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省第四監獄的門緩緩打開，兩名管教把陳銘送到門口，冬日的太陽像茶水里的蛋黃，發射出柔弱無力的光。
  “好好做人，要走正道，千萬不要再回來了。”一名管教拍了拍陳銘的肩膀叮囑道。
  “這幾年謝謝你們的照顧。”陳銘感激地朝管教鞠了鞠躬。
  轉過身面對車水馬龍的街道，陳銘并不像一般刑滿釋放人員那么迷茫，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八年前，他和父親陳有水在龍德里街道擺攤賣油條時，遭到城管隊長曹玉龍的刁難，雙方爆發激烈沖突，父親不慎被曹玉龍推倒在油鍋里，大面積燙傷而死，陳銘一怒之下用面刀捅了曹玉龍，其實連肚皮都沒捅破，但在時任玉湖公安分局局長的祁偉同運作下，竟給曹玉龍鑒定為重傷，陳銘和父親陳有水的行為則被認定為暴力抗法，結果曹玉龍什么事也沒有，自己被判了有期徒刑八年。
  在監獄的每一天，陳銘的心都被仇恨啃噬著，他積極表現，努力改造，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早日出獄干掉曹玉龍，找祁偉同拼命。
  結果天意弄人，服刑的第三年，他聽說曹玉龍酒后駕車肇事身亡，好不容易熬到今年出來，祁偉同又進去了。
  不過好在祁偉同還有一個女兒，都說他最寵愛女兒，那就讓他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吧。
  陳銘回到龍德里的家中，屋內破敗不堪，積了厚厚一層灰塵，房頂漏水了，天花板上霉變叢生，一家人的合影還掛在墻上只不過早已物是人非。
  他把家里徹底清掃了一遍，對著父親和母親的遺像焚了兩柱香，“爸、媽，你們在那邊還好吧，我出獄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托夢給我，你們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們一家人就會團聚。”
  陳銘睡了一覺，第二天就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自己的計劃。
  他卸下客廳中央的吊扇，在那個位置裝了一個鐵環，將五金市場買來的一組滑輪和鎖鏈掛在上面，反復調適完畢后，從廚房中骨碌出父親遇難時那口油鍋，把它擺在滑輪組正下方，放平架好以后，往里面倒滿了大豆油，陳年的液化氣罐點不著火，他又不辭辛苦地跑到換氣站，買了一罐新氣。
  一切準備完畢，他到樓下的蘭州拉面館吃了一碗面，下午跑到二手車市場買了一輛老舊的面包車。
  在此之后的一個星期里，西京電子科技大學門口附近總是會出現這輛面包車。
  陳銘已經摸清了祁雨霏的活動規律，每周六她都會在學校附近的便利店值晚班，等下班時，已經接近午夜，是拿下她的最好時機。
  他不清楚的是，一般這種有風險的時間段，祁雨霏身后不遠的地方總是有一個影子。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想到即將要做的事，陳銘整宿整宿地睡不著，他本性就是一個不愛招惹是非的人，但是八年的時間里，刻骨的仇恨早已掏空了他的靈魂。
  周六晚上十一點半，祁雨霏走出了便利店，她習慣性地東張西望，卻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最近他好像消失了，不像往常一樣，總是不經意間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了。
  “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嗎？這種現象是暫時的？還是永遠如此？他可千萬不要不辭而別啊。”祁雨霏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她就懷著這樣一種復雜惆悵的心情，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金少躺在床上，翻動著手中的硬幣，前幾天老姚通知他可以離開中國了，他便忙著跟墓園交涉，提供各種材料，總算取回了小芬的骨灰，他要把她帶回布拉格，然后永遠不再回來。
  可是臨行前，總感覺有什么東西放不下，攪得他內心不得安寧。
  他知道自己放不下的是那個監視了兩個多月的女孩，如影隨形的相伴，使他深陷在她的音容笑貌之中難以自拔。
  墻上的表指向了晚上十一點，她應該快下班了吧，路上不會出什么意外吧，她那么大人了，不會總出意外的，他安慰著自己，但是五分鐘之后，他還是忍不住站起身來，披上外套向外走去，如果今天見不到她，他根本就不可能睡得著。
  得知呂剛沒死后，金少就把自己那輛沃爾沃送到車行去改裝，一時半會兒沒能取回來，半夜時分車不好打，趕到便利店時，祁雨霏已經離開了。
  他問了接班的店員，得知她剛走不到五分鐘，便沿著她經常走的那條路線跑起來，如果計算沒錯，十分鐘之后，她就會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應該馬上就可以看到她了。”金少吐著白色的哈氣，盡管夜間的氣溫降到了零度以下，但想到她的倩影，他內心深處就像燃著一團火，轉過路口，她的身影卻并未如預期那樣出現，只有一輛破破爛爛的面包車嘶吼著向遠處駛去，金少納悶地往前走了兩步，發現地面上掉落著兩本書，是關于網絡工程方面的教材，他打開扉頁看到祁雨霏娟秀的名字，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馬上向面包車追去，但是人怎么可能跑得過汽車呢，很快面包車就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金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焦急，他狠命地將一個躺在路邊的易拉罐踢飛，正好擊中了一位深夜暴走族的摩托車。
  “你他媽的有毛病啊。”暴走族摘下頭盔，口吐芬芳。
  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金少三步并做兩步跑到摩托車旁邊，一個鞭腿，暴走族直接飛了出去。
  他跨上摩托車燒胎起步，朝著面包車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風馳電掣十幾分鐘也沒見到面包車的蹤影，“它一定是從剛才的路口下去了”，金少心急如焚地掉轉車頭，找到那個不起眼的路口，膝蓋幾乎著地拐過彎道，摩托車雪亮的燈光不斷剪開夜的黑幕，老城區狹窄的道路和昏暗的光線也不能使他降低一點速度。
  “可惡，那輛破車究竟跑到了哪里？”他騎著摩托車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地繞著老城區轉了好幾圈，也沒發現一輛印象中的那種面包車。
  正在絕望之際，旁邊一閃而過的胡同中，模模糊糊顯示出一輛車的輪廓，金少倒了回來，他長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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