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私憤
眾臣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原來白冉做過這么多善事啊!”
“他是丞相,當然得帶頭捐了,不過所捐數目確實不少。”
“嘖嘖!做的好事無人記得,惡事弄的人盡皆知。”
“唉!說真的,罰的委實重了些。”
“我也覺得重了些,雖貪墨了點,畢竟沒有造成什么后果。”
殿中跪著的官員也不甘示弱,其中一人大聲反駁道:“皇上,大將軍因私情偏幫白冉,言語片面,臣等不服。”
趙昀冷道:“私情和事實并不相悖。
田大人認為我哪句話徇私,哪句話不實,可以當堂提出,請皇上圣斷。”
“白冉利用權勢,無數次侮辱朝廷命官,這不算專權跋扈?
他居功自傲,狂妄跋扈到極點,絲毫沒把文武百官放在眼里。
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白冉的功勞里,難道沒有大家伙出的一份力嗎?
大將軍當年對白冉的所作所為,也是深惡痛絕,難道因為成了他的女婿,就把他的惡行一筆抹去,連被他罰跪在午門外的羞辱也忘了嗎?
大將軍能忘,我們忘不了。
各位大人,我們苦讀圣賢書,不是沒臉沒皮之人,我至今仍清晰的記得,跟各位同僚集體罰跪在午門外的奇恥大辱。”
田方的話煽動性很強,好像誰原諒白冉,就成了沒臉沒皮的人,百官也記恨午門罰跪那一出,剛剛站趙昀這邊的,又倒向言官一方。
“白冉功勞再大,也離不開大家伙幫扶啊!他太不尊重人了。”
“白冉還是太狂太傲,不會做人,落到今日不冤!”
“該!”
“說到底還是太狂妄了,人狂自有天收。”
趙昀大聲道:“眾位大人,我從未忘記跟大家一起在午門外罰跪一事,我甚至因為對白相的諸多誤解,遷怒于我的妻子,致使她跟我憤而和離。”
哎呀,還以為大將軍和離,是他給妻子留臉面,原來是人家要跟他和離的,他才是被嫌棄的那一個,哈哈!
看來這個白蘇外表斯斯文文的,實際跟她父親一樣,脾氣大的很吶!
最奇怪的是,一身傲骨的大將軍,被嫌棄了仍對人念念不忘,為了她拒絕了名門貴女,還愛屋及烏,把臭名昭著的前岳父,當成親岳父一樣對待。
看來,大將軍并非不近女色,也不是斷袖,而是一個心里始終裝著前妻癡心人。
他能把白冉的功績一條不落的搜羅齊備,并當庭背出來,得花多少心思,嘖嘖嘖!
誰家的女婿能做到這一步啊!
這樣的女婿,咋不給我來一個……
趙昀繼續道:“后來,我了解了白相的過往,和他患病的隱情,又親眼見到了災區百姓的慘狀后,我對白相只剩下敬佩。
徽州百里以內,連樹皮草根都看不到,城內的百姓個個餓的瘦骨嶙峋,衣不蔽體,眼神空洞茫然,臉上看不到一絲生氣。
易子而食,刨墳吃尸的慘事時有發生,放眼望去,滿目瘡痍,真的是慘絕人寰,宛如人間地獄。
白相輔政二十余年,之所以年年都能平穩度過災情,與他治下嚴格,錙銖必較是分不開的。
我記得午門外罰跪那次,是因為政事接連出了好幾處錯漏,白相大發雷霆,以態度不端正為由罰的,當然,里面有很多人都很無辜。
可是,如果各位大人親眼見到災民的慘狀,我相信各位大人都不會記恨他了。
百姓的事,真的出不得半點紕漏。
為官者兢兢業業,嘔心瀝血,能拯救無數人命,敷衍塞責,得過且過的后果,可能是國家動蕩、民不聊生。
我從未否認白相的錯處,他雖貪腐,但是數額不大,罷官丟職,加倍補齊贓款足以。
他脾氣暴躁,常常訓斥責罰百官,不管初心如何,算是小節有虧,白蘇誠心誠意的代父道歉,也算是給大伙一個交代了。
白相小節有虧,但大節無損,他一生為國為民,即便落魄到種地謀生,仍不忘受災百姓,散盡家財,為災民捐了一萬石糧食,試問天下幾人能做到?
別說他如今的慘狀,就是比他的境遇強之百倍的我們,幾人的捐糧數目超過白相了?”
眾臣面面相覷,捐了一半俸祿,生活就受到很大的影響,捐一萬石糧,大伙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白冉這么大方,縱然是心懷百姓,可也有收買人心之嫌,千夫所指可比貧窮讓人難受多了。
可是,他為官時也大方,不能否認他有愛民之心。
趙昀繼續道:“白相能在大義上秉持正道,用心國事,嘔心瀝血,有功于國計民生。
他還把自己的意志傳承給了子孫,培養出白蘇、白潤這樣才華橫溢又滿腔赤誠的子女,繼續為國效力。
試問,一個惡毒的父親,能培養出義薄云天的孩子嗎?
不以一惡忘其善,勿以小瑕掩其功。
白相這樣的人即使小節又虧,也是當之無愧的國家柱石,此等名臣良相,不該遭受謾罵屈辱,此等能臣干吏,也不該只傳其污名。”
群臣又是一陣躁動。
“而田大人對白相所有的指控,在我聽來只有兩個字,私憤!
田大人,你可以不原諒白冉,但不該把寬容大度的絕大多數同僚,罵成沒臉沒皮。
更不該評價一個老臣的時候,把私怨凌駕于國事之上,還振振有詞的煽動他人……”
“臣沒有!”
趙昀話音未落,田方就大聲爭辯起來。
田方叩首道:“皇上明鑒,臣數次無故被白冉羞辱,情緒激動下言語失當,但臣對白冉的評價并非出于私憤。
白冉的專橫跋扈婦孺皆知,百姓人人稱之為誤國誤民的奸相,如今大將軍竟將他美化成了功高蓋世的英雄,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自古忠奸不兩立,正邪從來是對頭。
大將軍,趙家世代忠良,嫉惡如仇,從不與奸人為伍,希望大將軍能辨是非,明善惡,不要讓私情蒙蔽住雙眼。”
楚涵冷笑道:“真是笑死人了,田大人端起長輩的架子,是在教大將軍怎么做人嗎?
田大人不會以為年長幾歲,就能充人長輩了!”
田方氣道:“我與趙嶸將軍同僚多年,勸大將軍幾句有何不可?
再說了,我與大將軍講話,世子胡亂插言,橫加指責,未免管的太寬了吧!”
楚涵譏諷道:“田大人,這是朝堂,是天子與百官議政的地方,不是你家私宅,更不是你尊卑不分,胡攪蠻纏的地方。
我真好奇,你這種人是怎么當上太中大夫的,還教大將軍辨是非、明善惡,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口口聲聲說大將軍徇私,我半字沒聽出來大將軍有徇私的意思。
反觀田大人所言,說的冠冕堂皇,實則全是泄私憤,小肚雞腸,被上官罰個跪就記恨多年,被辨的沒理了,就充起上官的長輩來了。
白冉也與你同僚多年,年歲也比你大,你把他當長輩了嗎?
上官有管教下官之責,責罰下官是應該,就算罰錯了,也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何況人家已經道過歉了。
要我說,道歉根本就沒必要,若上官管教一下就記恨,還伺機報復,以后誰還敢管教下屬。
人家白相若不是心懷百姓,也懶得教訓你,教訓你有什么好處,還得費人家唾沫。”
群臣:“………”
田方:“你………”
楚涵眼一瞪:“你什么你!我說的哪句不對,你直接說出來,別在這兒你…你…的。”
田方冷道:“照世子這么說,白冉無故懲罰百官是對的了?”
秦慎從懷里掏出冊子,出列道:“皇上,臣這里有太醫院為白相診病的病案,還有太醫院三百余名太醫聯合作保的簽名。”
“呈上來!”
太監把病案和奏疏接過來,躬身遞給天啟帝。
天啟帝翻開陳舊發黃的病案,上寫:天啟十一年五月十八,秦慎請得丞相白冉脈息。
白相脈細而數,兩尺細弱。不寐,神昏,眩暈,心神不寧,煩躁易怒、胸脅脹悶、面赤頭痛。
思則氣結,思慮過度,致心脾等臟腑氣機紊亂,神氣郁滯,以憂愁不樂,納食不馨。
宜擯棄煩瑣之事,節勞戒怒,少思靜養調理……
天啟帝雙手微微顫抖著往后翻了翻,此后幾年,病癥大都與此相近,且病情逐漸加劇。
他輕輕閉上雙眸,只覺手中拿的不是病案,而是自己為君不仁,為弟子不孝的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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