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ycrynight

        旱風煙粘在窗戶把手上如磐石，莫斯提馬試過很多種打開方式，類似于正推反推斜推長嘆后再推，但總是無濟于事。塔的特殊性讓這座窗戶有自己的意圖，即倔強和頭鐵——而非常可惡的是，它又雙標，當能天使觸碰到它時體現得坦坦蕩蕩。但好歹，風終于透過石英流蕩到了封閉室內，潮濕的水汽讓墮天使驚覺梅雨季節的來臨。她點燃了最后一只蠟燭。

        莫斯提馬接手這座塔是在去年冬夜，在荒野和好隊友差點崩掉彼此的腦袋，因為她反應稍微那么快一點所以從幻境掙脫，時間眷顧她，能讓她清晰地看見對方紅色的頭發吹散在原野之上，月亮高高懸掛，承載的流光托住了隊友的身軀，給予了一定緩沖，因此也更像是一場慢鏡頭的燃燒。在還沒有成為灰燼之前，她可以細數個三和一。

        ——火。

        蠟燭飛快地升高。它的距離和兩人拉近，吞噬的巨幕唰地落下，但天使們鎮定自若。能天使打算做幾個防水符咒，她發現莫斯提馬的衣服上沾滿了水漬，噠噠流下來就仿佛是水生動物，晃晃翅膀就會游走。明明開窗的是她——總之，她就是想做符咒。管他見面禮送別禮和期盼禮。嘛，她的祝福無處不在。

        能天使是莫斯提馬撿來的小孩。首先，補充和修改定語，能天使是莫斯提馬看著她的摯友撿來的小孩；其次呢，放大主語，能天使撿來的時候已經有了紅紅的頭發，在她們繞著水洼觀察是否可以釣魚的時候突然出現，讓還沒來得及纏魚線的莫斯提馬措不及防，只好呆呆地看著摯友高興地舉起了小小的薩科塔。她只來得及說一句話：哇。

        或者還有可以補充的，但過了三秒后的反應就會讓人覺得不真誠，不過莫斯提馬說的是實話：她的光環真亮啊。

        所以那是一個黑夜——能天使推斷自己出生于黑夜，不過一切都很明亮。聽莫斯提馬說她以前總是哭，哇哇大哭。她們在樹上扎營，砍了一些做篝火，但能天使一定要讓樹枝重新插在土地上，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指著廣袤的大地，天空中有密度最大的藍色，稠密的雨滴降臨時悄無聲息。她說，請……

        我們還沒有教你過這個詞呢。莫斯提馬輕松地說，但思考到莫斯提馬平常說的臺詞和這些差不離（如：“請幫我帶幾個蛋□□激凌。”），所以能天使是一個聰明的能舉一反三的小孩。而她的姐姐幫她種下了兩只手掌數不清的枝條，有些只有三十厘米，有些已經很粗壯，堪比旋轉了九十度的樹樁。能天使很高興，去拉旁觀的莫斯提馬的衣袖，她們的手指順勢相互纏繞，如同樹枝之前的模樣，輕輕貼近，又一觸即離。姐姐告訴她如何給小樹苗澆水，如何照顧、不要讓它們被風吹倒，頭重腳輕……莫斯提馬則告訴她：潮濕的雨季中活下去的小樹和枝丫是很脆弱的。可能……

        能天使笑了，她的神情是讓人嚇了一大跳的勢在必得。她說：一定能。

        第二天，果不其然地，雨停了。莫斯提馬打了個哈欠走出木屋，兩個相似發色的薩科塔興高采烈地對她說：看，莫斯提馬！它們都長大了。

        藍色的薩科塔看見水洼旁圍繞著的樹林，看見它們齊齊生長，筋脈縱橫，抽出新芽、小花和果實，如有神降；又看見它們被風霜蛻皮，因雨水纏濕，最后，燃起大火。

        她的眼睛里迸濺著火星，她說：哇。

        燭焰升高到一定的距離后沒有再浮動。它圓形的中央跳躍著如魚似的眼睛。它張開橙紅色的嘴，問：何人？

        莫斯提馬輕輕地低下頭，回答道：來自塔的通信員。

        檢測編號，確認身份，莫斯提馬，你好。

        你好。

        請問有什么需要傳遞的信息？

        準確地來說，是告知的信息？嗯……這座塔要毀滅了，我們兩個大概不會在這里待下去？

        收到信息，會有專員來確認，請在等待期間保護好你的財物、貴重物品等，若燒毀一律概不負責。

        好。

        結束了最后通話，莫斯提馬看向能天使。她正在折千紙鶴，桌上散亂地放著有些發皺的紙星星。符咒一事不了了之。難得皺著眉頭的薩科塔小聲嘀咕：這好難啊……她抬起頭，明亮的眼睛如利劍刺入層云，我們要走了嗎？

        準確地來說，是你哦。莫斯提馬微微笑了，你的姐姐跟你說了吧？去除了拉特蘭以外的地方，怎么都好？

        能天使晃晃翅膀，可是為什么你不可以和我一起去呢？

        我已經去過了。

        但為什么不可以再去一次呢？能天使伸出手抓了抓，熄滅的蠟燭在她的手中重新燃燒，橙黃色、美麗的赭色，只不過之前的聲音沒有出現，而是能天使的代替了它：檢測編碼，確認身份，信使莫斯提馬小姐，為什么不和我一起離開呢？去拉特蘭以外的地方，怎么都好。

        莫斯提馬微笑：看來你還沒有學會讓焰心跳起來的幻術，需要我幫忙嗎？

        能天使泄了氣：真的啊……不用啦。看來我還是需要多多練習。

        她沒有往下說了。諸多可能，發生在言語中的它們于是紛紛消失。不說出來就沒有結局，不說出來就不會遇見，但說出來的必定會消失。是這樣嗎，祝福會消散，雨季會停止，流星一晃而過，來不及傾聽。但能天使遵循姐姐的教導，盡職盡責。來到塔里后，不讓莫斯提馬的衣服浸潤太多的水漬，合適地打開窗又關上，風輕柔。她用蘋果派和奶油賄賂菜譜，讓黃油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莫斯提馬嘆了口氣，露出難得的神色，能天使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你不是一直問我，你出生的地方是哪里嗎？你可以自己去尋找。

        可是，能天使輕輕說，你知道我找的并不是這個。

        半年后，拉特拉將塔制度廢除。那棟最高的建筑物轟然倒塌，如同方舟擱淺，又換來新生的許可。

        一年后，拉特蘭公證所頒布新的條例。拉特蘭公民適用第二條至第三百二十四條，拉特蘭在逃人員適用第二條至第三百二十五條。有人說：如果是我指定條例，絕對會寫上“如果不吃奶油杏子罪加一等”。

        ……

        細數很多個后來，afterthat，一千零一個日落后的夜晚，能天使飛躍森林，翅膀拍打雨水，一切傾斜而下，如逆流的階梯。當消失的河流輕輕舔舐她的腳踝時，紅發薩科塔發現了細小的春芽從土地中生長。她用手指在地上寫寫畫畫，一張地圖呈現在不知名的森林中央。如果有誤入的流浪者發現它，他會聽見雨的聲音，烹調在流心的奶黃色中。書上說痛苦是神給予，但悲傷不是。水花落下得急促，如同潮汐被生靈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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