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持令牌快速通過入口大門，市集的坊間繁華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穆與莊重。

        對了，天竸城素來如此，天翠墨，松成林，烏金瓦，配白墻，饒是眼細者，也再找不出其他顏色，這全是因都城屏障和皇族尚金所致。

        萬年前亙古屏障已毀，其他各界直接與人間相通，曾經只是傳說的幽靈、妖怪、魔物近在眼前，身為都城，自是要設立多重結界以保安全。

        因此，無論寒暑、晴雨、早晚，天色都為一種淺翠色，它并不明艷反而像國畫中揉雜了些許墨色的淺翠，遂以被文人墨客形容為淺翠墨，其實與青玉案顏色也很相近。

        而皇族尚金且要表現在皇城建筑上，卻是難事，只因這純金色的物件在當今的平界都價值不菲，如此昂貴的東西自然不適合在屋瓦上大量使用。

        聽說平界的能人巧匠為了達到皇家滿意的效果，日以繼夜，才發明出了略帶黃褐的烏金瓦。

        景色具體如何、樓閣建造怎樣，啟靈現下來不及細瞧，求書重要，不容有失，她飛也似地靠近等待傳送的隊伍，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怎的這般著急？時間尚有啊，師妹。”

        “啟，啟明師兄？你，您怎么在這？還以為您會在無量塔跟前。”

        啟靈大吃一驚，晃過神后，感受到了周邊人考量的目光，她這次來無量塔求書，需謹慎低調，遂以改用了敬語，看著挺恭敬。

        “本來是要如此，但今晨師尊被……”啟明右手凝指，集氣一繞，當是設了個消音的結界。

        這凝指指的是拇指、無名指和小指聚在掌間，唯食指和中指并攏伸出而形成的設法陣手勢，當今四海八荒法術五類——訣、符、器、劍、陣——中多有應用這個手勢，啟靈之所以能判斷是個消音的，并非修為高深到可以感應出來，完全是根據啟明壓低聲音說話的姿態所猜測的。

        他繼續輕聲說道：“今晨天庭使者急急到訪，師尊兩刻之后便要走，本是這么重要的九十九屆仙法當天，也不知是為何，走前還令我主持大會的開幕，又有更多安保事宜，思前想后，恐不能陪你在無量塔求書，但怎的也該當面祝你好運。”

        啟明口中的師尊自不是大師尊，而是他的師父，掌門師尊主空仙人。

        如今掌門仙人去了天庭，所有大會上的事都需師兄過問，對于年輕的他來說，也是重擔，如此，他還想方設法過來，實在是心善。啟靈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東姑婆婆。

        “謝謝師兄！啟靈這番不耽誤您了，如今和人群匯合，又有無量塔護衛，想來不會有事的。謝謝謝謝！”

        告別大師兄后，啟靈加入到等候的隊伍中，隊伍中人，老少皆有，全為有權有勢有錢之人，無論是頭頂金冠笄，還是額佩玉抹額，都象征了這一點。

        如今竸朝尚奢，面上豪華，背地里紙醉金迷。這不良之風是皇族帶出，再加上苛捐雜稅，皇族都氏風評大打折扣。

        但都式皇朝，確實是亙古屏障破碎之后，屹立最久的皇朝，已統治平界重要的中部、南部腹地二百余年。

        這樣細數下來，亙古屏障破碎之后的萬年間，竟有九千多個皇朝和無數自立王域，皇朝統治如雪花般短暫，主要問題出在統治者被頻頻暗殺之上，正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更何況是來自其他界十成十的咒語，而非之前隔著屏障靠人族自身所設下的巫術。

        雖是如此，但人族佼佼者依舊如飛蛾撲火般撲向權力中心，這便是人性吧。

        之前的人間也有迷信之說，但因為亙古屏障的原因，其他各界并不能直接作用到人間。

        這屏障厲害之處在于，它并非一張難以打破的固定墻，而是可以管到每個生靈的“活物”，無任何漏網之魚。

        連神族都不能隨意進入人間，多半要通過下凡、轉世或托夢等方法，更何況妖魔鬼怪，其中，魔族連與人族對話的機會都絕對沒有；而其他的，多少與人有些交集，卻都是極個別案例。

        亙古屏障于萬年前，被女妲上神攜當時的人族皇帝所打破，雖然此事副作用不少，各界說法不一，但多半還是贊美之聲。

        稱上神此舉解放人族，使人間獲得了真正的自由，而那位舉世無雙的皇帝，被尊稱為人皇。

        “姑娘，我們該走了。”熱心提醒啟靈的是個書生，因著啟靈和穿戴內門弟子服的啟明搭上了話。

        周遭眾人雖身世不凡，卻還是敬著她，她加入時都客氣地讓了地，就著這個過程，啟靈放眼掃了一圈，眾人里，貴氣的有，好看的有，但當屬邊上這位書生最為特別，大眾臉，看著少活力，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溫和平靜特質。

        他長身玉立于眾顯貴中，宛如鶴立雞群，啟靈自嘆不如，也算這雞群里平凡的一員。

        與他并肩的卻是另一只“鶴”，他不似書生，身上沒有那種內斂的特別，而是一種明目張膽式的與眾不同。

        按人族審美，他的面容幾近完美，貴氣冷峻，所襄之劍若是正品，便是平界十大名劍之一的干將劍，再加上那劍上用靈力寫的符箓文小字——離，恐怕正是名動四海八荒的離家十嫡子之一。

        只是不知他是十子中的哪一位，看著年紀，可以先把老大、老二和老末排除。

        啟靈對他稍加打量時，正對上那雙有力的鷹眼。

        哎呀，怪駭人的！周遭眾人似也是如此感受，眼神都有意無意避開這尊“修羅”。那書生在劍士的低壓氣場里倒是愜意舒適得很，按大師尊捎回來的人間話本子上的情節，此二人當是親密無間的關系。

        眾人登上陣法臺，這是個星羅陣法，又稱十星陣法，由十人及十靈石圍繞而成。

        如今所公知的陣法等級有四層，是由神族曾經繁榮一時的云笈堂總結設定的，分為三星、五星、七星和十星，星級越高，強度越大，越安全，且可沿用至任何功效作用的陣法，今日這個自是傳送陣。

        看來這次傳送的人對于平界相當重要，用的都是最好的陣法，啟靈當真是幸運地乘了順風。

        陣法臺開始抖動，在一片翠墨和烏金中倏地升起一道亮藍色光屏障，啟靈頓覺胸悶，再一眨眼，哪里還有天竸城樓宇的影子，分明是置于一處山林中，不遠處，有一石塔，正是無量塔。

        好家伙，這般周折，最后不過回到啟靈最為熟悉的地方。

        緊挨著又有兩處藍光閃現，頃刻間，談笑話語蓋過林間，人頭攢動，熱鬧得有幾分修仙市集的影子。

        天竸城只是傳送處之一，看那邊的人群，該是從別地傳過來的。他們的穿著，相較啟靈隊伍中的金織玉衣、綾羅綢緞來說，顯得過分樸素，看著才像是得了仙緣的凡人，而不是過來巡訪的皇親貴胄。

        其他人群向主道靠攏，和本在主道端頭的啟靈他們貼得很近。

        “嘖”，身邊不知是誰輕啐一聲，聲音中滿是輕蔑之意，隊伍里本站得不動如山的眾人，偏頭的偏頭，晃身的晃身，似也在認同，這等情況下，也要分個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么。

        啟靈身在這群勢利人中，別扭得很。

        “眾——向塔求典籍、仙術者；應，潛心祈愿，是為仙法自然，心境合一；是，至于塔前，雙手合十，其他動作，隨心可免；依，石塔有靈，何物贈予，自有分曉；慎，不得狡辯，毀壞不能，暴躁不修。特此。”

        啟靈瞇眼勉力望去，并未探不出個所以然，想來這等重要場合下念前言的人，也不會是寶榮閣里住著的眾執事。

        “那好像是玉虛宮的仙童。姑娘有何見解？”書生不知何時拿了把扇子，如今遮住半張臉，側身問啟靈道。

        啟靈愣嗔一瞬，再向前細瞧去，才見端倪。

        這位宣讀者并未穿著玉虛宮的常規制服，也沒有任何顯眼物件可以證明他玉虛宮的身份，唯有右手中指上，正戴了一枚宮燈紋樣的戒指！

        這是仙童領月錢時會隨機捎帶著獲得的，并不算什么高等仙器，亦不會公布于眾，非仙門工作人員，如何會知曉？這個書生好生有見識。但礙于他身邊的那個“冷修羅”，啟靈并未再多打量。

        在制服上，玉虛宮與明塵山有些許相似，明塵山內門的是紫領白底繡紫虛云氣暗紋，在光下會反射微光，依稀能辨；而玉虛宮的更為外放，銀領絳紫底，繡珠線凈塵云鶴紋。做工精致，兩廂呼應。

        “在下并沒有什么見解，素來聽聞凈塵云鶴紋，卻不知這明黃外套也屬玉虛宮。”啟靈打了個馬虎眼，在外還是低調行事為好。不過這書生為何單單和自己說這些？

        她沒像平界尋常女子那般稱自己為小女，而是沿用男子的自稱，確實特殊，可她對自己在平界的定位為女俠客，行走江湖的女俠客不也有自稱在下的么？打扮上她還特意配了劍。莫非書生早就發現了她的身份？

        會不會是她多想了，也許此人只是個話癆，而啟靈又碰巧在他身旁？

        他二人如今小聲議論，挨得極近，啟靈反而不便扭頭觀他表情，只聽他娓娓說道：“姑娘謙虛了，能穿黑袍的，在無量塔境內，可不橫著走？不過姑娘莫慌，鄙人權當什么也不知道。”

        果然還是被他發現了……

        她今日雖沒穿正式帶紋路的，但套的確實是寶榮閣的常服，只是寶榮閣行事隱秘，常人只會認為明黃領白袍才是無量塔標志服裝，啟靈雖已知曉書生的厲害，卻不知能到這個程度。

        啟靈索性不再理他，一是說多錯多，二是，她感受到了一道銳利異常的目光。好了，“冷修羅”閣下，啟靈再不多言便是了。

        宣讀完畢，到了安檢環節，俗語稱為搜身……不過，這搜的不是守衛輕易能擋下的利器，而是一些仙法炸藥、毒液等。

        啟靈本有些木訥地站在原地等待，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晃過。

        來人看清是她以后也嚇了一大跳，不可置信地“睥睨”著她，本來生得不錯，非要露出這般尖酸刻薄的表情。

        只見來人緊抿雙唇，本還在落魄嫉妒，突然眼尾帶了些得意，淑女小步走著，扭到了離啟靈最近的搜身女官身邊。

        此人正是榮芝，不遠處還有幾個結伴的執事姑娘、婆婆們，也正難以置信地望著啟靈這邊。

        無聊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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