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來人是薛臨,旁人眼中風流倜儻的玄機閣閣主,此刻正風姿全無地舉著雙手,投降得很直白。
言朔不悅地盯他看了一會兒,終是將玉簡扣在了桌上,算是放過他。
“呼——”薛臨松了口氣,自行找了個位置坐下,立馬邀功道:“懸賞我幫你撤下來了。”
“嗯。”
薛臨:“……”這平淡的反應,還能應得再潦草一點么,你剛才跟人姑娘說話可不是這態度!
薛臨深吸了口氣,算了,反正他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
不過,說來也是奇了,他和言朔認識了這么久,還從未見過他對旁人有這般小心翼翼過。
言朔是誰啊,那可是天下第一劍修,萬劍宗的開山之祖,普天之下最接近飛升的人,以他如今的地位,哪怕是隨口說的一句話,旁人恐怕都得好好琢磨琢磨有什么言下之意。
而現在,他竟然因為接了那姑娘一個傳音就打算趕回去!人家好心給他放幾天假,他還不高興!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見到啊。
薛臨嘆為觀止。
“你這次出關就只告訴了我一個人,連自家宗門都瞞著,說實話,我真是受寵若驚。”
“不過,你參加自家的收徒大比做什么,還舍近求遠讓我想辦法把你塞進去?”薛臨滿目求索,很是不解。
最關鍵的是,言朔從入大乘期之后便一心閉關沖擊飛升了,怎么如今大道未成,卻突然出關了,他可不是那等會半途而廢之人,難不成發生了什么事?
薛臨有點擔心,作為朋友,他還是希望他事事順利的。
言朔垂眸,唇角微勾,透窗而入的陽光灑在他臉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影,他的神情似是在回憶,答非所問道:“她是個很謹慎的人。”
謹慎到他需要一個足夠合理的理由,才能夠接近她。
旁邊的薛臨一瞅好友這模樣,雙眸微瞇,立馬就敏銳地嗅到了一股秘密的味道,不對勁啊,這倆關系絕對不簡單。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這么重視,一出關就急吼吼地找人家?”
據他所知,這倆之前根本就不可能認識啊,言朔開始閉關的時候,那姑娘還沒出生呢!
“你總不可是在夢里認識的人家吧?還是說,你之前也有秘密出關過,連我也瞞著?”
薛臨越想越覺得后面這個原因更有可能,屋外的樹葉被風吹得嘩啦作響,薛臨捂住胸口,慘然道:“這是什么聲音?這是我心碎的聲音!我這么多年專心找都沒找到神魂契合的道侶,你居然悶聲不響干了票大的!”
薛臨情緒來了,正打算順著桿子往上爬,借機好好討教一番,然而言朔卻突然扯開了話題。
“讓你查的事你查出來了沒有?”言朔問道。
薛臨悄悄翻了個白眼,話題還能轉移得更明顯一點么,藏私不想說就不說唄,果然,找道侶這事還得靠自己,朋友什么的,根本就指望不上。
薛臨沒好氣道:“還需要一些時間,不是我說,你這尋人啟示的發得也太顯眼了,明里暗里來打聽的多了去了,現在人都已經找到了,你到底還想要釣出誰啊?”
言朔平和的眸光中驟然閃出了一絲厲色,釣誰?釣的自然是心里有鬼之人。
言朔走到窗前,窗外萬里無云,陽光燦爛,在梅雨季里,是個難得的好天,他眺向遠處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第一次見她時的情形。
那天,似乎也是這樣的天氣。
蓬萊算出了他飛升雷劫將至,宗門之人執意要為他辦場送別宴。
他就坐在那大殿的高座之上接受眾人的拜見。
相似的祝詞,寓意吉祥的拜禮,冗長而又無趣。
在神思困頓之際,丹道第一大宗長生宗的宗主帶著她走入了殿門。
在一眾的姹紫嫣紅里,她綰了個清爽的凌云髻,青綠的裙擺繡著枝枝垂柳,步履間,柳枝擺動。
那一刻,他忽然有種直覺,他或許終于可以得到一場純粹的告別,而不是話里話外祈求庇佑的虛情假意。
“賀喜仙尊……這是鄙宗的少宗主落青。”一長串的賀詞過后,長生宗宗主介紹道。
少女往前走了一步,捧出一只小小的紫檀木盒:“恭賀仙尊大道將成,祝仙尊事事皆能得償所愿,這是落青歷經七七四十九天煉制而成的消元丹,服之可在須臾之間消退修為,避散雷劫……”
少女話還沒說完,長生宗宗主就打斷了她。
“呀!不是早就說了讓你好好準備么,你這準備的什么晦氣玩意兒!”
“怎么就晦氣了,這可是我琢磨了多年的后悔藥,萬一仙尊飛升到一半不想飛了,那不就派上用場了,多一手準備也沒什么壞處嘛……”
“還頂嘴!”
少女被訓得垂下了頭,悄悄地吐了下舌頭。
長生宗宗主滿臉歉意,言朔卻覺得新鮮,旁人都指望著他飛升后多給點好處,唯獨她反其道而行之,竟想要給他留條退路。
這是對他飛升沒有信心么?言朔淺笑著搖了搖頭,罷了,也算是個好意。
“無妨。”言朔揮袖親自收下,免了少女再遭一場叱責。
那天,前來拜見的人絡繹不絕,走了一波又來一波,可直至宴終,諸道人影如煙般退散,他唯獨只記住了那道青綠的身影。
落青,化神期丹修,年紀輕輕就做了少宗主,前途是可以預見的不可限量。
就當是錦上添花吧,待他飛升,抽空照看一下后輩的時間,應當還是有的。
那時的他,或許永遠也不會想到,落青多慮之下送的消元丹,最后竟會真的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雷劫如蓬萊所料,如期而至。
最后一道飛升雷劫即將落下的時候,通天之門向他敞開。
他窺見了天命,沒有華光萬丈,只有無邊黑暗,一股強大的力量傾涌而下裹挾了他,似是要將他消融殆盡一般。
頃刻間,雷光乍現破空晝宇,在最后一道雷劫落下的那一瞬,他忽然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飛升,或許世間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飛升!
他匆忙地服下了那顆消元丹,那一刻,他無比地慶幸是他親自收下了這個荒誕的賀禮。
消元丹起效很快,他幾乎立時就感覺到了修為在飛速流逝,在雷劫劈上身的前一瞬,他掉落了一個大境界,降到了渡劫期。
只是,他終究還是發覺得太晚,最后那道雷劫已是離弦之箭,不可追回,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雷劫落在他身上時,由于他修為驟跌,力道相應地減弱了許多。
最后,他雖仍然被吞入了那個無間世界,但卻僥幸地保留下了魂魄。
那是一個觸目皆為虛無的世界,他不知道他在里面到底游蕩了多久,處在空蕩蕩的黑暗中,他甚至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他仿佛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永生,又好似清醒地逝于了永恒。
回望他的一生,清晰的記憶乏善可陳,他好像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去了攀登,五歲練氣七歲筑基,十二歲成為最年輕的金丹修士,而后一步一步修到元嬰、出竅、分神……大乘。
起初,他還會因為提升了一個境界而欣喜不已,可到后來,他便漸漸麻木了,每天按部就班的修煉,修為暢通無阻地提升,他知道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一步一步總能到達,像是一個揭曉了答案的禮物,理所當然地不再驚喜了而已。
他的所有未來好像都變得可以預見,人人都道他會飛升,他也從未懷疑過,甚至可以說,飛升是他漫長且無聊的生命里,唯一還算能帶來些許觸動的目標。
而現在,唯一的這個目標也消散了,他本以為他不會對那個世界有任何留戀,可不知為何,他總想起落青那道青綠的身影,想起她被訓斥時靈動的表情,好奇她為什么要耗費那么多年,就為了琢磨個旁人看來只覺得荒誕的異類丹藥。
他像是窺見了一個謎團的線尾,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它解開,他開始想象她到底會是一個怎樣性格的人,開始好奇有關于她的一切……
只是,他對她知之甚少,大殿之上的那寥寥數語,竟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一次交集。
落青二字,漸漸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無間世界里的時間似乎也變得不再那么難熬,僅此一面的驚鴻一瞥,竟成了他此生中唯一鮮明且清晰的記憶。
那時候,他覺得就這樣守著個解不開的謎團也挺好,直至他尋到了一絲光亮——
他重生了,重生到了飛升前。
他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感謝這個給了他希望的姑娘,他想象了無數次見她時的情形,卻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尋不到她。
她不再是長生宗的少宗主,甚至長生宗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她這個人。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黃粱一夢,害怕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她從未在這個世界出現過。
他開始不計一切代價地尋找她,但他對她的了解實在少之又少,他甚至連她真正的名字也不知道,憑借著那一點信息,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遍尋了一個月,高額賞金的誘惑,幾乎引得修士們將修真界翻了個遍,可還是了無音訊。
理智在告訴他,應該放棄了,可心底總有一個聲音還在堅信著,堅信她一定屬于這個世界,只是,他還沒有找到她。
許是上天垂憐,在他快要陷入絕望之際,她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原來,她真的存在。
那一刻,他心上高懸的那顆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他又開始籌措見面時的話語,冥思苦想他該以何種方式出現,才不會嚇到她。
但是緊接著收到的消息,卻令他憤怒。
原來,她本如前世一般,是個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她本該一如前世的足跡,抵達旁人或許窮盡一生都無法到達的高度。
她本應是燦爛奪目的,她的人生本不該發生這樣與前世相比截然不同的巨變。
有人在她正要展翅高飛的時候,折斷了她的翅膀。
她的靈根被人奪走了。
靈根于修士而言無疑是極為重要的,沒有靈根,便如同釜底抽薪,斷絕了她在修真一途上的所有可能,失去靈根的支撐,靈府會逐漸萎縮,喪失儲存靈力的能力,隨著時間流逝,接不回靈根,修為倒退,淪為凡人便是她唯一的結局。
“你本該立于云端,過你璀璨順遂的一生。”
“究竟是誰,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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