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被人從囚籠里拖出來的時候,程厭非有片刻的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么,他們會殺了他嗎?
是了,他見過他們殺人的,殺的還是那群人自己的同伙,寒冽的大刀砍在那人身上,沒多久就血肉模糊。
他也會被這么對待嗎?
程厭非費力地抬了抬手,想推開拎著自己的女人,卻只抓住了細雨。
三伏天的雨落在身上,沒有寒意,反而有種悶熱的潮濕。
熱得他五臟六腑都像被火燒似的,頭暈沉沉的,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他聽到耳邊是那女匪的聲音:“我帶他去清洗一下。”
她的聲音像破敗低嗚的風箱,聽起來格外刺耳。
幾步遠的男人似乎將刀抵在泥地上,過了一會兒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衣襟掐著脖頸,每隔幾步路他便能聞到女人身上銹鐵般的氣息。
剛吐過的胃又開始翻涌起來,程厭非被拎得不好受。
好在沒多久便到了山泉邊。
落了地,程厭非下意識地抓住脖子上的吊墜,抬頭去看她。
他知道這個女人叫兔兒,脾氣卻沒有名字那般溫順,程厭非見她動怒過好幾次,連那群男人都怕得不敢招惹她。
可現在她神色淡淡的,一雙眉微微蹙起,卻并沒在她臉上看到一絲惱怒。
“你洗一下吧。”女人指了指他的衣服,便坐到了一邊,定定地盯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的眼睛很亮,清澈得像一只山鹿。與她這張死氣沉沉的臉倒很不符。
程厭非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蹲在巖石上開始清理衣服。
整個過程,他都能感受到女人的視線滑溜溜地黏在他身上。
仿若夏日里的毒蛇。
陸晚不知道程厭非心中所想,只是盯著他清瘦的身子骨,有些憐惜。
如果可以的話,她現在就想帶著他跑路。
但不行。以她不識東南西北的情況,怕沒跑出幾步路就得被抓回來咔嚓一刀。
而且這一路上,她一直在打量周遭的環境。
這處山頭遍地密布的長叢與交錯的樹木,甚至還有吞人的沼澤。
她還聽那些匪徒說起過,這里有許多惡獸精怪,甚至還有原文里描述過的食人長蟲,長蟲長在地底下,以吃人為生,聞到血腥味便會伺機而動。
陸晚只能慶幸,好在這具身體現在不是生理期,不然她就是給這些蟲子來送外賣的。
這種情況,沒有一個導路的,怕是很難走出這片山。
也不知道原文中的程厭非最后是怎么逃離的。
陸晚忍不住嘆了口氣。
山雨稍微大了些。
陸晚抬眸的時候程厭非正好擰著衣服起身。
少年的發上沾了雨珠,順著臉龐滑落,他似乎有些局促,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抿著嘴看向她。
難得有獨處的機會,陸晚并不想這么快回去。
想了想,她問道:“餓嗎?”
程厭非搖了搖頭。
陸晚并不信。這些天有一頓沒一頓的,好不容易吃塊餅,剛剛又全吐了,現在他肯定胃里空空。
“吃點甜的吧,心情會好。”陸晚笑了笑,在腰間摸索出一塊豆酥糕。
這估計是原主在上一個城鎮的時候買的,陸晚一直沒舍得吃,就等著找機會偷偷塞給程厭非。
結果就一直等到今天了。
豆酥糕外裹了幾層油紙,這大熱天的,早就化成一坨了,油不拉幾的,很沒食欲。
但橫豎也比那干澀的麻餅要好上許多。
程厭非不懂這個女匪為什么變得這么好心,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他吃得還是慢條斯理的,一口一口,兩頰微微鼓起,跟小奶貓似的。
看起來十分可愛。
怪不得程厭非在原文里雖然受人欺辱,但一開始沒有人懷疑是他作的惡呢。
長這么乖巧,懷疑他都是一種罪過啊!
就是他低頭時,頸側的發絲也跟著一晃一晃的,其中一縷燒卷的頭發看起來很是礙眼。
陸晚下意識地捻住那縷頭發,問道:“這是怎么弄的?”
她的指尖剛觸上那縷發絲,程厭非猛得顫抖了一下,像是應激的小貓,他下意識地抓住了項墜,沒有抬頭,聲音悶悶地傳來:“自己不小心燒的。”
不小心燒的?
陸晚多看了幾眼,這才發現不止頭發,程厭非的脖頸上也有細碎的燙傷。一個小孩子怎么可能自己把自己燙成這樣呢。
只有可能是人為的。
像這樣的孤兒在這個時代能遇上什么好事呢。
雖然一直知道他的過去很慘淡。
但文字是一回事,親眼看到是另一回事。
陸晚在心里嘆了口氣:唉,他果然過得很凄苦。
程厭非的頭埋的很低,一邊小口吃著豆酥糕,一邊小手緊緊抓住脖子上的掛墜。十分警戒。
那是一條普通的紅繩,紅繩兩段連著一塊黑漆漆的木頭,看起來沒有什么特別的。
不知怎么的,陸晚覺得有些熟悉。
但在腦海搜索了一下,也沒想起什么有用信息。
這會兒的功夫,程厭非已經吃完了豆酥糕,可能被甜膩的糕點齁到了,他俯身喝了好幾口泉水。
泉邊的巖石爬滿了青苔,一不留神就容易滑跤,亂石堆里又布滿了尖利的植物,要是不小心被扎傷流血就出大問題了。
因此他起身的時候,陸晚便也跟著起來虛圈著護住他的身子。
近距離的接觸讓程厭非十分不適,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點,抓住草竿子,自己站穩了。
陸晚沒有退開,他也不動。
僵持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陸晚尷尬地撓了撓頭,先退開了。
其實陸晚想問的問題有很多,比如他家在哪,被候門認回之前他在哪里生活,他的母親呢。
可怕程厭非反感,話到嘴邊到底又給吞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陸晚沒有再拎著他,直到快回到馬車邊的時候才牽起他的衣袖,準備關回鐵籠里。
不料還沒走到馬車邊就被喚住了。
“站住。”
那聲音輕輕的,但格外渾厚,隔得大老遠的,卻像就響在耳邊,震得人頭皮發麻。
陸晚想先把程厭非抱上馬車,那聲音又很快傳來:“小孩也過來。”
陸晚眼皮一跳,只能帶著程厭非向聲源走去。
男人橫坐在馬背上,見他們靠近,便一躍而下。
他身材魁梧,落地的時候,濺起了一灘泥水。
陸晚心里害怕,卻還是梗著脖子抬頭看他。
這個人叫馬祿,是這群匪徒的頭兒,據說以前也曾拜過仙山,做了一陣子外室弟子,他腦子聰明,心術卻不正,修了點功法后便下山干起了亡命的勾當,很早就被仙山除名通緝了。
陸晚很怕他。
雖然馬祿對她總是表現得格外親昵,但陸晚知道他這個人性格陰晴不定的,疑心病還很重。
據說在她穿過來之前,就因為一個同伙和客棧的小二多聊了幾句,便懷疑他與人勾結,不聽辯駁,直接亂刀砍死。
陸晚想,如果不是這處山頭有食人的長蟲,恐怕這些天也沒有這么安寧。
“去的有些久啊,兔兒。”
馬祿的身上有些濃厚的麝香味,混合著汗酸味,實在不算好聞。
陸晚盡量表現得很淡定,松了松衣襟,笑道:“我也趁機洗了把臉,涼快涼快。”
她身上被細碎的雨絲點綴得濕漉漉的,整張臉看起來霧蒙蒙的,倒也瞧不出是否說謊。
馬祿點了點頭,視線便滑到了程厭非身上。
陸晚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地往前半步,把程厭非擋在身后。
她的頭發很長,雖然束著高高的馬尾,發梢卻還是快及腰。
程厭非被她護在身后,她的發梢微微掃在他的眼皮上,有些癢,也有些刺痛。
他微微抬眸,有些茫然。
視線被擋住,馬祿挑了挑眉,看向陸晚。
這一眼并沒有什么情緒,但就是讓人心中發怵。
陸晚太陽穴跳了跳,知道不能硬剛,只好又側身讓開。
沒有了遮擋,程厭非小小的身影顯得愈發單薄。
馬祿又低頭看去。
眼前的孩子,衣襟前濕了一大片,正緊緊貼著胸口。
他應該很害怕,一直低著頭盯著地面,雙手背在身后攥著拳頭,看起來像個小老頭。
馬祿的眸子像黑豹一般,很具穿透力,他看著程厭非,聲音沒有什么情緒:“手,放到前面打開。”
細雨中,程厭非顫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猶豫著伸出了左手。
馬祿舔了舔后槽牙,笑瞇瞇道:“還有右手。”
程厭非頓了頓,沒有動作。
馬祿難得的耐心,像是在哄小孩子做游戲,又重復了一遍:“右手也打開。”
時間仿佛被拖的很長,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者只是一瞬,程厭非終于慢吞吞地攤開了右手。
小小的掌心中間躺了幾片鋒利的刀葉,鮮血將葉子染成了刺目的紅。
這么多血,傷口應該很深。
但是程厭非的臉上沒有任何關于痛楚的情緒,哪怕此刻被發現了,除了那一瞬間的慌亂,居然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倒是個人才。
馬祿死死地盯了他片刻,忽然低笑了一聲。
看到程厭非的傷口,陸晚便猜出他是想引來長蟲,可惜馬祿到底在仙山修習過,鼻子格外靈敏,很難不被發現。現下聽到他的笑聲,陸晚頭皮有些發麻,忙往前湊了幾步。
“馬哥,他剛剛摔了一下,可能是那個時候傷到的。”說著,陸晚皺起眉頭,一巴掌拍在程厭非的后腦勺,聲音冷冷的,“小兔崽子,流血了都不曉得說一聲。”
她這一下拍的不輕,程厭非踉蹌了半步。
陸晚又抬頭看向馬祿:“馬哥,我帶他去處理一下吧。”
馬祿卻沒看她,他的眼睛黑溜溜的,死死盯著程厭非。
下一秒,麝香味猛得襲來,陸晚來不及動,掌風已經錯過她的鼻尖,火辣辣的。
“啪——”
程厭非猛地摔在泥濘的地上,白皙的臉頰上瞬間緋紅。
明明沒有打在她臉上,陸晚的耳朵卻嗡的一下。
“關起來。”她聽到馬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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