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梟咲主動示好，但沈祈靈依舊沒有放松警惕，她將手槍抵在梟咲腰間，壓著他朝那個掛有珠簾的房間緩慢挪去。
  那間沒有掌燈的房室暗得深沉，幽幽然大張著四方的口，泄出叫人身心顫抖的冷氣。珠簾不過是它迷惑人心的裝飾罷了，它給人帶來的陰森詭異感不亞于黑洞對渺小人類的震懾。
  一路風(fēng)平浪靜，梟咲沒有耍花樣，就同他方才開口時一樣真誠。
  沈祈靈變形成的男人身高比梟咲足足高出一頭有余，她推著梟咲走到門口時，猛地止住對方的動作，她想透過珠簾的縫隙朝里望，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瞧不清。
  里面太黑了，黑得不正常，站在門口，其中詭異的氣氛裹挾著一股無法言說的陰寒朝她襲來，好似猛獸假寐時壓低的鼻息，完全不像是生命會停留的地方。
  “進(jìn)去。”沈祈靈將手槍微微上臺，架在梟咲的脊椎上，“敢耍花樣，崩了你。”
  梟咲沒有回應(yīng)她，動作相當(dāng)松垮，不是被恐懼擊垮后的那種聽天由命，而是毫不在意的慵懶無謂。
  沈祈靈覺得梟咲很古怪，這家伙似乎不怕死。
  梟咲依言提步跨入大門，動作慢得像樹懶。“我要開燈了，別動手啊。”他懶洋洋開口，而后不等沈祈靈開口便默認(rèn)般利用聲紋解鎖了照明系統(tǒng)。
  燈光綻放的剎那，沈祈靈攥緊了手槍，指間扣在扳機(jī)上，隨時都能夠發(fā)射。
  “燈是亮了點，地下城嘛，不亮一點看不清的，適應(yīng)適應(yīng)就習(xí)慣了。”梟咲的聲音帶著笑意，像是瞧出了沈祈靈的窘迫，故意拿話逗她。
  “別廢話，關(guān)了水電閘立即跟我離開。”沈祈靈瞇著眼睛努力適應(yīng)頭頂晃眼的智能冷光，槍口卻是長了眼般緊緊貼在梟咲脊背上。
  說實話，她原本可以死不認(rèn)賬直接將梟咲拐跑的，梟咲是平安巷技術(shù)最好的地下醫(yī)生，對她很有用處。
  在地下城里，失蹤一兩個人是常事，一家店鋪朝開夕倒也是常事，說不定早上還同你一起喝老式胡辣湯啃漢堡王的食客晚上就成了垃圾堆里的流浪漢。
  地下城沒有安穩(wěn)可言。這也正是沈祈靈有信心帶走梟咲且不引人注目的原因。
  但轉(zhuǎn)念一想，無人發(fā)覺這里的異樣同樣不是件好事。這一切還要?dú)w于該死的反抗軍，他們找到地下城來了，粽子人的空間漩渦幾乎打破了距離的局限。也打碎了沈祈靈原本想要憑借地下城復(fù)雜的地勢潛藏的念頭。
  她需要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也需要一個足以充當(dāng)誘餌的地方。
  “你在磨蹭什么，想借助那堆破銅爛鐵對付我？”眼前叫人難受的眩暈感消失了，再睜眼時闖進(jìn)沈祈靈視野中的是一堆擺放得亂七八糟的廢舊零件和裝著淡紫色溶液的豬肚般彎彎繞繞糾纏在一起的怪狀試管。
  今晚地下城明明空氣濕冷，梟咲卻無視天氣規(guī)律在室內(nèi)開著空調(diào)吹冷風(fēng)，連床單被罩都是冬季款的，棉被上還鋪著厚厚一層毛毯，叫人搞不清穿著短袖的他現(xiàn)在到底是在過冬天還是夏天。
  “不打算參觀一下我的實驗室嗎，羅斯蒙德小姐，你可是迄今以來第一位呢。”梟咲努力抬起被捆綁的雙手戳戳點點，鉛灰色的眼底忽閃忽閃的，瞧著興奮極了，貌似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還是個階下囚。
  “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小姐你要帶我到哪里去，我想帶上他們。”他指著那堆堆放在舊紙箱里的破銅爛鐵自言自語，因為地下城太過潮濕，那些紙箱的底部已經(jīng)明顯受潮泛黑了。
  “還有這些，其實如果你的手下搞不到抑制劑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制造些復(fù)制品，就像我剛剛給你注射的那支，效果差不多，副作用很小，除了藥效短了30%左右外，沒什么區(qū)別。”
  梟咲銀灰色的腦袋一直在沈祈靈眼前晃來晃去，盡管被綁縛住雙手他活動不便，卻還要憐惜般捧起紙箱中生銹的頭盔，抱著嚴(yán)謹(jǐn)?shù)膽B(tài)度湊到顯微鏡前確認(rèn)溶液濃度是否合適。
  “你給我回來。”沈祈靈太陽穴處的神經(jīng)在突突地跳，她一把扯過梟咲的衣領(lǐng)，那個印有“打倒骷髏會，和平黨萬歲”字樣的白T恤被她抓得皺巴巴的。
  “衣服熨燙起來很麻煩的。”梟咲歪著腦袋，就著沈祈靈的動作主動躺平了，下巴抵在她攥緊的拳頭上，一雙鉛灰色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她，好似迷路羔羊，完全不怕她下一秒就一拳轟碎他的下顎。
  沈祈靈懷疑眼前的家伙就是在耍自己，“你不用關(guān)水電了，現(xiàn)在就跟我走。”
  “但是一小時電費(fèi)高達(dá)而十五聯(lián)邦幣呢，室內(nèi)空調(diào)和實驗臺通電通水不能關(guān)……也許我可以帶走它們，你有冷藏箱嗎？”
  梟咲眨眨眼，理所當(dāng)然地詢問道，當(dāng)然如果他藏好自己眼底一閃而逝的狡黠的話一定會更有說服力。
  沈祈靈確定自己就是個蠢貨，居然會相信這只披著羊皮的狐貍的話，他就是故意的，想叫她替他付清水電費(fèi)，順便還能訛一筆。
  真是奸商。
  “現(xiàn)在就同我走，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沈祈靈忍無可忍，借著變形后高大健壯的身形直接提溜著梟咲的后領(lǐng)拎小雞仔似地將他拎到了門口。

  “咕嚕咕嚕……”
  沈祈靈:“……”
  不知是不是錯覺，沈祈靈前腳剛從那間房間中邁出，后腳那房間里就響起了一陣怪聲，但她回頭去瞧時那里面又一片漆黑什么異常都沒有了。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沈祈靈又拎著梟咲走了進(jìn)去，找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異像。除了那些破銅爛鐵和實驗試管提純儀器外整個房間中就只剩下一副足有兩臂長的畫架卡在休息的床榻邊了。
  梟咲有些不自在，他極力掩飾自己此刻的異樣，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沈祈靈，以確保她一無所獲。
  沈祈靈滿心狐疑，為防萬一她又從灰霧空間中掏出了那把藏好的Super97散彈槍。梟咲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只安靜乖巧地站在一邊，任憑沈祈靈用散彈槍的槍管挑起畫架上潔白的遮布。
  槍管在沈祈靈有力的腕勁下挑起遮布一角，隨著那角遮布被緩慢抬高，畫布上深藍(lán)的油彩畫面開始逐漸擴(kuò)大，逐漸擴(kuò)大，直到露出一張蒼白妖異的臉。
  “哐當(dāng)!”槍管磕到畫框拐角差點從沈祈靈手中脫落，她手心用力握住槍把，將呼吸放到最輕，平息著錯亂的心跳。
  沒有絲毫猶豫，沈祈靈挑起剩余的遮布猛地?fù)P手，潔白翻飛，在智能冷光下透射出一點蒼白，好似一只無神的眼睛。
  待那角潔白攜光墜落，原本被它深藏的無月黑夜伴著暴風(fēng)雨涌上海面，滿目深藍(lán)之中，那艘冒著滾滾濃煙的海上巨輪尤為顯眼。
  愚人號!
  轟!
  沈祈靈感覺自己好似被雷電擊中，搖搖晃晃頭腦發(fā)昏發(fā)漲。
  她就像是被龍卷風(fēng)卷起的飄零黃葉，一股暈頭轉(zhuǎn)向的錯覺惹得她雙眼發(fā)黑。
  幽靈般蒼白的人臉，愚人號娛樂巨輪，深海，雷電，暴雨，大爆炸……
  畫布上描繪的慘烈一幕與她走進(jìn)門內(nèi)世界重返過去之前經(jīng)歷的那一切完全相符，就連海底那一張張頂著月光獰笑的蒼白人臉也同當(dāng)時的情景別無二致。
  這是什么情況?難道梟咲也同她一樣是玩家嗎？可是無限并沒有提醒她清理侵入者啊，是無限有意隱瞞，還是其中另有隱情呢？
  聯(lián)想到無限之前在她有意擊殺梟咲時表露出的曖昧的反對態(tài)度，沈祈靈意識到事情的發(fā)展有古怪。
  她將梟咲攬臂一推，一把推倒在床榻上，手槍和散彈槍同時對準(zhǔn)他的腦門和心臟。鋪著冬季松軟棉被的床鋪深深下陷，并不具備彈性的鐵質(zhì)床板發(fā)出了一聲咯吱的低吼。
  梟咲有些茫然，“小姐，我不提供額外服務(wù)的，如果你實在急的話，穿過符號街右拐，250號紅心會所了解一下。”
  梟咲眼底倒映著沈祈靈冷淡的面，她烏黑的眸子里此刻滿是殺意。梟咲見過那種殺意，亡命之徒?jīng)]錢付賬時眼底總會一閃而逝那種情緒，只不過沈祈靈流露出的殺意更凌厲決絕。梟咲猜如果現(xiàn)在沈祈靈手中握著一把匕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捅進(jìn)他的喉管，眼睛都不帶眨的那種。
  苦思冥想不得解，梟咲自詡做地下醫(yī)生還算守規(guī)矩，不偷不賭不碰黃星，除了偶爾訛點大款，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也不曾得罪過北大區(qū)任何一個班幫派。他想不通這個披著男人外殼的很辣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這位小姐。”梟咲心念轉(zhuǎn)了一圈，視線從心口的散彈槍口緩慢上移，直到與正對著腦殼的黑洞洞槍口平齊，“就算你要?dú)⑽乙部偟糜袀�理由吧。”他鉛灰色的眼瞳里依舊沒有恐懼，唯有平靜。那種平靜同看破生死的坦然不同，更多的是對答案的渴求，帶著一種稚童探索世界的純凈。
  梟咲的態(tài)度是誠懇的，視線柔和且不具備攻擊性，但這并不足以打動沈祈靈，她長臂一展，手槍水平轉(zhuǎn)了90度，指向床榻旁的那副畫作。
  “畫風(fēng)挺張揚(yáng)的，我很喜歡，這幅畫賣給我怎么樣?”沈祈靈故意不透露具體信息，她需要觀察梟咲的反應(yīng)，面對質(zhì)疑時的第一反應(yīng)，任何一個細(xì)小的微表情都不能放過。
  在這過程中沈祈靈感受到無限試圖與她連線，但她正忙，沒時間搭理它。
  梟咲愣住了，他仰視著，嘴巴翕動半天沒吐出半個字，顯然是沒有意料到沈祈靈會這么問。
  “別了，我不是專業(yè)畫畫的，這幅畫只是我的即興創(chuàng)作，不值錢，我也不打算賣。”梟咲斟字酌句開口，謹(jǐn)慎打量著沈祈靈的反應(yīng)，瞧著她冰山般冷徹的面容，梟咲肯定沈祈靈的本意并不是買畫。
  “你喜歡它?”梟咲小心翼翼地詢問。
  “感興趣，連帶著畫它的人。”沈祈靈眼底劃過一抹危險的精光。“說來聽聽，是什么契機(jī)讓梟先生畫下了他。”
  “我可以……”
  “不可以。”沈祈靈拒絕得很果斷，沒給梟咲留一絲退路。
  梟咲有些懊惱，他抬手撓了撓銀灰色的短發(fā)，煩躁地搓弄著，看樣子很喜歡頂個雞窩頭。
  “那你還是一槍崩了我吧。”
  他默然糾結(jié)了足足有三分鐘，再次睜眼時居然鐵了心般昂起了脖子。

  原本兩個人之間的拉扯占上風(fēng)的一直是沈祈靈，畢竟沒人會懼怕一個惜命的懦夫。可誰能想到呢，僅僅是短暫的三分鐘局勢就變了，看著無牽無掛主動求死的梟咲，原先還勝券在握的沈祈靈卻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同我耍狠嗎？”她冷冷勾唇，“有點意思，那我就成全你。”
  沈祈靈打小就不怕旁人威脅她，大不了一個魚死網(wǎng)破，她其實并不是惜命的人，真到了困獸猶斗的時刻甚至可以用莽夫形容，她只是不愿意屈服，不愿意坐以待斃，任何時候都不愿意。
  幼時只要她一犯錯，照顧她的管家爺爺就會把她鎖在擺滿勛章和獎杯的家族榮譽(yù)陳列室里，那里面很黑，很冷，很窒息，一雙雙屬于亡者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注視她。
  管家爺爺說她繼承了沈家的優(yōu)秀血脈，屬于瘋子的血脈，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不死不休的血脈。正是因為這種血脈沈家人才能在短短兩百年間破譯出那些神秘久遠(yuǎn)的外星符號，成為觸碰群星秘密的第一人。
  沒錯，他稱呼她為瘋子，并以此為豪。
  “唯有瘋狂最純粹，你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只需要徹底的瘋狂，不擇手段地探索宇宙的真相。永遠(yuǎn)記住，我們不是在探索宇宙，我們只是回家，歸于宇宙的懷抱，獻(xiàn)出生命，然后得到永恒。家族將因你而走上榮耀的巔峰。”
  這句話是沈祈靈過去二十多年的夢魘，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卻也是她無法割舍的指路明燈，沒錯……瘋狂，純粹的瘋狂，不擇手段地剔除每一個攔路的障礙，然后返回宇宙的懷抱。
  沒人能阻擋她，沒有。
  如果有人敢挑釁瘋子，那他的下場一定不好。
  沈祈靈冷漠地抬起槍口，她決定給梟咲一點顏色看看，當(dāng)羔羊不聽話時，甩起的皮鞭足以震懾懦弱無能的靈魂。
  【住手!】
  沈祈靈一直拒絕接受自己的連線，無限整個已經(jīng)處在抓狂的邊緣了，多次嘗試無果，它只好強(qiáng)行開啟監(jiān)管者權(quán)限，突破沈祈靈的精神屏障強(qiáng)行將信息流注入她的大腦。
  真是霸道的精神屏障。無限罵罵咧咧，但為時已晚，自Super97散彈槍射出的霰彈鋼珠早已密密麻麻嵌進(jìn)了梟咲的血肉之中，強(qiáng)大的沖擊力將他擊倒在床鋪上，鮮血滿溢而出，染紅了鉛灰色的被褥。
  “放心，我不會讓你死，我只會讓你生不如死。”沈祈靈附在梟咲耳邊輕聲說，她手中捏著一支價值五萬聯(lián)邦幣的強(qiáng)力愈合劑，強(qiáng)力愈合劑澄澈的藥液因為沈祈靈的把玩而翻騰滾動。
  沈祈靈透過梟咲那雙鉛灰色的眼睛看到了抗拒，這無疑取悅了她，“我說過了，你逃不掉的。”她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眼睛笑瞇瞇的好似不懷好意，將那支強(qiáng)力愈合劑的藥液推進(jìn)了梟咲的血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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