出什么事了?”湯瑞張口結舌詢問,“百姓們聽說邙山大火,沒心思再瞻慕儀仗,慌著回家呢!
沈連翹趴在馬背上,緩了緩,才跟湯瑞解釋。
“湯大人,邙山的大火是匪徒放的,城中銅駝街埋有火藥。你讓百姓進去,等于送死。”
“啥?”湯瑞瞠目結舌站在原地,許久才跳起來,呼喚衙役護衛道,“快!快攔住百姓,關城門!關城門!”
城門緩緩關閉,百姓們怨聲載道。
“為何不讓進?”
“該做晌午飯了,大人您管飯嗎?”
湯瑞一開始不想告知原委,可百姓不依不饒,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湯瑞感覺只要誰踹他一腳,他就會被踩踏致死。憋悶中,他只好跺腳解釋道:“不讓你們進!是怕你們死!你們沒聽郡主說嗎?有歹人在城里埋了火藥!本官先去排險,你們再進去不遲!”
“火藥?”
那是只聽說過,從沒見過的東西。聽說只有大周軍中有,作戰時燒營做火箭,厲害可怕。
人群向外散開,卻又有人更快地聚攏。
“我的孩子還在家,讓我把孩子接出來!”
“我娘也在家呢!鋪子還開著!”
但衙役和城門官擋住大門,死守著,不讓他們進去。
一片混亂中,他們注意到了沈連翹。
“你就是郡主?你是大梁那個郡主?”
“你是陛下要娶的那位?”
有一個提著野菜籃子的婦人仔細辨認沈連翹,對旁人道:“是她!她以前就在我們那條街住,我認得她!”
沈連翹咬緊牙關,勉強坐直些,夾緊馬腹,靠近城門。
“你們不要進去!”她說道,“城里的人也不要出來,以免打草驚蛇,歹人索性引燃火藥。”
她的聲音刻意拔高,每說一句都要吸一口氣。雖然天氣并不熱,額頭卻布滿細密的汗珠。
“那怎么辦?”
“官府會管的吧?陛下還沒有回去。”
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圍著沈連翹問東問西。她卻不再回答,只慢慢縱馬來到城門前,對湯瑞道:“讓我進去!”
“本官去就行了!睖饹]有馬,此時征用了一輛牛車。
“我去,我有辦法!鄙蜻B翹道。
“本官身為京都父母官,怎么能讓你這位大梁郡主只身涉險呢。本官得親自去,本官上不能負皇恩,下不能負黎民,百姓有難,本官豈能……”
湯瑞喋喋不休說著,沈連翹已經從打開的門縫中進去。她認真看一眼湯瑞,對他道:“別讓陛下來!
這一眼夾雜著警告和勸誡,端坐駿馬之上的沈連翹像是要奔赴戰場,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將軍。那目光不懼來路,直面生死,帶著凜然的銳氣,直刺入湯瑞心中。
剎那間,湯瑞仿佛看到去年匈奴入侵時,率軍救城的皇帝陛下。
他打了一個哆嗦,像身處朝堂之上,溫馴地點頭道:“微臣懂了!
說完話,才驚覺“微臣”二字不對。湯瑞想要解釋,沈連翹已經縱馬離去。衙役看著他道:“大人,您還去嗎?”
“去!去!”湯瑞鞭打著拉車的牛,“你們記得回稟陛下,不讓他進城!切記!切記!銅駝街,那是陛下回宮要走的路。還有,派人去封其他城門。還有,去通知衛尉軍統帥!快去快去!”
湯瑞駕著牛車進城,已經看不到沈連翹。
身后的城門緩緩關閉,而城門內毫不知情的百姓,在街巷中穿梭而過。他們有的正在逗弄頑童,有的在追著逃學的孩子責罵,有的呼朋喚友,步入飯館準備大吃一頓,有個賣糖人的因為城里人少生意不好,垂頭喪氣走過。
而城外的百姓,反而無人在意瑣碎的煩心事。
他們靜默一片,直到有人低聲道:“大梁郡主為什么要進去?她不怕死嗎?”
“對啊,怎么是她來救咱們?”
“對啊,我還往使館門上砸過臭雞蛋呢!”有人疑惑道。
“你怎么能這樣呢?你不知道她是在洛陽城長大的嗎?”立刻有人大聲斥責。
前者緊咬嘴唇面露愧疚:“我哪兒知道啊,就聽說大梁打咱們了!
“大梁跟郡主有什么關系?她是咱們洛陽人!”
“對對!”附和聲一片,“郡主是洛陽人!是咱們的人!”
“可是郡主……”一個細微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能活著回來嗎?”
城外的議論聲漸漸消失,百姓們相互看看,從對方臉上看到難過、敬重、焦急、悲憤、羞愧和凄惶。
她能活著回來嗎?
邙山山火不停。
最早逃下山的,是月老祠的道士。他們說火是從寂照宮燒下來的,山火點燃林間積年的樹葉,煙熏火燎,不少民眾被困在山上。
剛剛下山的孔佑轉頭看向山巒。
“陛下,”緊隨他的太常大人徐易水進諫道,“需要快些命人阻斷山火,挖倒皇陵周圍的樹木,用水澆透地面,防止火燒皇陵!
“需要多少人?”孔佑拿開捂鼻的絲帕,問。
蔡無疾立刻答話:“衛尉軍全員出動,方能做到!
孔佑俊朗的臉上浮現一絲憂慮。
“你們全員出動去守皇陵,山上的百姓怎么辦?”他說著命令蔡無疾,“你帶人上山,試著把百姓救下來。無論是背還是抬,務必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蔡無疾領旨退下,孔佑看著絲毫不亂的儀仗,點頭道:“走吧,路上不要滋擾百姓。”
孔佑準備進玉輅,視線卻又落在道旁。
那里有個熟悉的人。
“嚴君仆。”他止步抬頭,看向層層護衛外,跟百姓一起跪在道旁的男人。
嚴君仆立刻帶著身邊的人上前見禮。
“陛下!
“跟孤一起走吧,”孔佑道,“乘孤的車,路上我們說說話!
四周的百姓不免露出艷羨的神情,沒想到嚴君仆卻搖頭道:“陛下大駕鹵簿出行,草民不敢違背禮法。”
孔佑含笑點頭,又看著他身邊的人道:“這位,是沈大河嗎?”
沈大河同嚴君仆在路上偶遇,被嚴君仆揪了過來。此時他誠惶誠恐地叩頭道:“草民正是!
“好好做事。”孔佑叮囑道。
圣駕向前去,遠處的官道上,一名衛尉軍手握玉墜,飛奔的馬蹄踏破塵土,距離皇帝儀仗越來越近。
皇帝起駕離去,沈大河不情愿地站起身。
“到底要我干什么?”他問道。
好不容易今天不用挑糞,沒想到看個熱鬧也能被嚴君仆逮到。
“有個亭子,”嚴君仆道,“你去幫忙拆了。”
他拍落身上的灰塵,想到應該告訴皇帝孔家的事,又覺得還是讓孔云程自己去請罪比較好。
沈大河雖然不情愿,也不敢反駁嚴君仆。
山下官道前,他費勁兒刨開土地,待看到黑色的火藥,頓時手腳發麻怔在原地。
“這是?”
“這是要刺殺郡主!眹谰统槌黾氶L的引信,嘆了口氣。
“沈連翹?”沈大河跳腳道,“這不是找死嗎?”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那個妹妹有多可怕。
嚴君仆笑起來,看著認真干活滿頭大汗的沈大河,手扶柱子道:“你還蠻聰明,看來除了挑糞,還能做些別的!
沈大河“嘁”了一聲,似乎根本不屑,又似乎心情舒暢。
他見過皇帝,感受過那樣的威嚴和疏離,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做國舅了。
跟著嚴君仆做個隨從,有肉吃有酒喝,似乎也不錯。
馬匹在銅駝街停下,沈連翹低聲吩咐身后跟隨的衙役。
“向下深挖,看有沒有地道!
衙役聽命,沈連翹上前,拍響那座宅院紅色的大門。
第一次注意到這院子,是因為魏元濟鞋子上沾的泥土;第二次,是因為修好了房子,卻并未見到主人。
她該早些來看看的,就算破門而入,也好過如今心驚膽戰。
沒有人開門,但大門并未上鎖,沈連翹推門而進,見照壁前的土已經被清理干凈。
前廳的屋檐下有一堆黑色的灰塵,看起來像是燒過紙錢。
“你來了?”猝不及防間,一個聲音從前廳傳出。
沈連翹猛然推開門,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站在大廳中。他穿著黑色的斜襟窄袖長袍,細長眼、矮鼻梁,面容普通,卻透著詭秘肅殺之氣。
這是沈連翹第一次見到韓涼。
最早她沒有忘記名冊時,知道宮中有個內衛名叫韓涼,是良氏族人。
可是也僅此而已。
京兆府外她認下蔡無疾;生病時她請來孫莊;孔佑去北地,她寄信給葉萬松;蔚然出嫁,她安排崔知黍隨行保護。
良氏族人已散作滿天星,除非必要,她不可能一一見過,惹得朝廷懷疑。特別是,她想當然以為,她的族人,都是忠誠可靠的。
“你認得我?”沈連翹邁入前廳。
雖然是秋天,韓涼卻在烤火。他的手在炭火盆上翻轉,拇指和食指并攏著,捏一根線。
一根灰白色的,小蛇般粗細的線,從韓涼手心延長到地面。
“認識,”韓涼道,“良氏的族長大人!
沈連翹松了一口氣。
“既然認識,我讓你放下那根繩子,你肯嗎?”沈連翹的聲音威嚴中不失溫和。
韓涼抬頭看著沈連翹,笑了笑。
“族長大人知道我為何烤火嗎?倒不是為了方便點燃引信,而是每到潮濕天氣,我的腿腳和胳膊,就會很疼!彼哪樕贤嗜チ烁S皇帝多年,暗殺探聽時的陰冷。像是在同老朋友敘舊,緩慢地說著。
沈連翹走近一步道:“既然如此,我請太醫為你醫治!
“不必,”韓涼添進火盆里一顆炭塊,輕聲道,“當初我的父母死在宜陽驛站,嬸娘要帶我搬到幽州去,我說大仇未報,怎敢離京。錦安十五年我十三歲,躺在黃河邊的冰雪上,等到狩獵的楚王經過,帶我回宮。我的寒疾是自己故意得的,每次疼痛時,我都在想,當年父親母親在大火中,也是這么疼嗎?”
沈連翹面露悲戚道:“比這個還要疼。”
“哈,”韓涼嘲笑一聲,搖頭道,“你不會感覺到,也不記得,不然你就不會帶領合族數百人為大周效命,更不會嫁給劉氏皇族!”
沈連翹伸出手,也烤了烤。
火焰滾燙,火舌只要稍微接觸到皮膚,便覺得疼痛。如果這樣的火遍布全身,如果在火中活活燒死,那樣的慘狀,她不敢想,也不忍想。
夾竹桃的毒液讓沈連翹幾乎站立不穩,她在片刻的暈眩中,努力整理思緒,勸說韓涼。
“當年作惡的人均已伏法,楚王已死,楊桐陌恐怕也死在邙山了。這樣還不夠嗎?”
“不夠!”韓涼的聲音拔高幾分,“怎么能夠?當年我藏在宜陽驛站外,親眼看到他們射入火箭,又進去絞殺。你見過用弓箭殺人嗎?長弓套著脖子扭上幾圈,窒息而死的人被割爛脖子只剩下骨頭,血流滿地!
沈連翹盯著韓涼的眼睛,詢問道:“所以呢?所以就要做出比楚王更殘忍的事嗎?當年的良氏無辜,如今城中的百姓,豈不同樣無辜?劉瑯當年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他的父母兄弟同樣死在宜陽驛站。你報仇,能這樣報嗎?”
韓涼罩在火盆上的手微微顫抖,有一瞬間,他猶豫了一下。
“是啊,能這樣報嗎?”他的手靠近火焰,在肉體難以忍受的疼痛中顫動著收回,又忽然笑了,“可是你不會以為,所有的良氏族人,都聽你的話吧?”
“不是聽話,”沈連翹道,“是有良知!
韓涼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我替楚王殺了多少人。好人,壞人,忠臣,奸佞,老人,孩子,當你手上沾染足夠多的血,良知是什么,早就忘了。比如今日,你可知道有一根引線通往大梁使館嗎?使館旁邊住著大周顯貴,更有幾處皇族宅邸。燒起來,就都完蛋!
沈連翹抬手撫了撫胸口。
心臟在那里混亂地跳動,快速而不規整,連帶著她的呼吸都亂起來。
“你不要這樣,”沈連翹用盡力氣開口,“你見過芙蓉,她就是你的堂妹。我們死去的父母已經不能復生,你從這里出去,叫她一聲妹妹,幫她擇婿出嫁,再得到一個家!
韓涼看著她溫柔地笑。
因為這個笑容,他俊朗幾分,也松弛了些。
或許這是他十多年來,最放松戒備的時刻。
“族長大人,”他柔聲道,“請你離開。”
韓涼的手在炭火上揚起,手里握著的引線抖動著,沈連翹才發現那些引線有好幾根,或許是通往不同的地方。
她在恐懼和驚慌中最后勸道:“皇帝不會來了!你燒了也沒用!”
“你不知道,”韓涼道,“那些土堆在銅駝街那么久,就是為了讓你發現。透露給良錦惜的只言片語,也是為了讓你想到我。聽說族長大人你失去記憶了,就算你想不起來,也會有人告訴你。只要你來了,他就會來。你聽——”
伴隨著這句話,門外傳來輕捷的腳步聲。門被撞開窗被砸破,孔佑和江流帶著衛尉軍沖進來,數十把弓弩對準韓涼。
“漏網之魚!苯鞯。
韓涼笑笑,對孔佑道:“陛下,宜陽驛站的亡魂,等著你!
他的手在火盆上方松開,引線盡數掉落下去。沈連翹不顧疼痛伸手,想要抓住引線。可縱使她有火中取栗的勇氣,那引線燒得也又急又快。她又去拽地上的,可韓涼上前,擋住了她。
他的手中露出匕首,向沈連翹揮來。
“翹翹——”身后有一只手抓住了沈連翹的衣襟,把她向外扯去。與此同時,數把弓弩齊發,弩箭準確無誤地沒入韓涼的身體,把他擊倒。
鮮血在韓涼黑色的衣服上散開,他通紅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沈連翹,含笑說話。
“夫人懷你時,我還給你唱過……歌!
“快走!走!”沈連翹牽住孔佑的手向外,可剛走一步,便昏厥過去。
“出去!”孔佑大聲喊道,他攔腰抱起沈連翹,同衛尉軍一起向屋外躲去。
“轟——”
爆炸聲從腳底傳來,整個院落塌下去。碎石飛濺烈火熊熊,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擊在孔佑后背上,他向前踉蹌幾步,喉中腥熱,吐出一口血。
“陛下!”醒來的沈連翹睜開眼,“丟下我,丟下我,快走!
孔佑緊咬牙關再次起身,笑道:“你說的什么傻話!
說的什么傻話。
十八年前的宜陽縣,他已經丟下過她一次,換來的是十多年的悔恨和尋找。
這一次,再不會丟了。
第二次爆炸聲響起,沈連翹只覺得眼前刺目的白,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殿內燃著近生香,傳說這是能把死人從冥界喚回的香。
近身服侍的宮人看著太醫為皇帝針灸,臉上憂心忡忡。
“掌院大人,這都第三日了,怎么陛下……”
“不要急!闭圃禾t一面拔掉銀針,一面對跪在龍榻前侍疾的丞相交代,“夜里開一點窗,切記不要悶著。陛下的外傷已經起痂,意識也漸漸恢復。剛才開了口,似乎是在夢囈!
“陛下說什么?”成堅起身上前一步。
“在說……”掌院太醫回憶著,“翹起來?”
成堅微怔之后忍不住苦笑:“什么翹起來?是喚的郡主閨名吧?”
說話間,床上的孔佑再次發出聲音:“翹翹。”
成堅慌忙上前,看到孔佑睜開眼睛。
“翹翹呢?”他似乎回憶起什么,驚慌失措地問。
成堅看一眼太醫,有些不忍開口。
孔佑向來是固執的,固執到醒來后不顧成堅阻撓,也要到使館去。
魏夫人和成夫人陪著沈連翹,她那個妹妹沈紅芍也在。孔佑到了,便讓其余的人先回家去。
她的身邊,怎么能沒有自己呢?
沈連翹身上沒有太多傷口,昏迷不醒是因為夾竹桃毒液。太醫孫莊說,她或許醒不過來了。
她能夠呼吸,身體溫熱,卻再也不能醒過來說說笑笑,爬樹翻墻。也不能把胳膊吊在他脖子上,搖晃著親吻他。
孔佑日夜陪著她,就在使館處理朝事,閑暇的時候握著沈連翹的手,同她說話。
“你放心,那日你讓衙役們挖開了街道。他們發現密道,把引線剪斷,所以只有那座院子燒著了。火很快撲滅,沒有傷及無辜!
“邙山被一場雨澆透,百姓沒有死傷,皇陵也完好無損!
“孔花嫵回幽州去了,她做了錯事,但孔老大人親自來了一趟,我不忍他年歲已大卻為晚輩奔波,也算還孔家一個人情吧?自瞥倘匀涣粼诹司┒,這小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總往相府跑。”
“你不要再擔心大梁和大周打仗了,現在該難受的是吐蕃。孤收到捷報,聯軍攻入吐蕃國都,已得勝還朝!
“對了,太傅的位置,孤想給魏光嗣。你知道嗎?當年他跟我們的父親一起喝醉了酒,曾高談闊論,引以為知己。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你聞到線香的味道了嗎?那是百姓在使館外祈福。說起來你或許不信,當初扔臭雞蛋的人,現在跑到城外城隍廟求神保佑,讓你醒來。”
“翹翹,你比我這位皇帝,都要得民心!
……
紅色的衣袖上繡著云紋,孔佑伸出手,幫躺著的沈連翹戴好鳳冠。
“翹翹,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他一絲不茍地為她系好綠色的衣帶,輕聲說話。
“今天啊,是我們成親的日子,十月初九。那些人都說,你如今是活死人了。他們要我節哀,要我把你接進宮,養著就好。他們還說,皇后乃君主正妻,要外事五權,內事五枚,母儀天下,撫育皇嗣。他們說的都對,但孤……”
孔佑的淚水落在沈連翹床頭,然而他只流了一滴淚,便又含笑道:“孤今日娶你,不管你是病了還是死了,不管你是要永遠睡下去,還是會醒來,我大周帝國,只有你這一位皇后!
他把沈連翹背在背上,走出使館。
皇帝的大婚,自然是萬分喜慶的。
可今日的氣氛,卻又有些不太一樣。
百官隨行,神情里有幾分肅重。百姓跪地,不知該歡呼還是難過。
為什么他們求了神仙那么久,他們的皇后還沒有醒呢?
為什么好人就這么難呢?
帝后的鑾駕慢慢向前,樂聲震耳欲聾,多了幾分熱鬧。
人群中有個男人手持茶壺率先鼓掌,去道上撿拾皇家丟在路口的錢幣。
“快來搶!”他像一個孩子般招呼眾人,“陛下大婚,該高興!”
“是啊,是。
漸漸有人附和,大家帶著孩子一起撿錢幣,搶果子,氣氛熱鬧起來,那個手持茶壺的男人喝一口茶,轉過身去。
他的臉上流下兩行清淚,卻又對旁邊的隨從道:“你難過什么?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我后悔了,”他的隨從道,“我以前,不該欺負她。我不是個男人,也不是個好哥哥!
“算你還有幾分良心!”男人飲盡茶水,大步向金樓走去。
黃昏了,天空飛起焰火。
“咚咚咚”幾聲響,圍繞著洛陽城四周,十二道城門同時燃放焰火。
天空炸開五顏六色的花朵,那是在慶賀帝后大婚。
鑾駕內,皇帝輕輕環著皇后,溫聲道:“翹翹莫怕,馬上就到御街了!
沈連翹的手指在他手心動了動,忽然似乎要攥緊,身體哆嗦著,猛然睜開了眼。
“焰火!”她大驚著起身向前走,卻又因為長久沒有動,四肢無力摔下去。
孔佑連忙扶住她,在驚喜交加中喊道:“翹翹!”
“焰火!”沈連翹臉上卻都是恐懼,“是韓涼放的焰火嗎?”
“不是不是,”孔佑擁住了她,把她緊緊抱在懷里,“是我們大婚的焰火啊。沈連翹,你嚇死我了!
他哭出來,哭著哭著又笑,抬手示意鑾駕停下,要內侍官把皇后蘇醒的消息宣揚出去。
洛陽城頓時陷入山呼海嘯的歡叫聲中。
這才是帝后大婚,該有的熱鬧。
秋涼后便是冬雪,第二年春天,原本要出行南下的皇后,因為身子不適,沒有成行。
第四年春天,皇帝帶皇后微服出巡,前往江州。
在沈連翹父母的靈前,奶娘抱來兩個孩子。
因為是雙生子,他們的面容有些相像,卻其實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公主。
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孩子跪下來,向外公外婆叩頭。
他們起身后,伸著胳膊要父皇母后抱抱。
孔佑和沈連翹一人抱著一個孩子,沒走幾步,碰到相約前來會面的大梁國君夫婦。
沈連翹丟下孩子,孩子氣地抱住成蔚然,又小心翼翼地松開,問:“這是,又有了?”
成蔚然一手按住小腹,一手掩唇輕笑,叫蕭閑懷里的皇子下來,給沈連翹問安。
“快來,這是你姑母!
三個孩子見面,瞬間熟絡起來,他們到院子里去撲蝴蝶,抓蟲子,玩玩鬧鬧不肯回來。
沈連翹和成蔚然握著手,有說不完的話。
孔佑和蕭閑站在廊下,看著歡快的孩童,卻一時無話。
他們不是女人,能不眠不休說上三天三夜。
過了很久,孔佑才開口道:“這是他們當初,想要的世界嗎?”
這句話似乎沒頭沒尾,然而蕭閑聽明白了。
“孤倒覺得,”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傷疤,有些倨傲道,“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好!
兩位帝王淡淡笑著,見空中飛舞的蝴蝶,落到了劉氏皇子肩上。
皇子咧開嘴笑著,一只手去捏蝴蝶,那只蝴蝶卻輕巧地飛走了。
它盤旋著越飛越高,像是在高空中俯瞰整個世界。
這個世界很好。
愿年年歲歲,都是國泰民安,清明盛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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