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奴眺望著龜背上的情形，知道龜陣已開，那個人類兇多吉少，不由得陰冷一笑。

        “又一朵璀璨的生命之花，終于凋敝，枯萎，化為了泥土。生命就是如此的充滿魅力，在時空之門的那一端，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等待你的，是曇花一現，亦或是美麗的一場春夢。”

        鬼奴走到麗人身側，身形十分高大，兩只粗壯的手臂由黑騰騰的霧氣所化，卻充滿了力量。

        麗人斟了一杯酒，遞給鬼奴，雙眼從未離開過龜背之上，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實在可惜。”麗人潔白的手臂托著下巴，慢聲說道。

        鬼奴接過了酒，仰頭一飲而盡。

        “這個人如何處理？”鬼奴指著早已昏迷過去的林高，漫不經心地說道。

        麗人眼睫毛很長，此時動了兩下，說道：“扔過去，給他做伴。”

        “死老龜，再送一個給你！”鬼奴把林高直接拋出，喊道。

        龜背之上，法陣之內。

        一人一龜的交談仍在繼續。

        “你說什么？”老龜心情很激動，眼睛都發亮了，滿臉都是興奮之色，“在哪里？她在哪里？”

        “我要你幫我，當然也是幫你自己，演一出戲。”高亮始終保持著微笑。

        他把飛來的林高接住，拍了拍后者的臉，可是昏迷得太死了，并沒有醒過來。要不是及時時把他接住，恐怕得摔個半死。

        “什么戲？別想耍我。”對于高亮所說的話，老龜半信半疑。

        小島上，鬼奴定定看著一動不動的老龜，眼珠突然轉了轉，想起一開始老龜所說的話，心生疑慮道：“莫非發生了什么變故？”

        麗人疑惑地看著他。鬼奴又說道：“那個人類狡詐多端，老龜如此頭腦簡單，很容易被他所蠱惑。”

        “墨老龜生性沖動莽撞，脾氣暴躁。也只有在那個人魚公主面前才會收斂。”

        麗人沉默了一會，看到龜背上法陣爍爍，輝光璀璨，明顯還在發揮著作用，無法探查陣內情況。

        她繼續說道：“自從那人魚公主走后，多年來尋找未果，他心中一直有著郁氣，而且愈加強烈。今日他又接連受辱，多次被提及人魚之事，心中的怒火更是無法安放。”

        “照此說來，那人類必死無疑。他將會在熊熊的怒火中，被焚燒成灰。”鬼奴思索了一會如此說道，但臉上依然有疑色。

        “就讓他好好發泄一番，對于你也少了些麻煩。”

        正當這時，老龜有了動作，仰天一哞，轟轟而響，隨之哈哈一笑，甚是爽朗，整個海面都在抖動。

        “繼續吧，掙扎吧！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個人類所說的嗎？狗屁！看著你越掙扎，我就越是興奮！”

        “果然，這個人類沒那么容易認栽。恐怕從一開始，他就在謀劃，他利用奸計，使得我不得不把他放開，否則又會中了他另外一計反間計。他以為，頭腦簡單的老龜，他更容易對付。”

        鬼奴陰森地冷哼。

        “他很聰明，連我都中了他一計。可是很可惜。對老龜，我比他更了解。他怎會放過一個人類？因為，人魚公主便是被人類拐跑的。老龜一直以來，都十分痛恨人類，又豈會再相信他？”鬼奴瞇著眼，看著龜陣。

        “你說完了嗎？可以結束了。”老龜一聲冷笑，巨大的前肢一拍水面，龜陣發出一縷縷清脆的如同金鐘撞擊之音，然后只見龜陣天網逐漸斂去，收歸于龜背紋路組成的地網之中，隨之，地網也沒了光彩，斂去了。

        老龜向麗人微微一頜首，說道：“在下告辭了。”說完，瞪了鬼奴一眼，便轉身而去。

        “心胸狹隘的老龜。難怪你妻子會離你而去。”鬼奴陰笑著說。

        “今天的態度算好了，以往每一次走都會鉆到海里攪動一番，把你弄得一身濕才肯離去。”麗人輕笑道。

        “哦？”鬼奴雙眼一張，略有所思。

        海，無邊無際，一切都風平浪靜。

        高亮從龜背的紋路里爬了出來，微笑著拱手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快快說來！”老龜不耐煩道。

        “啊！”一聲尖叫從紋路坑里傳出。高亮扭頭一看，不禁笑了笑。

        只見小家伙正站在林高頭上，正用爪子扯著后者的頭發，眼看著頭皮都要脫落，林高哪能不驚醒，直疼的鬼哭狼嚎，哀求不絕。

        “閉嘴！信不信，我立即殺了你們！”老龜說話聲總是那么洪亮，戾氣很重。

        林高直接嚇得不敢吭聲，即使頭皮已經流出絲絲血液來。

        高亮示意了一下小家伙，讓它停了下來。只要林高醒了，那便好辦。

        然后他醞釀了一下情緒，抬頭換上滿眼悲愁。

        他并非在裝，而是，接下來要說的話，讓他想到了林妮，想起了那天夕陽下的海邊，兩人手牽手，面朝大海，海風揚起她沁香的秀發，夕陽描繪出她美麗的輪廓。如今依然能夠感覺到指端的那股暖意。

        可是，回憶越是美好，現實便越是殘酷。

        他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地笑了笑。

        回到中土以后，又會如何去面對她呢？報復？他不知道。

        “前輩，實話說，不怕前輩笑話，我與前輩，可是同病相憐。”他臉色恢復了平靜，并沒有再去想那些飄渺的事。

        墨老龜的頭頂幾可觸云層，此時俯視而下，眼色之中頗感意外與好奇。

        他繼續說道：“前輩在這片海域里，肯定生活了很長時間，對于這片海應該了解頗深。可是，對于我，前輩肯定很陌生，甚至聞所未聞。”

        墨老龜看著他的雙眼，從他眼睛里看到無比熟悉的哀傷，這種哀傷非常真切，像是在通過一面鏡子，看到了它自己。被這種情緒所感染，不自覺地，眼角處泛出水晶般的光。

        “我從未見過你，你從何而來？為何說與我同病相憐？”老龜問道。

        “我從中土而來，也不知前輩你是否知道中土。來到這個地方，并非我意。我是被人設了陷阱，差點丟了性命，才陷落于此。而陷害我的人，卻是我最親密的人，也可以說是我的女友。如果說，這也算是背叛，那我豈不是與前輩同病相憐？”

        他的話語情真意切，沒有半分虛假。老龜聽來，受了感觸。

        “我妻子沒有背叛我！”他臉帶怒意，卻并未真怒。

        “前輩的遭遇比我要好很多。”他順著老龜的話說道。

        “他們為什么要殺你？我是說你的女友。”老龜問道。

        “他們說，我的前世是他們的仇人。”他如實說來。他相信，只有真情實感，才是最為打動人的。

        “哼！前世今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之事。哪來那么多前世。看你所說也不像有假，你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老龜話鋒一轉，說道，“可是，我從未聽說過今生之人能記起前世之事。這些不過是胡扯。對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那前輩可否把你的經歷說給我知？”

        “你竟然不知道我的事？”老龜臉色突變，“莫非，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愛妻所在，你所說的一切只是騙我救你？你實在是太可惡了，跟其他人類一樣可惡。無恥！”

        老龜怒吼。他急忙說道：“我如今確實不知，但不代表今后不知。我在此立下承諾，定會幫你找到她，并且把她帶到你的面前來。”

        “哈哈哈！天大的笑話！”老龜仰天一哞，道，“我都找了兩千多年了，一點線索也沒有，憑什么你能找到？你哪來的自信？”

        聽到兩千年一詞，他愣了，兩千多年前，恐怕秦始皇都還沒出世。這個老龜竟然能堅持那么長的時間不放棄，雖然說有些傻，但著實令人敬佩。

        但是，花了兩千年時間來找人，怎么可能一無所獲？這其中恐怕還有隱秘。

        “那請教前輩，你這么多年來都是如何找尋的？兩千年，時間那么長，怎么會完全沒有線索？”

        “這兩千年里，我找遍了整個海洋，再危險的地方我都尋覓過。沒有線索就是沒有線索。”老龜巨槳般的前肢憤而拍落，一層高浪直接卷起，排山倒海地朝著遠處而去。

        “那陸地呢？”他抓住了關鍵點。

        老龜一時沉默了，低下了腦袋，顯得很是沮喪，良久才開口說道：“兩千年前，我化形失敗，便注定了無法再踏上陸地一步。而且，我愛妻是人魚族，也離不開水，不可能長期待在陸地上。”

        他思考了一會，雙眼一亮，說道：“前輩，你妻子肯定已經化形為人，生活在人類的世界中。”

        老龜一聽，眼角一道亮光閃過，嘴角明顯揚了開來，眼珠子在靈活地轉動。

        “她終于化形成功了。哈哈。”老龜很是興奮，看上去就像是他自己化形成功了似的，“你知道嗎？人魚族與人類最為相近，化形卻最為艱難。沒想到她竟然成功了。這可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啊。”

        老龜眼眸發著光，充滿了憧憬與無盡的喜悅。

        他也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老龜好一會，最終笑了，很真誠，發自內心，沒有虛假。這次沒有。

        我會幫你找到她的，無論她現在是什么樣，我也要把她帶到你面前來。真心希望，那個時候，我給你帶來的不會是更加殘酷的事實。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他要為老龜的這份真性情，做些事，否則對不起自己的內心。

        “前輩，既然你目前還不能上陸地去，那請容晚輩代勞。”他躬身說道。

        老龜見他無論怎么被惡語相向，也還能保持如此禮節，而且，面對修為差距如此之大的存在，也未曾變色，心中不禁贊賞有加。越看越是喜歡。

        “你是我唯一一個看得上眼的人類。你跟其他人類很不同。”老龜有話直說。

        “前輩，我要向你道歉。之前是我欺騙了你，那時我只是為了逃命才出其下策。但現在我很敬佩你對你妻子的深情。請前輩放心，我會兌現我的承諾。”他也有話直言，不再兜圈，也沒了這個必要，因為已經打開了老龜的心腔。

        良久，老龜才道：“也罷也罷。都找了如此多年，又怎么可能一朝得知。”話語間深感悲涼。

        “我的住所在水下，你們修為低，又沒有避水丹，等你修為上去了，再請你到我家中一坐。”

        他點了點頭。

        在他的指引之下，老龜馱著他們幾個，兜轉了半天又回到那座石頭島。

        一路上，他和老龜開誠布公地談了很多。老龜以神識把人魚公主的外貌特征，甚至性格特點，都繪制成一張無形的圖紙，烙印在他腦海里。

        老龜表示過疑惑，“為什么你還沒凝神識，開識海？這可是修行的根基。”老龜表示，對于煉體者來說，也可以不凝神識，可是那樣進階就太慢了。畢竟肉身成圣，很是艱難，要是最后成不了圣，恐怕也轉換不了。修道之路，也就終止了。

        兩者一并修行，提升，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最是穩妥。

        老龜坦言，他主要也是煉體，而且頗有成就，這當然得益于天生優越的條件。其實第一眼看到高亮，便看出了后者是同道中人，同為煉體者。

        他也毫不忌諱地向老龜請教了一些關于煉體的問題。當然，關于不死體這一點，他并沒有說漏。并不是因為不信任，只是時機還不成熟。

        同時，小家伙也很是興奮。因為據老龜所說，只要凝了神識，開了識海，那便可以以神識來交談，這與語言無關，任何人都能聽懂。

        如果這樣，那小家伙以后便可以正常說話了。

        但是令老龜感到奇怪和驚訝的是，小家伙明明可以建立精神世界，可是為什么在沒有凝神識的情況下，卻可以成功呢？精神世界可是開識海的前奏，而照理說，神識不凝，精神世界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的。

        對此，小家伙也只用聳聳肩來回答。

        當老龜看到石頭島時，再次確認高亮等人之前就一直住在這里，不由得一驚，然后什么也不說，便急急趕著走。

        走之前，老龜言道：“明日，我再來，幫你們開識海。開完識海，便帶你們離開這片海域。沒有我帶著，你們恐怕走不出去。”

        “多謝前輩。”高亮拱手送別。

        待得老龜走遠后，林高走上前來，疑惑地問道：“這老龜說什么也活了幾千年了，怎么沒點城府，情緒如此多變？”

        “你的情緒也多變。是誰被嚇暈過去，叫都叫不醒，如今卻又侃侃而談？”高亮很鄙視地看了一眼林高，也不再理會他，直接返回島上。

        落日余暉，晚霞鋪蓋千里，海面泛起點點星光般的漣漪。

        高亮凝視著這落日，自言自語道：“這僅僅只過了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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