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百年過去了，在通天和元始閑游洪荒各地，置辦了不少昆侖房產(chǎn)后，他們終于溜達到了東海——此次出行的最終目的地。

        蔚藍海水上方，仙家慶云浮空而掛，通天和元始便躺在其上，看天看云看海。

        “元始，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執(zhí)意陪我出門嗎？”

        通天閑來無事，忽的拋出這個問題，想看元始這回怎么回答。

        “這已經(jīng)是你第八十一次問我這個問題了。”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狗都不理，元始已經(jīng)失去了回答這個問題的興趣。

        通天經(jīng)他這么一提醒，才想起一路上那些事。

        實事求是地說，元始這幾百年以來，思維想法都改變了很多，通天覺得有一半原因是自己的思想影響了他，另一半原因還是在元始自己身上。

        他有在好好看這世間百態(tài)。

        通天第一回問他是否后悔陪自己出來，是因為救下一窩老虎。

        當時母虎生下幼崽后元氣大傷，卻有一群野牛在旁徘徊不去，意在趁它無力反抗時殺死幼崽。畢竟若是叫虎崽存活下來，長大又會是牛羊的強敵。

        通天和元始路過時，正巧看見了這一幕。她本無意插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自然的規(guī)律，沒什么好值得意外的。

        可當時那只母虎的表現(xiàn)，讓通天無法撒手不管。

        它將四只崽子護在身下，野牛沖過來時便拼命撕咬。但它孤身一人，終究嚇不退牛群，身上被牛角戳了好幾個窟窿，身上黑黃相間的紋路都浸上了血。

        這一幕和多年前的元鳳太過相似，通天的共情能力極強，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這位虎媽的絕望。

        于是，通天出手了，將虎媽虎崽一同救走，又用仙家神通為它們療傷。

        萬物有靈，虎媽傷好后四肢匍匐在地，虎頭起起落落拜了三下，這才將虎崽一個個叼回洞中。

        見她來回搬得費勁，通天索性一手抱了一個崽崽，鬼使神差地還往元始懷里放了一個。

        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元始傻了，她也傻了，生怕元始一怒之下將崽崽摔了。

        畢竟小老虎也是披毛帶爪的，不討元始喜歡。

        出人意料的是，元始只是木著一張臉，手腳僵硬地跟在通天身后，到底還是將虎崽穩(wěn)穩(wěn)妥妥地送到了虎洞門口。

        離開這老虎一家后，通天趕緊又是給他擦手又是拿出新衣叫他換，她倒不是害怕挨教訓(xùn)，只是擔心元始自己能把自己慪死。

        心懷愧疚之下，通天問他是否后悔陪她出來，平白讓他接觸了他厭惡的東西。

        元始并未做回答，只是反問通天為何不在乎他們的跟腳，不拘是什么，都樂意出手救助。

        通天沉吟許久，才說道：“跟腳乃是天定，誰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若是只據(jù)此評判它們，未免太不公平。”

        哪怕上清通天尊貴無比，可她曾經(jīng)是個普通人，也是在蕓蕓眾生中掙扎著生活的一份子。

        “元始，我們是先天神祇，享有大功德大氣運，一生遇到的挫折也不過是悟道時的迷茫，或是修行上的瓶頸。

        我們的路太過順利，以致于我們高高在上不理凡塵。或許，我們該多看看這些看似普通、低等的生靈，它們遠比我們以為的要智慧、偉大得多。”

        顯然，元始聽進去了這番話。

        游歷越久，見得越多，漸漸地，他不再對所謂的濕生卵化之輩嗤之以鼻。

        只是通天像個熱衷于洗腦的營銷頭目，每回總擔心元始的接受程度有限，會緊緊張張地跑去給他做思想工作。

        心理輔導(dǎo)結(jié)束后，她又會愧疚起來，覺得自己有點難為元始這個原汁原味的仙人，于是總追著問他：“你后悔跟我出來嗎？”“如果再選一次，你還會……”

        通天是既想改變他，又害怕委屈了他，心情復(fù)雜得不行。而元始在行動上身體力行，在思想上卻對她的追問已經(jīng)完全有了免疫力，就如此時一般。

        天很藍，云很軟，身邊的小妮子也難得安靜，元始最是喜歡這樣的時光。

        然而通天的性格，注定安靜不了太久，她又發(fā)現(xiàn)了新目標。

        “元始，海灘上來了一個老道人，瞧著……怪可憐的。”

        元始并未睜眼，只用神識探視。

        通天所言不虛，來人的確模樣可憐。

        那老道人滿頭亂發(fā)，面上臟亂看不清容貌，只用幾件巨大的樹葉裹身，而露出的四肢卻是皆有殘缺,一手斷指，一手抖動不停，兩腿不知為何被截去一尺，傷口長好后成了兩段肉樁。

        此時他正兩手交替著爬向海邊，艱難地扒出被海浪打在沙灘上的魚蝦，用一塊尖石頭剖開魚身，只大致用海水沖洗了三五回后便開始啃吃，實在是凄慘得很。

        通天看他這跟后世流浪街頭的人沒甚兩樣，惻隱之心已動。

        不過她也不是什么人都救，都是掐算了因果，確認了善惡，才決定要不要出手。

        否則若是她救下個心狠手辣的惡人，那可真是既對不住受害人，又幫了壞人繼續(xù)作惡。

        不過一會兒，通天便知道了眼前這老道的身份：

        東海之濱的一棵老紅柳樹生了靈智脫出本體，結(jié)果被上岸玩耍的龍子噴出一把火燒斷了樹根，熏黑了樹皮。根苗既斷，他便無法回到本體，化形之身也受到牽連成了這副模樣。

        花草樹木修行不易，他遭此一劫，一生也就斷送了，就落魄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元始的掐算結(jié)果與她一般無二，既然確定了他是個可救之人，通天亦不再耽擱，降下慶云落在海灘上，慢慢走近那老道。

        他雖身殘，感覺倒是敏銳，回頭一看便發(fā)覺來了兩位仙人。

        元始和通天身上的氣息最是干凈平和，又身負功德，是仙是妖一看便知。

        “紅柳拜見兩位仙人。”老道放下手中血淋淋的吃食，俯身拜倒。

        通天見他落魄至此還沒有失了神智心性大變，心下倒也有些感嘆，否則若真成了黑山老妖那般的邪修，這東海又有的折騰了。

        “紅柳，我憐你遭了無妄之災(zāi)，特來搭救一把，你可愿隨我去往東海三山神境重新修道？”

        東海的蓬萊、瀛洲、方丈三島如今都未被人發(fā)現(xiàn)，尋常散修顧及海中龍族不敢前來，有點能耐的嫌這里偏遠，是以三處皆無主，倒是便宜了通天。

        紅柳老道哪有不愿的道理，復(fù)又磕頭拜謝。

        元始于是化出一朵慶云將他馱起，由通天掐算方向，三人不一會兒便見到了這三座仙島。

        三島相距不遠，呈三角對立之狀，其中數(shù)蓬萊島占地最廣，地勢最高，靈氣也最為濃郁，儼然是三座仙山之首。

        方丈島的規(guī)模次之，其島上景致大開大合，占了個“雄”字的氣勢。而瀛洲島在這二者的襯托下顯得小巧玲瓏了些，然風光獨好，瞧上去娟秀精致。

        通天想著，日后倒是可以讓女修們住在瀛洲島上，方丈島可以收留男修。

        雖說現(xiàn)在的修士都不是人，但總歸有個男女之分，她可不想弄出有傷風化的事，那可真就說不出口了。

        至于蓬萊還是留下修建碧游宮，畢竟她的親傳徒弟們也要來這邊授課，自己也需時常過來看看。

        若是再拉到厲害的師資力量，那也得好生招待人家。優(yōu)秀的人走到哪里，總歸要給人家不同的待遇。

        她在路上已經(jīng)將修建庇護所的想法一一告知元始，因著只是收容他們，并非像師徒那般因果相連，是以元始也表示了對她的支持。

        實際上，元始有被這個想法震撼到。

        修道之人很少關(guān)注他人死活，醉心道法也不過是為了增強己身。似帝俊那般張羅著成立什么天庭，也有一半的私心是為了他的權(quán)勢，并非完全為了妖族生靈著想。

        而通天要修建的收容所，不問種族跟腳，只看身上因果，只收真正的弱小可憐之人。

        看她的意思，后期還要進行教化，不拘他們是修道還是修心，只要有所學(xué)有所得便足矣。

        知道得越多，元始就越欣賞通天。

        原本是情不知所起就一往而深了，如今卻是真真愛極了她的胸襟和見識，一顆心愈發(fā)陷得深了。

        幾百年里元始也認清了一件事：通天的心里有她的濟世大業(yè)，也有教徒育人、孝敬老子和鴻鈞，可惜的是，她唯獨不想情愛。

        不過也無妨，她想做什么，他便傾力相助，緊跟她的腳步。世間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通天，也不會有人能從他身邊搶走她。

        只要丫頭開了竅，他自信沒有誰能勝過他去，容貌、修為、身家、尊位等等，普天之下他也只略遜于鴻鈞和老子。

        玉清元始，上清通天，沒有誰比他們二人更相配。

        元始思緒飄遠之時，通天已挪用神通安置好了三座仙島，分別設(shè)下了聚靈陣法，以增強三島的靈力，而陣眼便是先天靈根——綠柳。

        綠柳落地便長，在蓬萊中央升起一棵百丈高、幾十寬的遮天柳樹，帶動聚靈陣流轉(zhuǎn)靈氣。

        通天又點化了島上一棵青石，化作一青衣小童，吩咐他照看那紅柳老道人，除此并無別的事宜。

        她臨走便設(shè)下了護島結(jié)界，能破開陣法的人滿打滿算一只手也數(shù)得過來，是以并不擔心安保問題。

        紫霄宮第二次講道快要開始，通天和元始并未逗留多久便離開了三仙島。

        島上的青石童子和紅柳道人目送他們遠去后，童子便欲扶著老道去歇息，豈料他看著參天大柳樹灑脫一笑。

        “緣分使然，緣分使然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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