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現異象,  代表著太陰星有了變化。而當年常儀被太陰星泄出的力量冰封起來，無異于閉了死關。自那之后，年幼的十二月維持著太陰星的正常運行,  使人間的潮漲潮落還能穩定。

        這異象太過震撼，通天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掐算,  就明白應該是常儀蘇醒了，否則除她之外還有誰能影響到太陰星。

        她始終惦記著小金烏們的事,  奈何他們的親屬就剩了羲和常儀,  還雙雙受傷沉睡。小金烏們的金烏肉身已毀，若想讓它們再以血肉之軀行走世間就必須再為他們找到適合的肉身。這是大事，沒有它們家里人同意，通天也不好自行決定，因此只好將它們養在葫蘆里。

        如今常儀既然醒了，她總得去找常儀拿個主意。雖說小金烏們的正經母親是羲和，但常儀與羲和最為親密。以羲和現在的狀態,  洪荒內恐怕也只有常儀能感受到她的神魂和意念了。

        通天擔心常儀只是短暫地蘇醒，若是錯過了,  不曉得何時還能再醒來,  于是立刻帶著元始和美因飛往太陰星。

        月光漸漸暗了下來，恢復成正常的亮度，待通天和元始到了太陰星時，一切已經恢復成萬年前的模樣。十二只瑩白的玉兔在月桂樹下圍坐一團,  被它們圍在中間的正是身著流光仙裳的常儀。

        她愛憐地將玉兔們逐個抱起撫摸,  神態柔和，散發著作為一個母親的溫柔氣息。

        通天有些不忍于打破這無比溫情的一幕，不過不待她出聲，常儀就慢慢起身,  懷抱著一只玉兔，轉身向她走來。

        很明顯的是，在通天和元始到了太陰星時，常儀就已經察覺到他們來了。這讓通天忽然覺得她自己有時候真是想得太多，這是人家的地界，只要不是太過虛弱，自然能感受到自己家里來了客人。

        月桂樹在太陰星中央，離入口尚有很遠一段距離，然而不過幾瞬的功夫就到了通天面前，凌空踏步而來的體態輕盈而窈窕。

        “常儀見過兩位圣人，久違了。”

        許是因為醒來不久，她的聲音很是空靈，透著一股縹緲的神秘。元始從不在意外人如何如何，這次來太陰星在他看來只是為了陪著通天，對常儀的異常視若無睹。

        但在通天看來，這樣的常儀屬實讓她有些無措。她認識的常儀是個小話癆，對別人或許冷淡，但和她為數不多的幾次交談都頗為熱情。就好像是，一朵原本對著你燦爛盛開的太陽花，忽然有了小島國伽椰子的味道。好在常儀的花容月貌讓畫面的視覺效果很美好，讓通天心里的怪異感稍稍降了一點。

        既然常儀不像是親熱的樣子，通天也只能客氣地與她說明來意：“冒昧上門打擾，還請常儀莫要見怪，實在是有一樁事必須來問過你才好去做。”

        通天不太想讓自己冷場，不等常儀開口問，就從袖里拿出了青葫蘆，打開葫蘆口讓小金烏們與她說話。

        “姨母姨母，你終于醒啦！”

        “姨母醒了真好，母親什么時候也能醒來啊？”

        “對啊對啊，姨母，你可清楚母親什么時候醒來？”

        小金烏們嘰嘰喳喳地和常儀說話，讓冷冷清清的月宮終于有了些生氣。

        通天觀察著常儀的神情，見她面上浮現欣喜之色，心里也放心了不少。看來常儀盡管遭了巫妖之劫后心性大變，但面對十二月和小金烏們這些孩子時，終歸還是呵護他們的柔情占了上風。

        她將小玉兔放在懷里，向前一步接過了葫蘆，將葫蘆貼到面頰上輕輕摩挲。

        “幸好，幸好你們還活著，不然我如何向姐姐交代。”提起了羲和，常儀的語氣有幾分哽咽，眸中淚意盈盈。

        “多謝圣人，給這些孩子留了活命的機會，常儀感激不盡。”

        通天覺得這時的常儀還算親和，連忙開口直奔話題中心：“這些暫且不提。我既然救了他們，也該有始有終。他們如今只有魂體而無肉身，離不得魂器，想要正常地行走洪荒，還需找到新的肉身，而后讓他們的魂魄入主肉身。”

        “我已算過，他們與龍族即將誕生的九子運道相投。九子的母親只是尋常小妖，那龍王卻是祖龍后裔。雖說他身上的祖龍血脈已經不純，但與這些小妖的血脈相比仍舊是太過強大。九子繼承了龍王的血脈，但其骨肉卻與他們的母親相似，即便是生出來了，也等不到破殼之日。”

        常儀聽到這里，也大致明白了通天的意思，問道：“那要讓孩子們以九子之軀復生，日后可會于修行有礙？”

        “龍王的血脈自然不能和三足金烏相比，只是現如今的洪荒鮮少能孕育出像我們這樣跟腳強悍的靈體了，我算來算去，只有龍之九子最適合讓它們復活。若是錯過，可就再也沒有合適的機緣了。當然，若是你們覺得不可，我也別無他法，只能委屈它們永遠待在葫蘆里了。”

        常儀低頭沉思，而后閉目不語，眉間卻亮起了淡金色的玉兔印記，小金烏們的魂體也泛起了淡淡的光輝，絲絲縷縷地匯入到那玉兔印記中。

        莫不是在嘗試著感應羲和？通天心中暗暗猜測，遂仰頭去看元始，他微微點頭，表示和通天想法一致。

        這次的嘗試就讓通天等得有些久了，元始懷里的美因也快要埋頭睡著。太陰星的環境與洪荒大不相同，為了保險起見，元始始終用法衣的廣袖裹著美因，以防它身體不適。

        過了一刻鐘，常儀才慢慢睜開眼，眉間印記也隨之消失不見，只有小金烏們仿佛失去了元氣，七歪八扭地倒在葫蘆里睡了過去。

        通天主動問道：“可是有了回應？”

        常儀略顯疲態，說話時略顯有氣無力：“好不容易喚醒了姐姐，我向她說明了一切，她只說了‘全部聽憑通天圣人安排’，而后便再也沒有回應了。姐姐的態度就是我的態度，勞煩圣人費心了。”

        她把葫蘆遞回通天手里，“我傷勢未愈，強撐著醒來致使神力不繼，便不請二位圣人久留了。”

        通天遂順勢告辭，拉著元始出了太陰星。

        回到人間的路上，元始才露出不滿的神色來。

        “她們的子嗣不由她們來庇護，反而讓你勞心勞神。常儀還對你如此冷淡，真是替你不值。”他不在乎外人是一回事，但這外人對通天這么不冷不熱的，就很是看不過眼了。

        通天將手窩在元始手心里，腦袋依著他的肩膀親昵。“我救小金烏，一來是看不得無辜稚子受難，二來則是為了不負太一所托。他乃萬世英豪，除了小金烏之外并無同族后嗣。況且又將東皇鐘贈予我鎮壓氣運，與我而言是大恩。復活小金烏一事雖說麻煩，但也不過是多費些時間和心神。即便如此，也不足以抵去這份恩情。”

        她說的話在理，元始又不是不分是非之人，心里都理解明白。只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心情如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總之在他這里，太一堪稱是他的畢生之敵。生前能讓他吃醋，隕落后就更不用說了，每每聊到太一他都是表面微笑心里沉默。奈何他再會煉器也練不出第二個東皇鐘，這份恩情擺在面前，他只好認下。

        見元始不接她的話轉而默默從袖中拿出果子喂起美因，通天便知這人又在心里和太一較勁。她一邊控制著諸天慶云往東海飛去，一邊轉移話題給元始順毛。

        “元始，你知不知道，你照顧小幼崽的樣子格外撩人心弦。”通天笑嘻嘻地拿臉蛋蹭著他的胳膊，結果下一秒聽到元始回應的話就呆住了。

        “感謝認可。”元始酷酷地回道，“如果是你我的孩子，我會照顧得更好。只是可惜……”

        可惜血脈越強大，跟腳越珍貴，修為越頂尖的生靈，孕育下一代也越困難。即使有幸懷胎，供養孩子出生也十分不易，母親一方修為下跌是常事，更有甚者會使母親虛弱而亡。

        不巧的是，他和通天都是世間最為強大的修士之一。且不說他和通天還沒有雙修過，即便日后成婚了，他也并不想要通天冒著風險誕育子嗣。他們與天同壽，不死不滅，不用像人族一樣追求血脈傳承。

        歸根究底，他要的只是通天，一個單獨的個體，而不是附加了傳宗接代任務的綜合人選。

        通天也明白這一切，但她實際上是很喜歡小孩子的，不然也不會對越小的弟子越是偏愛。

        曾經她最喜歡焚煊池淼，可惜長大了都穩重起來，不好像以前那樣親昵。玄女拜入門下時就已經頗為成熟，她只能多加關心。孔宣一度是她的心頭最愛，現在她依舊疼愛，只是不可避免地沒了以前的感覺。

        現在她最愛逗弄的就是三霄姐妹，三個小云團子煞是可愛。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這熊貓崽崽，這次帶美因出門，除了是想見識一下蚩尤的傳說坐騎之外，實際上也是為了滿足她沉迷養幼崽的小樂趣。

        “其實也不可惜啦，養徒弟和養孩子沒什么區別，養熊貓崽崽也不賴嘛。”通天揉了揉美因頭頂的小呆毛，將那幾撮毛發扒拉來扒拉去，惹得它又往元始懷里躲。

        元始騰出一只手來打掉了通天作亂的小手，然后就收到了通天幽怨的眼神攻擊，只好又為他自己解釋：“美因本就吃得慢，你再搗亂，它何時才能吃飽？既然把它帶了出來，就該照料好才是，不然回去也不好向它父母交代。”

        “唔，曉得了。”通天撇撇嘴，心下卻在腹誹元始隱藏的奶爸屬性，他看似對崽崽不感興趣，實際一點都沒少操心。

        通天將身子背過去低聲嘀咕，“也不知道是誰當年不讓我帶大毛二毛回山，現在都能為了它拍掉我的手了。”

        元始拿她沒法，索性一把將人撈過來禁錮在懷里，免得自家小仙人又折騰他。

        東海這片地方，對通天和元始來說并不陌生。早些年就來這里游歷過，之后通天又把蓬萊三島建成了她和弟子們的第二個落腳地，之后和接引準提的幾次打斗，也都是在東海附近發生，這次來東海找龍王時就是輕車熟路了。

        祖龍隕落之后，龍族遁入五湖四海，其中以東海這一支最為強盛。通天和元始入海之時，海水便自動分出一條路來，指引他們前往龍宮、

        東海龍王家底之雄厚，從這寶光四射的水晶宮就能看出一二，遠遠地就大放異光，閃得美因拿爪子擋著眼睛。通天用白綢蒙了它的眼睛，這才安心地窩回了元始懷里。

        兩人往龍宮走的速度并不快，主要還是為了給龍王反應的時間，不至于太過匆忙。等到了龍宮門口時，龍王已經帶著他一家老小都跪在門口相迎，通天粗粗掃了一眼，有個侍女懷里還抱著沒有化成人形的小龍，個個面上都有惶恐之色，仿佛是來了什么大害。

        通天覺得，這老龍王好像誤會了什么。

        果然，等她和元始再走近了些，老龍王就誠惶誠恐地磕起了頭：“小龍該死，不曾遠迎，還望圣人海涵。”他身后的老老小小也跟著磕頭，哐哐哐磕得非常實誠。

        “龍王何必如此，快快請起！”通天話音剛落，一圈人便被無形的力道扶了起來。

        這一家子怎的如此怕他們，通天實在有些想不明白，她又不是若干年后鬧得龍宮地動山搖的孫悟空。

        “龍族背負著當年的因果，雖然仍為水中霸主，但在各路仙家面前就不夠看了，常有龍族被收為坐騎以顯身份，敖廣應當也是有此顧慮。”通天忽然收到元始的私下傳音，聽了以后倒也理解了老龍王為何如此忐忑。

        元始又將龍王單獨喚上前來說了兩句話，那老龍王才肉眼可見地放心了下來，揮手讓其余人退下，將兩人迎入宮中落座。

        龍宮侍女奉了酒漿上來，龍王接過后親自捧到元始和通桌案前。“酒水粗陋，還請圣人莫要見怪。”

        “嚶嚶~”美因掙扎了兩下，把眼上蒙的綢布拽掉，露出了水滴狀的黑眼圈。

        “這！”龍王驚奇出聲，之前他不知圣人駕到是福是禍，緊張得只偷偷瞥了一眼這小東西，又因為當時它臉上蒙著東西，他便沒看清楚它的真實模樣。

        元始見他看到美因后這幅神態，遂問道：“敖廣，此乃我山中小獸，可是有何不妥？”

        敖廣又細細打量地打量了美因幾眼，見它眼神清澈氣息平和，與他見過的大不相同，這才躬身回話。

        “圣人應知，龍族雖然式微，然而仍舊是水中之王，大小水族無不臣服，五湖四海皆在我兄弟四人手中。多年前四海會盟，三弟敖順向我抱怨。說是不周山倒塌之后，巫族的大巫蚩尤遷移到北海一帶，他麾下馴養了許多猛獸，茹毛飲血，致使北海水族日漸減少。”

        “其中有一種猛獸，和圣人手中這只頗為相似。體格粗壯，水性甚好，常捕捉魚蝦為食。蚩尤的手下用號角控制它們，一聽到號角就雙目發紅分外暴虐，是蚩尤征戰他族的一大殺器。”

        “相比之下，圣人這只就顯得……”敖廣盯著憨態可掬的美因，一時之間有些找不到言語來形容，“顯得善良了點。”

        “哈哈哈，難為你想出這個詞來！”通天被逗得笑出了聲，抬手示意敖廣坐下說話。“蚩尤武力強悍，精通兵法韜略，堪稱一代兵主。只是手段兇殘，巫妖大戰后又頻頻侵擾人族，日后必為天道所不容。龍王不必擔憂，可叫你三弟暫且忍耐些時日。”

        敖廣得了她的保證，心下更是安心了不少，遂問起了他們駕臨龍宮所為何事。待通天將金烏和九子之間的緣分講明后，他沉默了半晌才說道：“此事容我與王后和他們母親商議一番，煩請圣人稍等片刻，小龍去去便回。”

        通天自然應允，過了一刻多鐘，敖廣便回來了，請她和元始移步到后宅之中。走了許久之后，才到了一間頗為隱蔽的宮殿，進去之后才發現里面暗藏玄機。

        各種天靈地寶在大殿中間依次排列，形成了一個周轉不息的法陣，靈氣濃郁到幾乎要成實質，若是換了其他人在此修煉，體內的靈氣必定與外界呼應，流通極快。而中間的九顆大小不一的龍蛋，卻是像死水一般毫無動靜，若不細心感知，無論如何都察覺不到里面的微弱生機。

        “圣人請看，這便是小龍的九個孩子。”敖廣面色悲戚，身形也在見到龍蛋時微微佝僂下去。“他們的元魂前兩日已經消散，只是小龍愛子心切，強行用龍族珍寶拖住他們骨血不毀。既然他們無魂，金烏無肉身，想來也算是命中注定，就請圣人動手吧。”

        說罷就退到通天身后，用廣袖遮了臉輕輕拭淚。

        通天看不得這種叫人心酸的場面，別開臉不去看他，走到法陣中間坐下。從葫蘆中取出了九只金烏的魂魄放入龍蛋之中，又用東皇鐘做了陣眼布下了固魂的陣法。上清仙力分為九股匯入龍蛋，為它們持續注入修為。

        敖廣就在一旁守候，見通天每隔一陣就要將金光閃閃的丹藥打入龍蛋中，心里不解，硬著頭皮來向元始請教。

        “那是我大兄的九轉金丹，經過此番造化，它們日后之強大，恐怕都要在你之上了。”元始耐心地為敖廣解惑，復又化出桌椅來請敖廣坐下，自己也提了白玉毛筆開始編寫起了功法。

        如此過了有五六百年之久，連人間都又發生了幾場戰爭，通天才停了下來，隨之出現的就是咔擦咔擦蛋殼破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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