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很快到了，別人家還其樂融融，海邊卻站著一群告別的人，在濃濃的海霧當中，那艘新的軍艦已經開始鳴笛，嘹亮的聲音拉得長長的，像是還沒有來得及延伸卻已經像海霧一樣濃的思念，程顏青拉著陸小帥的手，兩人都是沉默。

海霧太大，船上的人和船下的人互相揮手，誰也看不清楚誰，兩邊的人也就全當對方都是自己的親人，在他們即將在茫茫大海上巡航一個月的時候，他們家屬能做的，就是讓他們放寬心，家里一切都會好，讓他們安心保家衛國。

程顏青知道這幾天海上大霧，提前給陸今安寫了信，看不清楚人，就在心底默默許愿，祝他一切順利，有的人開始哭喊，“郭連海，你別想家……跟大家在一起好好的，互相幫助，互相保護，千萬要平平安安的。”

程顏青心想，也不知道是誰這么喜歡戳人心，本來好好的，這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喊哭了，陸小帥本來故作堅強，這時候也扯著嗓子喊，“爸，我會照顧好程姨，你放心。”

船艦啟動，嘟嘟的聲音像是發怒的老水牛。

程顏青要拉著陸小帥回去，陸小帥人沒動，只是吸著鼻子說，“你想哭就哭吧，我不會笑話你的……以后我是這家里的男子漢，爸爸能做的，我也能做。”

程顏青笑他，“你是不是最近語文考試考好了，所以有點驕傲，非要把離別的傷悲醞釀足了，渲染今天這場面？”

陸小帥本來被程顏青拉著，聽到程顏青這么云淡風輕，先是抽出手，之后有些生氣地說，“程姨，你別口是心非了，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誰在我們房間里呆到半夜不走的……你們說話，我都聽見了，你說會想我爸，還說我爸想你的時候，就看天上的海鷗，有一只翅膀邊緣都是白色的海鷗就是你……”

“陸小帥你偷聽別人說話？”

“程顏青你別玩大人那套把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陸小帥跟程顏青吵了兩嘴，最后聲音又低落地說，“我姐這次回來，好像變了一個人，我爸出海她都不來看一眼……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難不成，她變成了第二個你，為了表演不顧一切，連家人也不要了？”

程顏青心口一緊，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愧疚，以前的自己的確混賬，比陸曉玲做得過份多了，還好陸小帥沒記仇，不過，她不信陸曉玲會忘記陸今安的恩情。這時，大霧里有一個身影匆匆跑過來，“我爸呢，走了沒？”

“船艦剛剛開走……你晚了一步。”

程顏青看到陸曉玲手里提著鋁質飯盒，氣喘吁吁，這才知道她是給陸今安做早飯耽誤了，陸曉玲急得快哭了，“我特意起了一個大早，熬得八寶粥，以前就聽王嬸說過，出海的人都要喝八寶粥，代表著吉祥。”

程顏青拉著陸曉的手指，此時，最該裝作云淡風輕地就是她了，她不能讓兩個孩子跟著一起擔心，陸今安可是把他們倆都托付給自己。

“曉玲，一個月很快的，說不定你下次從松江回來，你爸也回來了……”

“我問過我爸，他說如果海上有緊急任務，可能會逗留更久……都怪我，應該半夜起來就熬上粥的，我竟然睡過頭了。”陸曉玲自責不已，程顏青伸手攬住她的肩膀，盡量心平氣和，“放心，你爸跟程顏斌都會安全回來，我們只需要在家里耐心等候，好好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

那些送別的人陸續往回走，都是哭哭啼啼的，只有程顏青帶著兩個孩子卻是平靜無波。回到軍屬大院，程顏青把那些八寶粥分開三份，端到桌前，“來，我們喝了這份八寶粥，再替你們的爸爸祈福，一定會平安無事。”

“你怎么知道？”陸小帥立刻反問，這一天，他估計都不能安心吃飯玩耍，看得出來，陸今安跟著船走，陸小帥的心也跟著陸今安走了，畢竟從小到大，除了回晉川那次，陸今安還沒有長時間的離開過陸小帥。

“福氣是會傳送的啊……”

“萬一傳送錯了？”

陸小帥又像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孩子，開始各種刁鉆問題，程顏青沒有再不耐煩，她知道每一句都是陸小帥擔心陸今安，“不會傳錯，因為我們腦海里想得最多的就是你爸，他一定會平平安安歸來……”

三人喝了八寶粥，陸曉玲跟程顏青坐下說話，“程姨，我在松江文工團聽到一些消息，他們說，像海島這種人數少于三十人文工團都要解散了，你有沒有想過，文工團解散后，你要做什么？”

程顏青一愣，她記得這個時代是有這么一個改革過程，畢竟文工團本身的歷史使命已經告一段落，再過幾年，家家戶戶有了電視，那就是電視臺和新聞媒體宣傳時代來臨了，程顏青笑著說，“之前一直想建設海島，現在有機會了……”

“你不傷心？”

“我的確喜歡跳舞，但也僅是喜歡，現在我有了你爸和你們，以后更多要想著怎么讓我們的生活好起來，不能再遇到事情四處借錢，想幫人的時候拿不出手……再說，晉川那邊的老人家也需要錢養老，你爸安心在軍營里做團長，我自然是要替你們拼搏一下。”

程顏青喝著八寶粥，心里卻暢想未來，文工團解散，她也可以復員了，畢竟再過幾年她也不適合留在文工團，這件事情，還得提早跟父親打個招呼。

吃過飯，程顏青叮囑陸小帥收拾碗筷，她則是去宿舍幫著陸曉玲收拾東西，這次她要調去松江，這里的東西都要收拾回家里，陸曉玲突然問了一句，“紹剛這幾天是不是經常去找你？”

“他告訴你的？”

“我覺得他喜歡你！”陸曉玲語氣里有幾分淡淡的疏離，程顏青心里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陸曉玲不會也喜歡紹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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