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是什么人？”高亮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問出了這個他此時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林妮，他回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傍晚斜陽時分，圖書館的角落里，一個女孩衣著單薄，縮著身子，把腦袋埋進手臂里，顫抖著身子，悉悉索索的哭著。

        只有他發現了，好心地問，但女孩起初并沒有理會。他不知所措，徘徊了多久已經記不清，臨走時又是好心地問。女孩依舊沒有理會，依舊在悉悉索索地哭著。

        他無可奈何，便要走。女孩終于抬起了頭，喂了一聲，把他叫住。

        他看到女孩哭腫的眼睛，上前又好心地問。女孩還是沒有理會，只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埋頭悉悉索索地哭著。

        他又是徘徊，看著窗外的晚霞，提醒女孩遲了圖書館要關門，飯堂也會沒飯吃。

        女孩依舊沒有理會。

        他繼續徘徊著，猶豫著，最后還是拿了本書，猶豫中把外套脫下蓋在女孩身上，坐在了她對面，翻看著。

        直到晚霞消失，窗戶換上了他們兩人的身影，直到他眼睛干澀，直到女孩朝他翻開的書頁上塞了張紙條，剛好落在書頁上的那朵盛開的茉莉花上，直到他看著女孩快步離去，留下縷縷飄香，直到頭頂的燈光瞬間黑下去……

        對他來講，這種既愉快又不愉快的日子那時才剛剛開始。

        林艷，作為林妮的姐姐，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只是見面的方式有些特別。

        這兩姐妹間的見面方式也同樣特別。估計，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如夢似幻，心跳一直在加速的感覺，換了誰也忘不了。

        她們之間究竟有什么恩怨，問林妮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了。只能選了另一個更為迫切的問題。

        “小子，我不是說要告訴你林妮的身份嗎？接下來，好戲上演了。”林艷擦了擦嘴角的血，一雙媚眼向高亮拋了拋，轉而認真地說：“這天地終究在壓制著我們，即使打開結界，隔絕外界，可還是遭到了反噬。你也受了內傷吧，妹妹。”

        “你受了傷？”高亮一聽可急了，連忙上前，關切地瞧來瞧去。

        誰知夜光之下，林妮的側臉很是精致，睫毛長而彎，甚美，他一時竟然臉頰發燙，不知所以。

        林妮看在眼里，臉上飛過一絲緋紅，趕緊狠狠瞪了高亮一眼。

        他連忙移開視線，咳了兩下，試圖緩解尷尬。

        “既然你知道會遭受天地的反噬，還敢胡亂傷人，就不怕惹來禍端嗎？”林妮壓低著聲音，威脅的語氣。

        “哈哈哈！”林艷嘴角微笑著，好像完全不當回事，扭動著腰肢，極具挑逗意味地看著高亮，“小子，我勸你趕緊離開這個女人，她很危險。你今日只是受了點傷而已，他日不知還會發生什么事呢。嘻嘻。”

        “你這是在威脅我？”他雙眉擰起，沉聲說道，他最受不了威脅。

        “怎么會呢？我完全是為了你著想啊。”林艷嗓音柔媚，簡直可以腐蝕人的骨頭，但高亮只覺渾身很不自在，雞皮疙瘩又起了。

        “當然，如果你想進一步認識我的話，記得來找我哦。嘻嘻。”林艷媚笑著。

        高亮別過了臉去，決定還是不跟她對視比較好。

        林妮用視線余光掃了掃，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臉色更加冷峻，沉聲說道：“林艷，你該走了。”

        “小子，接下來就是你的戰場了。希望我們下次再會。”林艷依然滿臉掛著笑意，媚眼中似有深意，扭了下身姿，踏著虛空消失在了夜空中，只留下一句“你我的一戰還未結束！”

        林艷前腳剛走，林妮突然噗的一聲，口吐鮮血，身體不住搖晃。

        高亮立馬上前扶住。

        “你沒事吧。”林妮臉色有些慘白，他心里突然緊了緊，原來剛才林妮一直在死撐著。

        “想不到她的修為又精進了不少。”林妮擦了擦嘴角的血，聲音有些微弱，也不理會高亮，直接閉上眼，盤腿坐下，雙手結印，調息養傷。

        她的頭發有些亂，呼吸無力而衰弱。

        他不知所措，左看右看，怎么也幫不上忙，看到她頭發亂了，意識到的時候，手已經放在她頭頂上。

        她抬頭看了眼，臉色平靜，沒說什么，繼續打著坐。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趕忙收回了手，心臟咚咚地跳著，只敢用眼角的余光觀察她。

        “我帶你去醫院。”過了良久，終于找到話題似的，見林妮呼吸短促，應該傷得挺嚴重，擔心出事，連忙把她拉起。

        但是根本沒有動彈，他自己反而差點栽倒在地。

        他滿腹驚疑，而林妮卻瞪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并無責怪之意，聲音柔和了下來，說道：“我這傷，醫院是沒辦法的。”

        “那——你——”

        “你什么你啊。”林妮突然咧開嘴，側過臉來，一雙大眼睛咕嚕嚕地又開始轉，狡黠地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秘密？”

        高亮一個激靈，頭腦一下子清醒，他深刻地記得每次她這樣笑的時候，都不會有什么好事，這次肯定也不會例外。

        于是他連忙擺手，并且避開了一定的距離：“我可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林妮依然在笑著，兩個淺淺的酒窩都出來了，可高亮心里卻慌得緊，趕緊轉移話題，“那個……你這傷真的沒事吧，可別硬撐著。”

        “沒事，如今已經好很多了，再調息運功一番便會好的。”林妮看著高亮，收回了笑容，關心道，“倒是你，你的傷口流了好多血，再不止血的話，不用一會就變成人干了。”

        高亮一個激靈，突然想起，肩膀上還有傷口，半邊身子都沾滿了血，居然完全忘了這茬。

        衣服被切開了一個口子，上面沾滿了鮮血，樣子可謂恐怖。高亮什么都沒說，又想起了什么，苦笑著。

        林妮則滿臉驚疑的靠了過來，盯著那道口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渾身一抖，竟一把抓住了高亮的衣領，只一扯，夸拉一下，整件衣服都被扯破了，露出了半個身子。

        高亮一時愕然，下意識往后倒去，但是林妮更快，一伸手就把他給拉了回來，挨近了仔細查看，近到呼吸可聞。

        他們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過。此時，夜色之下，清風一縷縷飄過，他只覺無比的幸福。

        但，心臟的跳動更加激烈，大氣不敢出，全身都是繃緊狀態，連手指頭也不敢動彈一下，生怕攪亂了什么。

        林妮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心思，瞪大著眼，到處找傷口，確定了之后，靜靜地看著他，眼眸的色彩變了又變，很復雜，既疑惑，又驚訝，既擔憂，又期待，也許還有一點了然。

        血鋪開在肩膀上，手臂上，看上去觸目驚心，可是——

        “傷口呢？”林妮幾乎要把他的皮膚給掀開來，可是，還是找不到那處劍傷，連疤痕都沒有。

        高亮回轉了過來，深嘆了口氣，用極輕的聲音回答：“愈合了。”他不再看林妮，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

        “怎么會這樣？”林妮神色復雜地，試圖看清他的眼睛，雙手在他肩膀上微微顫抖。

        “這件事已經很多年了。”高亮最終還是抬頭看了她一眼，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勸他，說了吧說了吧，她是林妮，又不是別人，沒關系的。

        “小時候調皮，跟小伙伴們跑到山里去玩，我們打賭，看誰最快爬到樹頂上。

        我當時是一群孩子里體型最瘦小的，也是體質最差的，看到別人都快爬到頂了，而樹頂對于我來說就如同天上的云朵般遙不可及，一時心急，腳下一滑，手沒抓牢，便掉了下去。

        當時我嚇得魂都沒了，想要抓住一些東西，但是卻什么也沒抓到，急劇下墜。小伙伴們都在叫喊著，我根本聽不清他們在喊著什么，整顆心都差點從口中鉆了出來。

        “只聽得嘣的一聲，我的背部重重砸在一塊大石上，我甚至聽到了咔嚓一聲，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估計，你那時候摔斷了骨頭。是嗎？”林妮插進來一句話，高亮點了點頭。

        “是的，摔斷了骨頭，而且是要人命的腰椎，當時是粉碎性骨折，但是最嚴重的并不是腰椎，而是后腦，腰椎斷了可能只會讓人癱瘓，半身不遂，而后腦則是人的命門所在。我摔下來的時候，后腦卻砸在一塊石頭的突出處。”

        林妮聽到這里，倒吸了一口氣。即使是高亮回憶起來也是渾身冒冷汗，后腦勺不禁掠起一陣裂痛感。

        “大人趕來之后，看到我這個樣子，都覺得我完了，但還是把我抬到了村醫那里。那個時候村醫家里站滿了人，一群人，大人小孩把我圍了個水泄不通，沒人敢出聲。

        村醫檢查了一下我后腦上的傷之后，整個人都在冒著冷汗，那時候是夏天，不一會他的衣服全都濕了，而且額頭上卻還不斷在往外冒著冷汗。他的手顫抖著，探了探我的鼻息，呼吸一陣重一陣輕的。

        最后他搖了搖頭，做了基本的措施之后就把我送到了鎮上的醫院里。而我媽媽那時候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口氣喘不上來昏死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之后，我便再也沒有了朋友，沒有一個人愿意和我玩，之前一起玩的小伙伴見到我都慌張地跑開。

        那時候有個小女孩，扎著兩條小辮子，一張小嘴總是沒有停過，像個小鳥一樣，總是吱吱喳喳的，跟我最是親密，奔奔跳跳著來找我，但是她媽媽卻不顧她如何哭鬧，硬生生地把她拽走了。

        我跑了上去，可是根本追不上，跑到她家里，卻發現門已經關上了。我蹲在門外，實在是想不明白，阿姨平時挺喜歡我的，我經常跑到小女孩的家里玩，阿姨總會做好多很好吃的東西給我。阿姨的廚藝非常好，十里八鄉都知道。我一直覺得，能吃上阿姨做的菜，真是幸福。可是一切都變了。

        “我抬頭看到小女孩房間的窗戶開著，便喊著小女孩的名字，我能夠聽得到她的哭聲以及阿姨的責罵。我從沒有見過阿姨如此兇，在我的印象里，阿姨一直都是那么的溫柔，尤其是對待女兒，很是寵溺。

        要是換做以前，小女孩一定會從窗戶里探出小腦袋來，向我招招手，但是那次以及以后都沒有了，我只看到阿姨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把窗關上了。

        “我那個時候依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這個小村子里，已經沒人愿意靠近我家半步，遠遠看到我們都急忙躲開。我照了照鏡子，擔心是不是因為從樹上摔下來摔壞了，所以大家才會怕我，但是身前身后，四肢，頭，臉，都跟以前一樣，完全沒有變化，甚至都快忘記我從樹上摔下來的事了。

        我問媽媽，但是媽媽只會哭，一直哭，始終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爸爸，可爸爸卻一直沉默不語，只顧著抽煙，最后笑著撫摸我的頭，但是他的笑是那么的苦澀。那時候突然之間，感覺爸媽都老了好多，一下子多了好多白頭發。”

        “最后是治好的，還是？”不知什么時候，林妮緊緊抓住了高亮的手，一股暖流從林妮指尖流淌到高亮身上，鉆進了他的心里。他笑了笑，但是每當回憶起那段經歷，心中總有種揮不去的苦澀。

        “沒有。不是治好的。”他繼續回憶，“后來我爸媽跟我說了，我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前后后。那個時候把我送到了鎮上的醫院，立刻動了手術。

        但是手術室的門剛關上沒一會，主刀醫生卻十分氣憤地拉開了門，他的步速很快，后面一個護士小跑著才追出來，拉著醫生的手臂，一臉無辜地解釋：‘老師，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病人剛送到醫院來的時候，我查看過了，后腦還有一個洞呢。真的，請相信我，老師。’守候在門外的爸爸和村民雖然感到奇怪，但還是立馬上前來詢問，情況到底如何了？

        “主刀醫生站住了腳，環視著眾人，一時之間沒有說話。我爸爸一時急了，再問了一遍。那個主刀醫生打量了一下我爸爸，臉色緩和了下來，卻說：‘沒事，那孩子沒事。身上沒有什么傷，只是摔暈過去了而已。’包括我爸爸在內，所有到場的村民都目瞪口呆的，想不明白醫生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醫生又說道：‘那孩子身上的血是哪來的，還有其他傷者嗎？’主刀醫生又詢問式的看了看小護士，小護士搖了搖頭，‘當時送來的只有這孩子。’

        “‘醫生，你是不是弄錯了，是剛才推進去的那個小孩，名字叫……高亮。’爸爸和各位村民都以為是醫生弄錯了，心中著急壞了，我當時身上的傷很重，容不得半分拖延。

        主刀醫生卻說：‘的確是那個叫高亮的孩子，手術室里只有他一個孩子，不會弄錯。’各位村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不相信。

        爸爸帶頭闖進了手術室，醫生護士都攔不住，只能隔著一道人墻，不讓村民碰到各種儀器。一個護士把我推了出來，眾人蜂擁而上，幾乎把我整個人像煎魚一樣，翻了又翻。”

        “結果跟醫生說的一樣，你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后腦根本就沒有傷口，就連腰椎也沒問題。”林妮說道，眼睛的焦點散開了，臉色有些黯然。

        高亮點了點頭，“就像從來就沒有受過傷一樣，但是身上的血跡卻又表明了我身上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情。”

        “猶如一場夢境，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村里的時候，明明看到后腦那么大的一個恐怖的洞，而且村醫檢查之后明明說了這孩子的腰椎已經斷了，可怎么剛到醫院還沒動手術呢就突然好了，后腦上什么傷痕也沒有，腰椎醫生看了也說沒事。

        “‘醫生，這孩子——’爸爸拉住了醫生的手臂。醫生嘆了口氣，知道了他的意思，便吩咐道：‘小林，給這孩子做個全身檢查。’

        “這件事情迅速傳回到村里，像炸了鍋似的，三姑六婆，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而那個村醫則直接跌坐在地上，久久爬不起來，想傻了似的說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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