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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只有神圣之事


黑色的春天撞上來,如春天的小熊環抱藍色的天使。她的胸膛被這股力道填滿了:“莫斯提馬!”

        痛得實在眼冒金星,卻清醒無比。

        ——要不要回應?

        【而就這樣,神圣的冬天離開了。】與此同時,旁白如此說。

        只有神圣之事

        莫斯提馬在光暈中,手指握住法杖,渾身滾燙,好像太陽就在身旁。她的翅膀被融得不住向下滴水,亮晶晶的碎片都抹去了。有兩塊礦石堵在干燥的喉間,像是核桃卡在葉中。春天還沒到來,一切寂靜無聲。雪花落在她幾乎凝固的腳印上,最后一盞燈最終熄滅。

        “莫斯提馬。”她從拉特蘭出走之前,被這樣囑咐,“——你是神明的孩子啊。”

        她想:也是,畢竟自己手上還沾著祂們的血。

        起先——事件的起源,她在維多利亞的邊緣消極怠工,種土豆。土豆有很多個,芽像兔子的尾巴。莫斯提馬以撥開尾巴為樂,然后聽見“轟隆——”一聲,而她也突然地“咯噔!”;本就黯淡的光環“刺啦——”地撕開,如灌滿果醬的瓶瓶罐罐地發出響聲,臉上的微笑有如廣告膜,沒有來得及撕下就扔進了塑料袋。一切猝不及防。

        綜上,她被綁架了,同時,案件發生得十分詭厄。

        黑暗罩住了墮天使青金色的眼睛,將她隔絕在外,像是要把她拉扯,成為一只沒有力量的紅豆面團。塵土如冰絲,薩科塔先感到驚訝,再感到如海洋般蔓延上來的疼痛。隨著潮水上漲之外的,還有無時無刻的漂浮感。腳踩不到一點平地。然后她就聽到那個聲音說:“莫斯提馬喲,你是神明的孩子!”模樣像是把核桃仁咽在喉嚨里,嘗百草的園丁無處不在。

        所以事態很明顯,案件并不是無故發生。其目的雖不明,我們卻能從中窺見可靠的影子,比如上司和下屬關系,又或她真的是很多薯。總之,先簡單概括一下莫斯提馬此時的狀態:她在這份被召回的黑暗中無法動彈,睜著眼睛,酷似一只渾身不自在的刺猬,但又很快放空。此乃莫斯提馬的特長,以意念取勝;在氣勢上成為可靠的兇惡(也許吧)的大人,并試圖發出“嗯?”的聲音。然無事發生。

        再次申明一點:緊急危險勘測員莫斯提馬心理素質很高。具體表現為條件反射做出相應揣測(前略,“菲尼克斯,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對嗎”、“另一個工作周期內的考驗也不錯。”)。而不論哪種預設假說,莫斯提馬都自知甚明:她,姑且一只薩科塔,并無大多自由權。如在卡茲戴爾大遷移時,如雙王爭霸時。毀滅與死亡,這些之間,她僅僅如塵埃,一撇沒有捺,橫豎都是灰。更不妙的是,此時她的額頭發燙得如一只要熟了的蟹,雖然沒有躺在軟綿綿的沙灘中,卻也潮濕得不行。擰哪里都會流出液體:橙色的芯,淡黃色,淡金色的皮肉。咸的,被抽出,又細軟如泡沫。

        她習慣按兵不動,俗稱相對靜止,如鴕鳥躲避四分之三的太陽影子來躲避時間,間隙繼續不斷地思考:也許是某位大能不小心地按錯了電話鍵,順了那么一點點力就把自己從泰拉拎到不知名的地方,稍后就會撥通正確的區號。這不是一件大事!但也不是一件小事——干站著實在很無聊,她又沒有興趣探索黑暗的成分(如奧秘、世界的最深處、未知全貌的種種),沒有興趣做一個思考者(否則十多年前她就會選擇成為一個哲學家了)。

        而生靈總有自己活著的方法,就像螃蟹會拖著殼走來走去,杜鵑會搶別人的巢穴,人類發明了更好的消遣方式——為生存又不為生存:游戲。介于這里都是黑色,這款即興游戲便以這樣的旁白開篇了:消滅怪物,勇闖地牢!簡單易懂地a(以wasd鍵或純鼠標就可以控制人物,內存只需541mb,開局是一個人和一只鼠標,以及一些小小的旁白)。她想。然后她聽見了敲門聲(更像是終于發呆出了幻覺)。又,此間的旁白是:“某薩科塔在冬夜里被召回,所謂天堂之上,遠離土豆靠近雪的地方,敲門。對方先說:‘請進。’但嗓音又更像是發怒。于是天使站在天堂的外邊,接受問答,腦袋低低的,實質是在數黑暗里還有幾個光點。”莫斯提馬很喜歡玩這種旁白游戲。

        終于,沉默里有了聲音,且越來越大,像是水波,卻沒有具體的擴散點,于是更接近太陽光。但它不是平行的,最終全部聚集在了莫斯提馬這張還在微笑的臉上。

        “你為何背叛?”黑暗中她被這樣問到。

        “你為何背叛我們?”她的手指發僵,像是釘在十字架上,軀干被打包。

        “你為何這樣遠離他人、背叛我們?靠近一些,莫斯提馬!(此處有不明的囈語聲)你與我們是同樣的。我們都是祂的孩子……偉大的神,偉大的祝福,金色與我們同在。莫斯提馬,你為何背叛神圣?你為什么選擇逃離——難道你沒有看見?難道那日,你沒有低下頭來,接過你的法杖?難道我們沒有將愛與永恒賜予你,沒有讓你從死亡脫離?難道我們沒有承諾你,以你之名,不用失望、孤苦、伶仃?”雪凝結,落在她的兜帽內,沉甸甸的都變成了冰,冰刺入皮膚,成為更多的水。

        失望嗎?她想著,沒有應答那個聲音。如果真的回答了話,腦袋反而會輕輕地被砍掉吧。不該做的事情就不用做。莫斯提馬小時候聽禮拜,最后的禱告為了省事,只念頭和尾。彩窗前她換上鑲著金邊的禮服,提著小提琴,光線斑斕得如同死去的蝴蝶,人人都稱贊她是最好的人選:“多好啊!莫斯提馬。你是多么適合啊!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最合適的部分,那就是靈魂了。你如今也是要看見你的靈魂了呀:你還那么年輕,盡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你已經有了方向!多好啊,莫斯提馬!”他們說,“不要在意別的了,你站在這里,不就好了嗎?靠近祂吧,祂偏愛你。祂會對你說的,那些遙遠的、古老的、有意義的、無上光榮的、神圣的。祂會對你一一道來——去吧。”多么像此時啊。

        而在莫斯提馬眼里,這些話語和幕布差不齊,它們都散發著劣質消毒水的氣味,還有卷在一起混合的干癟的感覺。莫斯提馬從拉特蘭神學院畢業,選修的維多利亞戲劇史有百年活動,她很榮幸去觀賞了經典話劇。話劇里的人也是這樣手舞足蹈地推動情節的前進,說:“以我們的胡須為誓,要是我們有胡須的話,你是個壞蛋。”而不論那時還是這時的莫斯提馬都可以篤定地以自己手上的甜甜圈起誓:人生不需要回答。

        不需要多么認真的,朋友!墮天使給好友寫信,很狡猾地在最后留下這一句,也不怕代收者看了把她斃了去。但她說的是實話,也總是料到,實話即便說了也不會被相信。這和真相總是躺在一旁不被理睬是同個類比。之前的十九年里,名為莫斯提馬的薩科塔根本沒認真地干過什么事,不管是學業也好,戀愛也好,生活也好,但還是被纏上(”多好呀,莫斯提馬!”):十九歲,她正式受洗,如一只沒看見火卻已經要死掉的蛾被兜兜轉轉地罩上蓋子,和燈油埋葬在一起——真是喜劇啊!如果有旁白,就會這樣念道。

        很久以前的莫斯提馬試過逃跑——在她沒有撿破爛的習慣之前,腿腳方便余裕的時刻,藍發天使隨便套了件大衣走出門。高高的太陽迎接長排的影子,她走得輕松,翅膀碎在帽子里。然而走出三千里后收到畢業論文的消息,得知答辯排到了兩周以后,同時拉特蘭大圖書館不知為何就在她的面前拔地而起。她習慣想:哦,剛好。日復一日肌肉習慣為自我的卷作出卓越貢獻,可謂不動聲色地淪陷,又可謂pua是不論身心。當她放棄似的走進門,反而得到禮拜不開的消息。這才啞然說:唉!

        這個遲來的嘆息則讓后面的同行人問道:怎么啦?

        先讓我們把這些擱置;要聽回答,得先想想,莫斯提馬是何人?莫斯提馬怎么會唉聲嘆氣,道:“不行!不干啦”?她頂多說:“姑且,我們可能要換一個路徑走。或許,還可以適當地偷懶一下哦?”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的她雖然學會胡言亂語作借口,卻也還沒徹底下定決心。盡管那時她已很假正經。

        于是在一些個人與時代因素下,那個莫斯提馬就和這個叫做能天使的下下下一級的新生說:“哎呀哎呀,沒什么大事。”語氣稍微夾雜著一點點可惜,與沒有吃到想了很久的焗鹽土豆類似,瞇起眼睛像海獺的親屬(并不那么熊,也不那么狗)。這點就很討厭了。

        而她的紅頭發學妹能天使,是一個很海瀨(但很聰明!)的薩科塔。兩人相遇是因為能天使很早以前就習慣從就讀高中的窗戶一躍而下(二樓),爬墻走小道去隔壁大學逗貓。后來跳級成大一,就與大四的混一起上。她姐姐苦口婆心教育:請走大門!又用奶油布丁拜托大四學姐莫斯提馬,發很多條短信:請讓她走大門。

        莫斯提馬與任何人都很好說話,能天使又是很熱絡的孩子,兩個人交集雖并不多,但由于后者會挑時候來找莫斯提馬吃便當,就漸漸熟悉起來。所以也許,歸根結底,兩人熟悉的原因是莫斯提馬做蘋果派本當上手。此情況之緣故又能概括為種種種種:首先,藍色薩科塔有一個家里有院子的闊好友;其次,她的另一個好友是拉特蘭植物保護協會成員(據說本來想參加鳥類保護協會,但被周圍數以十計的貓嚇退了);末者,莫斯提馬雖閑來無事,但不愿選修化妝術、源石技藝和蠟筆水彩課,于是邁入廚藝大門。順便一提,她選修課的論文名為《論親手栽培的食材與未知食材相互作用與區別的選擇性研究》。

        出走這日拉特蘭的天空很藍,云朵絲絲縷縷,如長長的魚骨。斑駁的陰影底下,很熟悉莫斯提馬的紅發薩科塔眨眨眼睛,看上去挺高興地說:“是嗎?”

        “那我們去快餐店吃飯吧。”她提議道,“我很想要那個新出的冰激凌聯名款掛件。”

        莫斯提馬沒有說“你不是已經有好多個了嗎?”,而是痛快地答應了,這也是能天使非常高興與她一起玩的原因之一。而第一次即興的逃跑也就不了了之了。拉特蘭的夜晚很寬容,總有這樣那樣的事發生,它很安靜,所以只要沒有激起回聲,便毫無波瀾。她們在寧靜的街道上散步,雕像有紅紅的鼻子,河流從橋洞下穿過。還吃了香草味巧克力各一支,融化了滴在手里黏糊糊。

        這晚后兩周左右,莫斯提馬在重重圍攻中成功答辯上岸,拿著銃槍使用證去了教堂。她受禮,尖銳的銀光刺向中央,如一大塊幕布降下,蹩腳的演出仍要繼續。薩科塔在微笑時想:圣水澆下來的時候真讓人想要尖叫。

        而旁白也注定這么說:“這真是一個神圣的冬天!”盡管沒有下雪。那一年拉特蘭沒有堆起雪人。在一切如雪橇飛越天空般叮叮當當的手續(包括修理光環、填補心臟、透析靈魂等)過后,莫斯提馬正式加入了信使行列,終于帶薪遠游。她在地圖上一個很小的點,但很快就走滿了整個圓。泰拉是圓的。而人在其中如會爆裂的蛋漿,信使帶來加固它們的蛋皮,卻也并不松脆。葡式蛋撻在圣誕節很便宜,買了六只裝,三個囫圇吞棗地吃,另外的分給了路旁的貓咪。藍色薩科塔摸著貓咪的頭,被光暈吸入,奔波在無數個節點,沒有調休。

        這是亡靈節后一個月,她見到干燥的軟綿綿的幽靈,“可真是讓人嚇一跳的意外重逢!”:金紅色的眼睛,亮紅色的頭發,不知道從哪個地方被捏造,渾身亮晶晶——能天使在龍門鏢局蹲草叢,兩顆子彈送給□□、兩顆子彈送至天空之上,喧囂、美滿、果斷。圣誕歌的旋律從收音機、通訊器和牙縫之間跳躍,熏得人暖洋洋。收手后,才仰頭,向她打招呼:你好啊,莫斯提馬!

        墮天使在五花繚亂的萊茵生命、哥倫比亞咖啡、沙娜爾香薰、烏薩斯小熊餅干等廣告牌中停下腳步,瞥見能天使手里的蘋果糖,回道:你好啊。

        蘋果糖如愿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這是被按著腫了。兩位薩科塔換了個地方敘舊,來到石橋上,很多燈從下面游過。不論什么節日炎國都放燈,燃燒的火光倒映得她們都很亮。法杖咕嚕咕嚕轉起來,好像也想湊個熱鬧,墮天使輕輕把手放在上面,圓形缺口就又裝死不動了。

        她們分了糖果,稍微地交換了錢幣。實名偷渡的能天使囊中羞澀,莫斯提馬則剛領了薪貼,大方地請客。她們還買了噴噴香的炒面面包,面條里有些燒焦了,很脆,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你從哪條路過來?”莫斯提馬很熱情地問道,身子稍稍側過去,能夠很好看清薩科塔如今的裝束:大口大口吃著面包的——“幽靈”——六支守護銃顯眼地飄在背后,如貝殼般將其攏罩其間,好似護食;薩科塔很瘦,但很有力量,光環比燒著的紙燈更亮,臉頰似蘋果般紅彤彤,很讓人感到食欲。莫斯提馬也學著對方眨眨眼,大口地咀嚼米粉,不怕被噎到。而能天使不由自主地開始哼一些她們都聽得懂的歌,也不論口腔里滿是蘋果的香氣。她們坐在一塊,影子落在水面上,像是船只,而土地又浮起腳印。在好久以前,封閉之拉特蘭,莫斯提馬也種下過幾株蘋果樹。日日夜夜莫斯提馬聞見種子的味道,早已熟知其成熟后的一切。她感受根尖的生長,牙齦也在大喊大叫。

        “我預感很快就要下雪,就來了。”紅發薩科塔搖晃著腿說。石橋上的雕紋照得很清晰,人來人往,人去人流,時間并不明顯地傾瀉,融化得最為厲害的直線上,一切合并為一道長光。我做了一個夢,薩科塔告訴另一個薩科塔:在來龍門之前和來龍門之后做的是同一個夢。能天使組織措辭,很多黑暗、很多光,兩個本來是在一起的,但后來因為什么分開了,不過不是什么壞事。在夢里,一切都變得很遙遠,可她又很快地掉下去,勢不可擋地砸在原野上——狀似隕石。這時候她還沒有醒來——失重之間,她聽見很小聲的歌聲,像是從喉腔和蘑菇縫隙里鉆出來的一樣,她下意識地放輕聲音,湊到薩科塔耳邊,告訴她:那好像是你的聲音。

        耳廓里溫熱的消散了寒氣,莫斯提馬沒反應過來,旁邊的能天使則是張大了嘴巴,有什么便輕盈地飛進到口腔里。紅發天使被刺了下,卻笑了起來,驕傲地宣布:“看,莫斯提馬,下雪啦!”

        飄落的雪好似無數顆星星。它們跨過龍門,無拘無束,其軌跡與能天使坐著的這條直線重合,是愈合又賜福了的傷疤。像是換季才發芽的種子,讓墮天使胃里嘴里和眼睛里都有東西跑出去,于是胸悶、眼冒金星、免疫力不足地打噴嚏、喉嚨發癢。這是過敏了。但左右都能聽到能天使說話:“好冷”、“好漂亮”。模糊的視線里蘋果糖的影子凝固在對方指尖,一個很小很小的點。莫斯提馬知道燒蘋果糖并不需要達到很高的溫度——比人體溫高一點點就可以——不會燙傷,所以有久違的安全感。

        能天使又往嘴里塞了半個面包,伸開手含糊不清說:“我是從這里來的。”

        “這樣啊。”藍發薩科塔說,雪花落在她的手掌上,她低著頭,像是觀察很多個游動的小點,“那你是來干什么的?”

        這些小點又重新凝聚,變成黑暗的一部分。

        “……神派你前往人間,并非空留蛀齒。你理應為神分憂、解難,你是最堅定的信者。莫斯提馬,你被神庇佑,來到此地,偏又執拗地向左去;我們呼喚你,你卻絲毫不應,已是一年了!莫斯提馬,想想吧!你是神的孩子,別再執迷不悟。”

        黑暗如波紋包裹莫斯提馬,好似溫熱的井水包裹住了酷似星星的光球。那日的雪被點燃,化成現在的水。她在波紋里想著:是嗎?真的嗎?好吧。就在忖度的這幾秒,腳底下的土地變得堅實、變得丑陋。黑暗造就干涸的洞窟,吞沒時分細密無聲。她摸摸自己的腦袋,上面的尖角已經被腐蝕了很多。第一個孔是因為她失手打死了旅伴;第二個孔是因為她放走了黑色的山羊;第三個孔是被火燒著了,但并不痛。她又能活動了。藍發薩科塔左腳踏踏,右腳提提,筋骨咔噠咔噠響,那個聲音也一直回蕩,一定要找個應答:這是一片走不出去的黑暗,只有祂得到了回答——才會憐憫;才會懲罰。

        莫斯提馬念神學研究,輔修圣經研究(其他人都反著選),花費四年得到以下備課模板。一曰:“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這是教化;二曰:“他的血歸到我們和我們的子孫身上”,這是服從;三曰:“你們是世上的鹽……”,這是講道理。又即,先帶著各位如嬰兒般走一步,再驟然跑很多步,跳進池子里,靈魂就依附上來了。而她從中學會的是:如何看上去沒有要飛走,其實已經傷到骨頭,忍著有點要嘔吐的欲望。

        但道義很簡單:腦袋晃一晃,那天堂的門就輕而易舉地搖搖欲墜,若香杉樹抖下雪花。

        墮天使眨眨眼,睫毛也抖下來什么。信使傳播:幸福、美滿、快樂;悲傷、脆弱、憂愁。她做信使有足足五年——莫斯提馬抬起頭,終于開口,說:我在尋找一個東西。

        “——我來尋找我的歸路!”能天使高高興興地告訴她。

        紅發天使對龍門適應良好,帶著派對的帽子,前幾日在快餐店打工時候送的,還有一根滑稽的小丑吸管,可以用肥皂水吹出很多個泡泡。莫斯提馬在里面看到自己閉合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的,沉默的,還見到無數飄飄呵呵的,是裂了的塑像。莫斯提馬充當導購,兩人和從前一樣在商業區轉了好幾圈,旅游手冊印滿蓋章。披薩店里熱騰騰的蘑菇湯愜意十足,咽下片狀的菌類,感覺有什么也在胃部生長。向外面望的薩科塔抹抹玻璃上的水汽,唱那首大家都在唱的歌。莫斯提馬很熟練地想:啊,要來了。

        能天使攪攪果汁,她有點猶豫,又顯得迷茫,但那雙眼睛很亮,所以那份迷茫又變成單純的疑惑。她忘記了什么,瞬間地,她意識到——則繼續問出口:“今天是什么日子來著?”

        櫥窗外,人影宛如蝴蝶。人群間翩翩起舞的微笑們:冷漠的、必然的、熱情的、飽和的。

        莫斯提馬回答:“今日是圣誕節。”

        “祝福?”能天使說。

        “現在的話,的確都是為了祝福的。”莫斯提馬說。

        “那,紀念?”能天使說。

        “如果說紀念,也沒錯。”莫斯提馬費勁地說,“比如,圣尼古拉斯……?”

        “再比如?”

        “我更傾向于……”莫斯提馬把叉子插進奶油里,很多泡沫涌出來,無窮無盡,“圣誕,是要某人死去了,又活了的日子。”以及,她注視紅發的天使咽下第三個布丁,q彈滑爽,再次開口的卻不是想的那樣。沉默了一會,莫斯提馬才說:“我要走咯。”

        能天使睜大了眼睛,笑容像是絲絨奶茶,莫斯提馬卻無故由此想起亡靈節擺在路旁的南瓜,路牌上會畫很多小鳥,以及“donottouchthem!”。

        “好呀,那祝福你,我的朋友!”像是要和藍色薩科塔輕描淡寫的告別呼應,紅發薩科塔這樣說。或者她已經感受到了,藍發墮天使還有一些想說出、卻沒有說出的話。如果要弄明白是件很麻煩的事情,而她決定自己來獲得答案——于是她說,“再見!”笑容此刻又更像是絲襪奶茶,有什么從里面過濾了。莫斯提馬感到一瞬間的不安。

        ——但不論怎么回憶,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了;現今,土地好似空蕩蕩的托盤,莫斯提馬站在黑夜受此審判:她再次孤身一人地踏上路途,卻并非要滿腔熱血地拯救什么,或是消極怠工地錯過什么。她對逃避很有心得,但卻總能接受自我。她在黑暗里走來走去,反復反復地想著。也正如她之前說的,“還有很多地方你可以走。”莫斯提馬對薩科塔的建議簡短而隨意,“或許你還是會回到拉特蘭。”

        “那會有什么呢?”天使問。

        墮天使誠實說:“蘋果樹。”

        樹,長起來,長起來,要經歷漫長的時間。它很少會說話,大多都在沉睡,莫斯提馬躲在陰涼處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也鉆到土里去了,但活動時手也還是手,腳也還是腳。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長尾巴。而等到黑暗吞噬她腦袋,她丟掉手和腳,丟掉身軀,漫無目的地聽著的這時,就又隱隱約約地覺著自己是一棵已枯死的樹了。樹最常用的三件套是:“你好。”“是嗎?”“好的。”;最合適的三件套是:“……”“(微笑)”“您說。”。最終竟是法杖不滿地阻止她,打她的角,道:別摸魚了!

        于是她就脫離了那個地方,悠悠地從球狀體的另一邊醒來。旁人說天國就在另一邊,總之拉特蘭一直是這么說的,卡西米爾也信一點,哥倫比亞偶爾也會聲明:的確有這么一回事。盡管他們連救濟都很少做。但終歸只是個人不巧的源石技藝所導致——她從維多利亞,滾到薩爾貢,滾到卡茲戴爾的懸崖。燃燒的沙漠撲通撲通地驅逐她,好像心臟驅逐靈魂。莫斯提馬跋涉千里,口袋帽子還有手套里都是黃色的沙粒,抖一抖還可以腌制。終于到了綠洲,缺水的眩暈感和腳底的麻木感令她一頭栽倒。湖干干凈凈,而藍色的薩科塔像只落水的鳥,一陣反胃,一陣慶幸,一陣愧疚:她對自己放了鴿子的神明尚且有一絲人性的愧疚。對方恐怕還在那里喊著:“莫斯提馬,莫斯提馬,你在哪里?”啊,但還是有點好笑。

        “哎,你在這里。”井口上的拉特蘭喊到。她的身子小巧,輕飄飄,聲音也是,“好巧呀!”紅發在夜里也很亮,如果向井水里望去,就能發現亮晶晶的倒影,像是摻了鹽巴的米粒,可謂真正的光暈。

        “好巧。”莫斯提馬抬抬指尖,渾身沒力氣。她側著咕嚕咕嚕喝水,下巴以下不可描述。過了一陣子才在吐出來的泡沫縫隙中掙扎開口,“午安。請拉我一把。”

        天使很高興地跳下來拉她一把,莫斯提馬得以歸岸。熾熱的風支配流動的水珠,墮天使用干燥狹窄的喉腔下咽,五臟六腑很快地歸位。而薩科塔蹲下來撐著腦袋看她,像觀察水缸里的金魚那樣,用手輕輕撥開墮天使耳旁濕漉漉的發梢,發現對方皮膚柔軟得像是死掉的章魚:“墮天使也總是會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嗎?”

        “你見到蘋果樹了嗎?”莫斯提馬避而不談,小口小口地換氣。

        “有。”她聽到幽靈說,“也沒有。”她忍不住抬頭,正好瞧見能天使快速地瞥她的一眼。這一眼摻雜著很多莫斯提馬知道的但是不想數出的東西。什么都沒有嗎。一口水含在口中沒有咽下,她的□□順勢輕輕吐出:“是嗎。”一個句號。

        “我看不懂地圖啦。”能天使輕松地說,從身后抽出槍銃在沙地上劃,“我從這里出發。”那是龍門。“然后向西——”快到卡西米爾。“再向上面一點點。”駐留在哥倫比亞?“然后又去南方的南方……”卡茲戴爾?哦,這里的確是。法杖稍稍發亮。

        “不過,都一樣啦。蘋果樹生長在每個適合它的地方。”莫斯提馬想翻身,可沒有力氣,只好繼續點頭微笑,心里想到:不是。但不可抗拒地,對方用手摸她的額頭:“你很想要看看嗎,蘋果樹?”

        莫斯提馬以沉默應答。

        薩科塔定定地注視她。

        墮天使深呼氣,提腹,卻沒能坐起來,尷尬地眨眨眼睛,只好說:“好吧,敗給你了。”緊接著卻又很狡猾地轉移話題,“但,你似乎沒去拉特蘭?”

        “之前走得太快了。”能天使有點傷腦筋地說,“我忘了回拉特蘭的路。”講后面一句時她眨了眨眼睛,莫斯提馬從這份俏皮里看出她撒了謊,并很快做出假設:能天使在十八歲之前逃出來,姐姐呆在醫院里,姐姐的同事之一恪盡職守地收拾爛攤子,某個不稱職的人則跑到很遠。最后一次派對上蘋果派烤糊了,薩科塔送到醫院、公證所,這是她第一次送快遞;第二次則是把自己打包出拉特蘭:退學!遠行!拜拜!

        很有風格。這也不能怪她。莫斯提馬想,而這么想便忍不住悄悄扭頭,一只電子水獺——每當能天使看過來,她又轉回去。能天使見她沒有很大反應(面部表情控制良好),就自顧自地笑著回答她:“不過,我不需要了。”

        莫斯提馬的腦袋動了動。小個子的薩科塔把水喂到頭發糊一臉的墮天使口中,拍拍背,松松領口,再次換氣。“不過還是謝謝你。嘛,雖然生死在這么說來就好像很討厭了。不過,你還欠我一個生日快樂噢。”

        幾口水下肚,莫斯提馬得以有力氣轉更大幅度的腦袋,看見沙地上被對方畫出來的一雙眼睛和一個彎起來的嘴巴。原來如此。她想,是這樣。

        “是這么一回事啊!”旁白很可惡地說著。莫斯提馬沒來得及聽內容,就在疲勞感中很快地睡過去了,也沒來得及回應。輪到她做夢,高高的禮堂中央只有鐘聲響起,這可是貨真價實地加冕禮呀。“……我們把神的骨骼植入她的體內……”之后的聽不清了,“我們把神的祝福賜下——”。

        聲音是有頻率的,但墮天使的耳朵不斷磨損,已經無法接收到這些了。再一次的窺探會打碎她的胸腔,恐怕心臟也沒法跳動。夢里斷斷續續的雜音像是駭人的頭骨,而太陽就是在頭骨之中被托起的。她再次見到無窮無盡的鮮血,那是黑夜,黑夜從死亡中歸來:“這是神圣之事。mositima,你來辦。只有你能辦。你是最好的信使,你引導無數的死亡——記住,這次的死亡,更是新生。祂會降臨的。不是天使……不是薩科塔……不是——”

        啊。莫斯提馬說。她的手不住地顫抖:那是她自己的血。拉特蘭的絕密禁忌:每個信使都要在祂的注視下獲得新生——新生之前,就是死亡。

        所以死亡變得不值一提。

        夢里的她暈乎乎地向前走,沒有力氣地倒在地上,像只被拔了翅膀的鳥,有種沖動想要干嘔、對易拉罐吼叫,多愁善感地吞掉整個月亮,但她阻止了自己,慣性地保持蒼白的臉色,趴了一會起身,依著步調回學校上課。周身每一個游離的、不屬于她的人聲都像是詛咒,直到有人向她問好。

        “你好!”她的學妹對她說,“我是能天使,你叫什么名字?”

        劇中的人高唱著seeyoutomorrow,美麗的黑貓在燈光中起舞。人太多,蛋漿里混雜骨頭,這里則彌漫著汗臭味、偷偷帶進來的小零食味、沒有打掃干凈的香水味。而幕布中央跳動的那份火苗又旋轉得飛快,似乎連焰心都要被甩出去,跟不上速度。旁白說:“——我發誓!”莫斯提馬就記起來了,是她嘎吱嘎吱地吃掉了那根骨頭,“祂!”,那些跟炒面面包一起消化在胃里,沒有甜甜圈。而五年就“轟隆——”地過去,沒有回答地匆匆流逝。“我發誓!”她再次站在橋上,雪下得很大,很歡快,像是無數頌詞在噼里啪啦,黑夜與死亡混入其中到來了。只是一瞬間罷了,但后來又褪現出光明:燦爛的、奪目的、睡覺睡不著的光明。光明來自最特別的薩科塔。我們會叫她的名字,她與其他的薩科塔都不同。她很會做夢,很聰明,光環像是牛奶鋪成的路那樣明亮。她從天上來,蒙莫斯提馬的魯莽行徑,不再回去了。她不會被受洗(死亡),但永遠擁有新生(信仰)。

        她叫能天使。

        原來如此。她想,然后說:“我叫莫斯提馬。”

        很高興認識你!對方說:“你是拉特蘭的哪里人呀?”

        “在更遠一點的地方。”

        “哇,那一定走了很久。”

        “你應該也走了不久吧?”

        “畢竟我是來尋找的。”能天使說,“你呢?”

        莫斯提馬動動嘴唇:“我也是。”

        時隔多年的夢醒了。幾個小時,或者只有幾分鐘。旁邊的能天使在吹口哨,很模糊的調子里有歡樂頌和拉特蘭校歌的結合。她總是很輕快。湖面泛著微光。

        “你想吃蘋果酒軟糖嗎?”她突然問。

        莫斯提馬說:“想。”

        能天使就又俯下身來,手指摸口袋。她的眼睛靠近她,依舊明亮,又帶著滿不在乎的活力。而莫斯提馬也就趁機摸摸她的光環——沒辦法,好亮啊,忍不住。薩科塔于是便更低下頭,她們已經要貼在一起。太近了、太癢了。紅發天使咬住對方的咽喉,那條傷疤被撕開,星星爆裂開來,像是下雪。莫斯提馬感到疼痛一點點滲進來,到眼睛里、嘴里,還有眼睛里,重修于好。但又帶著星星點點的癢意,好像要傾吐什么:那難以說出口,卻又切實存在的、難以面對,卻又真正義無反顧的,全在里面了。如同每個熱氣騰騰出爐的蘋果派。

        揉印,下肚,燙得舌頭都感覺不到更多,喉嚨也甜得都是果核與果粒。夜光如水,匆匆而下的河流沖散她們,又將她們帶到同個地方——能天使再去咬她的唇瓣,才放開她,伸手:“走了嗎?”

        莫斯提馬“啊”了一聲,笑一下下,嘴唇破了,衣服濕漉漉,很坦然地說:“我的腳抽筋了。”

        “那就再躺會吧。”

        她們一起躺在水中,浮了起來,像是紙船,相對地游去。光環黏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加厚了的甜甜圈。這就是發誓了。好餓啊,胃不停叫著。她們一起流淌,在神圣的河中神圣地快樂著,直到被石頭撞到,哎呀哎呀地站起身來;直到岸上開滿了雪花,白色覆蓋在冰冷的嘴唇上,劃開一道閃電;直到她們都變成一片一片的花。

        閉起眼睛,就是這樣一片寂靜中,春天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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