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宮正殿中,  鴻鈞和老子正在對弈。

        楊眉在一旁編著小花籃，等著手中的柳條用完了，就估摸著長短捻下幾根胡須,  到了他手里就變成了柳條。偶爾側目去看棋局，總要調侃鴻鈞幾句，惹得鴻鈞連連警告讓他噤聲。

        通天與元始一同走進殿內，見了禮之后親近地坐在一處。三個老人家本來沉浸在自己的事里,  沒特意瞧他們。還是楊眉的柳條用完又去抓胡子時，才注意到這兩人之間的氛圍與往日大為不同，他眼珠一轉,  心下已經明白，呵呵笑了起來。

        “通天今日氣色甚好，不似前幾日那般低迷,  莫非是有何喜事？”

        鴻鈞剛捻起一顆棋子,  聞言便把落子的動作稍停，扭頭來看通天。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淺藕荷色輕紗裳，外面搭了件碧玉色披肩,  長披至地，淺粉淡綠的襯得她既靈動又較平日多了份溫柔。

        鴻鈞頗為滿意,  點頭稱贊道：“的確不錯,  前些時日見你悶悶不樂，為師還以為出了什么岔子。如今這樣子，才是我徒兒該有的風采。”

        鴻鈞不覺有他,  繼續落子，卻見老子也在打量著通天，偶爾往元始身上瞟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惹得鴻鈞也跟著老子的眼神又去看通天，這仔細一瞧，才發現了一處小細節。

        這兩人腰間的玉佩，仿佛是一對？

        鴻鈞定睛又對比了兩三回，終于確定下來，下棋的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中，難掩驚奇地凝視著元始。

        “你二人這是？”

        通天也有些驚奇，她還以為師父和大兄早就發現了只是表現得很平淡，原來是師父的反射弧太慢，這才反應過來。和元始對視一眼后，兩人起身走到中間慢慢跪下。

        元始先回話道：“師父，大兄，道君。我與通天，已講明各自心意，以這對玉佩定情。”，他還特意隱去了通天的真實來歷以及通天本尊的一系列事情。

        這也是他和通天商議之后決定的，畢竟于老子和鴻鈞而言，說與不說差別不大，正如他那日勸慰通天時所說，此間世界的人從始至終只認識這一個通天。既然她心結已解，這些事便沒有教旁人知道的必要了。

        鴻鈞只覺得這喜事來得太過突然，叫他一時還轉不過彎來，神情變幻了幾回，還是沒忍住瞪了元始一眼，“哼，你回山做的好大事！”

        再去看通天時，也是哼了一聲，“原來我是空設計一場，如今水到渠成，倒顯得師父像是從中作梗之人了。”

        通天哪能讓自家師父委屈了，連忙順毛，“師父自然不是從中作梗，只是上回之事，確是師父不在理，您可不能混淆說法。”

        鴻鈞一點都不想提起舊事，連連擺手讓他們起身，“行了行了，咱們不提那事。你們既然已經定情，那何時結為道侶稟告天地？”

        通天趕緊揮手表示拒絕，“師父，定情是定情，您這一下子想得也太遠了。我都和元始說好了，先在外云游幾年，日后再行這些儀式，您呀就不用操心了。”

        “呵呵，這倒也不是不行，天大地大任你們二人去哪里。只是這闡截二教的弟子們……”老子摩挲著手中溫潤的白玉棋子，一開口就問出了關鍵所在。

        鴻鈞只覺得耳朵已經聽到了兩教弟子一同胡鬧時的喧嘩，面色痛苦，仰頭望天。“為師覺得，糊弄天道不是長久之計，我還是回紫霄宮去吧。”

        說罷拿起拂塵就要起身，通天眼疾手快連忙將拂塵給按住。

        “師父，師父~”通天一手壓拂塵，一手牽鴻鈞衣袖，開始軟磨硬泡。“他們可是你的親徒孫吶，沒笨的沒傻的沒丑的，師父忍心就這樣棄之而去？”

        鴻鈞想起總是神游天外的龜靈，心里就是一痛。天知道那小烏龜哪里來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還有元始座下的弟子黃龍，那真是個小奇葩，每逢講課休息之時，他總要絮叨來絮叨去，話多得叫人害怕。三霄年紀最小，偏偏最不怕生，把通天纏著他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和趙公明一同搗蛋之后，他還不忍心罰她們……

        帶娃真是個苦差事，越親的娃越難帶啊，鴻鈞表示他遭不住。這要是換了別人的徒弟，他大可用些強硬手段，偏偏是他三個愛徒的弟子，是所謂的“親徒孫”。

        鴻鈞扯扯衣袖，沒能從通天手里搶出來，“要不我們復活盤古吧。”

        通天：“？？？”

        元始原本在看通天撒嬌，畢竟這樣的畫面對鴻鈞和通天來說都不陌生，忽然聽到這一句就愣住了，帶徒弟真就這么辛苦？師父看起來真的挺絕望的。元始自己是沒感受過帶徒弟的苦惱的，他在弟子們面前一向嚴肅，幾乎沒有不怕他的，行為做事自然一個賽一個的乖巧。

        “既如此，留下經卷法則，讓他們自修？就不用辛苦師父了。”元始試探性地問道。

        鴻鈞歪頭看他，面帶心疼之色，“那可是我親徒孫，你們就這樣打發他們？日后若是修為不好被旁人欺負，你們心不心疼倒是無所謂，我面上可不好看。”

        通天聽他這樣說，便知這事還有商量的余地。誰讓他們玄門是祖傳的護短，寵起徒弟來更是沒邊，追根溯源，還是鴻鈞慣出來的老傳統了。

        “師父~哪用得著您那么辛苦，你只要點撥幾句，都夠弟子們參悟好多年了。紫霄宮三次講道之后，洪荒是金仙遍地走，皆是師父教導有方啊。”

        鴻鈞抽不開袖子，他也并非真的要走，遂又坐了回去。

        “罷罷罷，你們二人真是我的克星。早知如此，就該讓你們少收點徒弟，像老子一樣收一個就該叫停，到頭來全成了老頭子我的差事。”

        通天只捧著他說話，哄得鴻鈞無心說她。元始也極有眼力見地奉上了清茶，鴻鈞的火氣就這樣去了七七八八。

        這時楊眉手中的花籃也編好了，遞給通天讓她瞧瞧，自己卻又和鴻鈞拌起嘴來，無非是說他當師祖的為老不尊，或是說鴻鈞自己斷情絕愛還不給年輕人創造機會，激得鴻鈞一把搶過了那小花籃當作威脅楊眉的物質。

        他們倆就是一對老冤家，莫說是通天了，就連三霄、太乙等小家伙也對兩個老祖間的爭鬧習以為常，因此通天也不去打圓場，只趁著兩人斗嘴的間隙問楊眉：“道君怎么來了興致編這小東西？”

        “慈航想要，我就編給他了。”楊眉正經回復道。

        “要騙慈航，不然他才不編！”鴻鈞與楊眉同時開口，一聽就是故意在懟楊眉。

        通天自動忽略了后一句，又追問道：“慈航要花籃作甚，大兄的藥田缺人手？”

        “與我無關。”老子眼也不抬，淡定地證明自己不是壓迫幼童的人。

        楊眉接話：“是慈航想要跟著白鶴童子去摘蜂窩，回來好用蜂蜜去哄小熊貓。可惜他剛學煉器不久造不出什么物件，才央著我給他編一個。”

        元始聽完眉頭微微皺起，有些不喜慈航不懂規矩。昆侖要什么東西沒有，非要煩勞道君動手？便是要動手，也還有他這個正經師父和南極這個闡教大師兄，怎么算也麻煩不到道君身上去。

        是以元始又捧了一盞茶向楊眉賠禮，“小徒頑劣，白白辛勞道君了，請道君見諒。”

        楊眉見他面色不快，大致便猜到了元始的想法，接過茶解釋道：“誒~我不覺得辛勞。我長期客居昆侖，喜歡的就是你們的弟子不與我見外，親如祖孫。老朽心甘情愿，元始可不能怪罪他們啊。”

        “如此，那我便不多加約束了，全憑道君心意。”元始點頭稱是，遂將此事揭過不提，將心神放回通天身上時，卻見她沖自己眨了眨眼睛，微微抬起下巴指了指殿外。

        這是在殿內待不住了，央著他一起離開。

        元始會意，向鴻鈞三人開口辭行。“師父，大兄，道君。既然山中無事，那我和通天這便出山了。”

        楊眉和老子自是應允，唯有鴻鈞又提醒他和通天：“我已算定，天皇不日就要證道，你們既要出山，屆時便代表我和昆侖去祝賀一番。只是……”

        “只是什么？”通天連忙問道，她怎么有種預感，天皇歸位時要出意外啊。

        “只是天皇雖然是伏羲轉世，可經歷了六道輪回之后，能不能憶起前塵往事，還未可知也。若事有不妙，通天還是多開解開解女媧，莫要讓她出事。”

        “是，弟子記下了，師父放心。”

        即使鴻鈞不說，依著她和女媧的關系也會幫她的。通天下意識看向元始，心里感慨自己當真是幸運，不用和心愛之人經歷這些生離死別。

        當然，通天又覺得是自己眼光好的緣故。若是她喜歡上什么妖怪什么魔頭之類的，估計鴻鈞同意這門親事的可能性不大，老子和元始也絕對不會放任她和妖魔為伍。

        畢竟，洪荒的妖魔，前者背了一族的因果，現如今連修煉成精都頗為艱難，動輒就是天雷渡劫。后者嘛，那就真不是什么好東西了。魔之所以為魔，就是集怨念、惡念而成，一千個魔里有九百九十九個兇殘無比，剩下一個才會有其他可能，但幾率太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嗯，天生一對！”通天開心地笑出聲，元始聽見之后更是溫柔款款地看著她，眼神全黏在通天身上。等出了三清宮走了一段路，元始才意識到他們沒往山下走，而是被通天帶著來到了上清殿的石洞面前。

        這里是初代的熊貓大毛二毛的住所。只是他們壽命有限，再怎么吸收天地靈氣，活上萬年就已經是極限了，因此如今石洞里住的，已經數不清是它們的第幾代后人了。

        白鶴童子將它們照顧得很好，后來熊貓越生越多，于是將成年的熊貓們挪到了后山竹園里，只將剛剛出生的熊貓崽崽留在石洞里照料，待它們度過幼年的脆弱期之后，再放入竹園加入熊貓大家族。

        通天到時，白鶴童子正將幾個小熊貓放出來叫它們玩耍。石洞十丈之外就有柵欄緊密排列，因此并不擔心它們會跑出去。

        何況在通天來看，這小崽崽們就是跑起來也夠嗆，慢慢悠悠地晃蕩不了幾步路就累得不走了，完全不具備“越獄”的能力。

        元始先她一步打開了柵欄門，通天剛走進去，就有小熊貓歪頭看向她，有行動快的已經往她腳邊爬過來了。

        “拜見三圣人，拜見二圣人。”

        白鶴童子過來見禮，他于修仙一途沒甚么天分，雖然和弟子們一起聽課，但修為不過爾爾，是以就一心飼養熊貓了。

        “童兒不必多禮。”通天叫他起身，順手從腿邊拎起一只小崽崽，“這里面最好看最乖的是哪一只，我要帶一只出去。”

        鶴童并未多問，四下尋找一圈后從大木墩后面抱出來了一只。“圣人請看，它叫美因，長得最是可愛了。乖是乖，但身體較弱，有些先天不足。圣人覺得如何？”

        通天抱到懷里一看，確實是熊崽崽里又美又甜的存在。小腦袋上的毛蓬蓬的，耳朵都圓潤得很，耳朵的位置比其他熊偏下一點，越發顯得它可愛。

        “甚好，就這一只了。弱點倒是無妨，有我和元始護著，誰還能傷它不成？鶴童，將它的吃食和一應用品拿來吧。”

        鶴童自去取東西，元始悉數將竹筍蜂蜜等裝入袖里乾坤，這才和通天一起出山。

        “玉宸，你我此次出山，本是……本是閑游以娛情，為何要帶上這個小家伙？”玉宸是他們入人族之時，元始為通天起的名號，此時四下無人，以這個名號稱呼通天，頗有幾分甜蜜的意味。

        元始看著一心逗弄美因的通天，心里有一點點的委屈，以前他吃醋也羞于叫通天知道，現在他都有名分了，卻被一只熊貓崽崽分了寵，當真是叫人委屈。

        通天聽出了他話里的醋意，騰出一只手來牽住他，安撫道：“元始你放心啦，我怎么會因為它而冷落你。至于出門帶它，則是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哦？是何人？與這熊貓又有何關系？”

        “大巫蚩尤。”通天掂了掂懷里的美因，元始見她一只手不甚方便，將美因接到自己懷里抱著。

        “巫族？巫妖大戰之后，以九鳳為首的巫族隱入山林，連后土那個小徒弟也隨她們而去了，這些年來并不曾鬧出此次動靜。莫非是他們有所動作？”

        元始的想法很正經，讓通天看得有些好笑，“巫族大勢已去，掀不起什么風浪，即便真有異樣舉動，派遣門下弟子也足以解決，豈能讓我關注甚多？”

        通天復又說道：“蚩尤擅長馴獸，猛禽兇獸無不為他所用，其中就有一種名叫食鐵獸的動物。”

        “然后呢？”

        “食鐵獸就是熊貓，和美因是同種。”

        “你要拿美因，去和那所謂的食鐵獸比較比較？”

        “哈哈哈哈，哪有這樣比較的法子。只不過是去見識一番而已，美因還不夠它們塞牙縫的。聽聞食鐵獸兇悍無比，蚩尤時常騎著它沖鋒陷陣。我之前掐算，人皇證道之時，蚩尤會與人族為敵搶奪氣運。屆時，就看我們美因能否發揮奇效了。”

        元始想象了一下到時的畫面，美因這么小的一團在戰場上奶聲奶氣地嗷嗚嗷嗚亂叫，食鐵獸卻馱著蚩尤橫沖直撞大殺四方，畫風也太過迥異了些。“凡是妖族，會對同族幼崽有天生的憐弱心理，你這是要讓蚩尤的食鐵獸不戰而退？”

        “試試無妨嘛。”通天捏了捏美因的臉蛋，“放心哦，你不會有事的，咱們就去喊一嗓子，不讓你干別的哈。”

        元始對她這神奇的想法頗感無奈，淺笑著將人攬到自己懷里。二人一熊就這樣架云而行，美因在元始懷里待得格外乖巧，時不時就嚶嚶一聲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通天和元始在人間行走了十幾日之后，在一天的金烏落山之際，天上的云霞是火紅的一片，天與地之間紅云彌漫，人族上方的紅光尤為耀眼。

        熟悉的功德金光灑入人族之中，其中八成歸了伏羲氏，剩余兩成分與人族眾生。伏羲氏手捧河圖洛書，架云而起，飄飄搖搖地就到了火云宮中。

        待元始和通天趕到火云宮時，女媧已到了宮中。她勉強維持著得體的笑容，見通天來，有一瞬間臉上滿滿都是委屈，見天皇要上前迎接她和元始，又將委屈一一收起，端上了她身為人族圣母的溫柔姿態。

        通天一見，便知是應了鴻鈞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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