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鎢絲燈形成一道小小光斑。

西瓜頭坐在幕后的箱子旁，全神貫注的修整著白骨精，他手藝精湛，還為白骨精的手臂重新上色、熨平，又完成綴結(jié)，而綴結(jié)，就是用麻繩將皮影的各個部分連結(jié)起來。

三打白骨精即將開場。

外側(cè)偶爾有大人駐足，也稀稀拉拉的坐著幾個孩子。

奶奶在不遠處擺刺繡攤，爺爺在一旁打鑼鼓，西瓜頭直接挑大梁，獨自一人挑簽子。

當他把鎢絲燈調(diào)轉(zhuǎn)，從后側(cè)照向幕布時。

孫悟空躍然登場，口中配上咿呀呀的叫聲。

西瓜頭少年的雙手很靈活，戲本子也倒背如流，一個人操控孫悟空和白骨精兩個角色。

外側(cè)幾乎沒有掌聲。

但西瓜頭全神貫注，眼睛里閃著光。

他喜歡這種感覺，一盞燈、一塊幕布就構(gòu)成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里的所有人物，都有清晰的關(guān)節(jié)，走向只有那幾種，清晰可見。

而西瓜頭只需要手握竹簽，就可以在幕后，操控他們所有行為。

竹簽一動。

讓他們跳，他們就必須會跳。

讓他們倒，他就必須倒。

讓他們喊，但他們嘴巴里卻發(fā)不出聲音，需要自己來配音，怒喊也好，慘叫也好，自己讓它響，就能響，想讓他們無聲，他們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來。

皮影戲結(jié)束之后。

爺孫倆開始了新的創(chuàng)收項目，雙簧。

西瓜頭需要先化妝，在臉上打上一層慘白的底子，而后印上兩個圓圓的大腮紅。

他蓄下的長頭發(fā)，這個時候起了作用，直接全部扎起，形成一個朝天辮，雙簧表演中，‘前臉’妝容就算完成了。

這出雙簧叫做《學吃喝》，是個傳統(tǒng)劇改編項目。

爺爺蹲在身后，一邊打著鼓點，一邊說出啼笑皆非的劇情，比如‘大口吃飯’、‘大口喝酒’、‘吃到了一只蒼蠅’、‘咦，那不是蒼蠅，竟然是一粒屎’。

而西瓜頭需要在前邊，盡可能滑稽的表演出這些動作。

夜色越來越深。

天氣微涼。

人來人往，不斷有人經(jīng)過，但很少有人駐足。

少年和爺爺賣力的表演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

熱鬧的天橋夜市，逐漸安靜，行人們都已經(jīng)離去，月亮掛枝頭，整個城市也即將陷入沉睡。

西瓜頭頂著怪異的妝容，跟爺爺一起清點今天的打賞，93塊3。

奶奶步履蹣跚的走來，笑道：“今天刺繡大賣，整整賣掉了21塊刺繡手帕，兩條絲巾！”

“哦呦，兩個月以來最佳業(yè)績！”

西瓜頭哈哈的笑著，但越笑聲音越小。

這些錢，還不夠奶奶的一天的醫(yī)藥費，她得了肝癌，快死了。

但自己不管尿穿多少層尿布，始終改變不了這個結(jié)果。

與此同時，他那貧窮的宿命，似乎也被鎖定，只要是關(guān)于錢財，什么彩票信息，股票代碼，只要帶回來，一切都會被修正，變得毫無意義。

“爺爺，你們的手藝那么好，為什么賺錢這么難啊。”

頂著慘白臉、大腮紅，扎著朝天辮的西瓜頭，眼睛閃爍著，握著拳頭。

“哎...”

爺爺嘆息一口氣，“還是那句話，時代不同了，科技發(fā)展的太快了，我們這些技藝，在現(xiàn)代科技的沖擊下，已經(jīng)沒有那么珍貴了，像你奶奶的那種刺繡，我可是知道，她可是曾經(jīng)最頂級的刺繡女工，但我聽說，現(xiàn)在有的服裝廠，使用刺繡機器，一天可以做出10萬塊手帕，而且從不會出錯，精美絕倫。”

“而咱們的皮影...”

“現(xiàn)在那什么定格動畫啊，3D動畫啊，還有什么電影特效，比我們精彩不知道多少倍。”

“哦還有互聯(lián)網(wǎng)，人們使用它，隨時隨地就可以看演出了，干嘛要來天橋呢。”

爺爺用濕毛巾幫西瓜頭卸妝，“我就說，你要好好學習，學習知識，科技...將來才有出路，不要總是來皮影攤，之前總是把你叫做‘大戲劇家’，都把你叫歪了！”

“爺爺，我喜歡戲。”

“尤其是編戲，掌控戲。”

“而那些科技，工廠，互聯(lián)網(wǎng)...”

西瓜頭眼睛閃動著，“爺爺你說，有沒有一天，人類的科技忽然就停止了發(fā)展，然后開始大規(guī)模倒退了呢？”

“傻孩子，說什么夢話呢你。”

“編戲編上癮啦？”

爺爺一蹙眉，搞笑道：“科幻戲咱爺孫倆可演不了啊。”

天橋的燈逐漸熄滅了。

不少攤販準備在早市上賺錢，所以就地搭帳篷，直接睡了。

爺爺也準備在早市上繼續(xù)表演，碰碰運氣，所以沒有離開，正在收拾著道具。

西瓜頭站在天橋上，看著遠方的城市。

深夜了，燈光在一片接著一片的熄滅。

城市變得朦朦朧朧，只能看見一些建筑物的剪影，就仿若科技大倒退，【電】消失了一般。

西瓜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尿布，皺了皺眉。

瞳孔逐漸變得漆黑。

也是這一瞬，一只手掌，忽然搭在了他的肩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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