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個人，不一定非要知道他過往種種，只需要看他言談舉止當中的細節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說謊，程顏青以為他們夫妻不和，斗嘴撕逼，可現在才發現他們就是尋常夫妻吵嘴，什么傷人說什么，可能根本不代表什么。

現在能從女人眼里看出對老邵的惋惜之意，也能從她苦笑的嘴角看出接納生活狼狽的平和，程顏青想了想，“想不想換種活法？”

“怎么活？”

李秀云幾乎瞬間就抬起頭，眼里有瞬間點燃的璀璨，不過也就是剎那，她笑了笑，“以前也有一個同志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可是什么都沒改變！老邵現在做著最臟最累的活，幫人掏糞，別人不干他干，就算如此也還是會被人揭老底，戳脊梁……我們已經像過街老鼠一樣，姑娘你就不要再開我們玩笑了。”

程顏青感受到她話里的無奈與疼痛，握緊水杯，緩緩抬頭堅定地說，“生活是靠我們自己創造的，從前的自己什么樣，以后的自己會是什么樣都是由我們自己決定的，如果你們想變好，沒有人阻攔得了你們。”

“姑娘，看你也是個好人，就別拿我們尋開心了……你也看到了，我們倆加起來快九十歲了，還指望變多好？”

李秀云摳著手指頭，她差一點就要尋到希望了，可是心底已經被層層巨石壓得喘不過氣，監獄里受人欺負，出獄后四處漂泊，如今找女兒的事情也成了泡沫，能活著就好，還要什么尊嚴要什么美好未來？

程顏青更加堅定，“如果為了自己幸福這個理由不夠充足，那就為了自己疼愛的人，為了愛自己的人，你們總還是有親人，有在乎的人，如果你們變好才能讓他們幸福，你們愿意嗎？”

這話說到李秀云的心坎上，她紅了眼睛，別開臉擦淚。

程顏青腦海里閃過各種念頭，最后決定從眼前的小事開始，于是開口說，“三天之內，你跟老邵負責把棚戶區這條街改頭換面，我們不是為別人去做，也不要抱怨，單純抱著一顆改變自己的心，我會給你們弄點花籽，這里的臟亂差，我們讓它變成美香好，愿意不愿意試一試？”

這話，像是三月春風，給無盡荒涼的內心送來了溫暖，李秀云看著程顏青，像是看到了引路的火光和希望，李秀云對著門外大喊，“老邵，老邵你回來……”

老邵進了門，看到程顏青還是下意識地回避，曾經受過的懲罰讓他再也不敢直視任何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哪怕他是冤枉的，“什么事，嚷什么？”

“這位姑娘說，愿意幫助我們變得更好，讓我們把這條街收拾干凈，種上花草，這可是我早就想干的事情，反正你挑糞也掙不了幾個錢，不如我們抽時間把這件事情做下。”李秀云眼里閃閃發光，她知道這次修的不是街道，不是別人的路，是自己找女兒的路。

老邵看了看自己的老婆，“你頭腦發昏了，現在有幾個人愿意看到我們的……到時候別讓人誤會我們想要挖地洞偷人家的東西。”

程顏青卻認為，任何美好的事情從現在開始做都不晚，她既然要幫陸曉玲，就先從幫這對夫妻開始，雖然這個時代背著罪名得確是可怕的事情，但也不是完全無法扭轉。

程顏青起身，對老邵夫妻說，“如果你們信我，今天就開始做，別人說什么罵什么都不要在意，我會幫你們，竭盡全力……現在我去買點花種，只要你們把街道收拾干凈，我負責這里美化，相信我，你們一定會從中受益無窮。”

“好，我們信你，姑娘……我現在就去找工具。”李秀云像是得到了某種精神力量，從雜物間找到工具，又穿了一件藍咔嘰的圍裙，走出門就開始干。

老邵狐疑地看著程顏青，不解和困惑寫在眼里，“同志，你不是無緣無故地幫我們吧，是不是有什么要求，或者，想讓我們做什么，我先說好，犯法的事情我們都不做，不為別的，我們要用下半輩子為子女積點福德。”

“放心，不求回報……”程顏青心說，只求你們能配得上做陸曉玲的父母，她很好，你們也要變得更好，這樣才能皆大歡喜。

接下來三天，老邵夫妻天天拿著鐵鍬掃帚修路，打掃，遇到不平的地方就修平，遇到水坑的地方就排水，還有街道兩旁的垃圾通通用籮筐收走。一條七歪八扭的街道，他們幾乎都是一米一米地收拾，剛開始，街坊鄰居都指指點點：你們瞧，那對不干好事的家伙又出來造孽了……

還有人說得更難聽，聽說是閨女找不到了，修路積德，我看老天爺下個雷把他們劈死才算，這樣的人修得路，走著都咯腳。

還有的人說，這棚戶區一下雨就這樣，有人撒尿有人倒屎的，還指望這里變成什么美麗的地方，簡直就是自討苦吃，指不定心里想著什么美事呢。

兩天后，小巷子有了初步的模樣，干凈了，清爽了，像是梳洗打扮過的滄桑婦人，雖然還是滿臉褶皺，但到底看著順眼許多。

三天后，小巷子干凈整潔，更讓人驚訝的是，路兩旁縫隙里，竟然一簇一簇長出了綠草，上午還是不起眼的雜草，下午就開出了朵朵鮮花，仿佛一夜之間有花仙子光顧，這里變得賞心悅目，連原本的曲曲折折都有了些許的意境。

到晚上的時候，原本街頭的玻璃渣都收了，換上了免費送的石竹和太陽花，五顏六色，隨風招搖，像是在表達一種喜悅的情緒。

那些鄉鄰看著老邵夫妻彎腰收拾的背影，眼神漸漸變了，有人嘀咕：還真讓他們做成了，收拾出來還真挺好的，走路心情都好了。

也有人拿著鏟子出來一起干活，一邊干一邊說，“別說，收拾這巷子心情還真不錯，難怪老邵夫妻越干越有勁，以后，我得天天出來撿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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