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離開后，簡恒和陸笙終于能坐起來。

        簡永成喂他們喝水前，簡恒就用隔空畫符的方式，悄悄寫了“揮散”二字，所以那些水看似灌入腸胃，其實只是變成水汽，藥效自然就不管用。

        兩人打開蓋子，暫時把身下的這盆火移到別處，然后坐回到銅牛里，商量起現在的情況。

        “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簡恒面帶嘲諷，“這兩人到時一個借喪妻喪子哭慘，一個露一手本事，打響廟的名聲，居然還都成功了，大概善惡有報，就是空話罷了。”

        不過，她心中雖然不忿，但還有疑惑未解：“我有點在意，簡永成剛才說的那只眼睛。”

        “不是殈眼嗎？”陸笙聽到這里，也是一驚，“我還以為……是你故意嚇他。”

        “怎么可能？”簡恒搖了搖頭，“我唾棄他們的所作所為，但要是用這種辦法嚇他，他打了退堂鼓，事情會更麻煩。”

        “想不到，我這么令人在意啊。”忽然間，憑空冒出一個輕快的聲音，解答了她的問題。

        “誰？”陸笙警覺地道。

        “別著急，我這就露面了。”說話間，一道白光閃過，那人立刻就出現在銅狐里。

        此人身上有種不可逼視的氣場，一看就是仙人，只是區別于一般仙人的飄逸，他身形較為敦實。

        可他的白眉白須，實在太過明顯，使得另外兩人異口同聲地道：“你就是福運仙？”

        “正是。”福運仙輕笑著道，“想不到，我這從沒來過人界的小仙，也有人認得，真是萬分榮幸啊。”

        先前參拜時，簡恒還覺得他的仙像，頗有親和力，如今見到本尊，反而看不慣他的笑，總感覺這笑容背后，藏著最尖銳的惡意。

        她沒好氣地道：“既是仙人，不妨有話直說，你是來救我們出去的嗎？”

        “是也不是。”福運仙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仙界從冥界那里收了風，說今晚你們當中有兩個會死，等到三個魂魄離體時，我須得給出一道仙氣，好讓其中一人的魂魄有所依附，自成肉身凡胎，繼續活著。”

        這下事情徹底明了——簡恒活下來，正是因為這道仙氣。

        她還想從福運仙口中多套出些情報，問道：“這是誰下的命令，這么奇怪？你知道最后活下來的是誰嗎？”

        “這第一個問題，恕我不能告知。”福運仙依舊含糊其辭，“至于第二個，得看你們三個誰的魂魄更厲害，能在死時搶到仙氣活下去。

        “至于結果如何，關乎天機，現在的我，根本不能預測。”他拉長語調，意味深長地望著簡恒，“不過用返去香回來的你們，應該很清楚了吧？”

        他到底是個仙人，看穿兩人來歷并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我們只能乖乖進去等死？”陸笙聽到這里，心口微微抽動，體內簡真的那部分又躁動起來。

        “就你們兩個知道實情，多不公平。”福運仙笑意更甚，隨意地揮了揮手，就解了柳葉兒的麻藥，“聽說人界最重情誼，雖然她只給你們當了幾天娘，你們也該懂孝道才是。”

        陸笙對他頗為不滿：“你對簡永成和洪大師作惡袖手旁觀，現在居然教我們怎么做人？”

        “怎么一個兩個，脾氣怎么都這么差？”福運仙長嘆口氣，“仙人可不都是好說話的，也就是我脾氣不錯，否則你們已經挨打了。”

        柳葉兒藥效已解，卻不知眼下身在何處，更聽不懂面前的三個人在說些什么。

        她迷蒙間插了句話：“怎么會做這么奇怪的夢？”

        “這不是做夢。”福運仙臉上依然掛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把他們母子三人面對的情況，和盤托出。

        “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柳葉兒抱著頭，驚恐萬分。

        她掀開銅狐肚子上的蓋子跳下去，小跑到石門邊上，揮著拳頭拼命砸門，門上都沒露出一點縫隙。

        惶惶不安中，她沒發現兩個孩子的異狀，只能回頭抓住福運仙這顆最后的救命稻草：“仙人，我一條賤命，死不足惜，但兩個孩子都還小，算我求你，給我們指條明路吧！”

        “他們嗎？他們可不小了。”福運仙說出內情，又給了柳葉兒沉重一擊。

        她好不容易才捋順邏輯：“也就是說，我孩子的身體，被別人占了，他們還是從很多年以后回來的？”

        這對她而言太過荒謬，她就快被逼瘋，但急于知道結果，她跌跌撞撞跑到兩個孩子跟前，問道：“告訴我，最后活著的是誰？”

        她似乎有了預感，視線全然落在簡恒身上，等著她開口回答。

        簡恒額角兩側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柳葉兒咄咄逼人的態度，還有這個攪局的福運仙，都讓她悶悶不悅。

        “你說話啊？怎么變啞巴了？”柳葉兒沒得到回應，喊得更加大聲，語氣中飽含痛苦，“活下來的到底是誰！”

        她撲過來，抓住簡恒肩頭，手勁大到快要生生捏碎簡恒的肩胛骨。

        陸笙本想介入，簡恒卻搖了搖頭，寧可自己處理：“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簡恒望著這個生下她，為她求過情，如今正經歷多重打擊的可憐女人，多了幾分憐意

        但那點微妙的感情，到此為止。

        這具身體留給她的記憶，沒有一絲溫暖的色彩，根本不足以動搖她。

        “你算是問對人了。”簡恒冷著臉，毫無愧意地道，“活著的是我。”

        柳葉兒最后的希望破滅，她身子癱軟，垂著胸口哭嚎道：“老天爺，你為什么對我這么殘忍？如果我們簡家徹底斷了后，我還有什么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她已然心思，沖動間，竟然想一頭撞在門板上，提前了結自己的生命。

        福運仙當然不會放任。

        他抬手施了個仙法，制止了她：“你現在還不能死。”

        仙人當久了，他早就忘了凡間的七情六欲，柳葉兒的行為在他看來，實在愚笨。

        他斂去笑意，數落道：“我最煩人界的一點就是，所有能好好說的事，你們都非要動手動腳的，最后搞得血流成河，不可收拾了，還要假惺惺的懺悔。”

        福運仙說到大局上去：“此事與仙界冥界有關，至關重大，要是搞砸了，引起兩界動蕩，責任你承擔起嗎？”

        “我才不管這些！”柳葉兒哭喊著，“我……我只在意我的孩子，這也有錯嗎？”

        “夫人莫要著急。”福運仙勸了一句，“以后的事，都是由現在的點滴，慢慢累積而成，或許有一處細節變化，就會有轉機，所以結果如何，還不一定。”

        柳葉兒宛如枯木逢春般，露出喜色：“你是說，還有機會？”

        福運仙饒了半天，把圈子兜回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得看他們兩個，是怎么想的。”

        他再度揮手，情況瞬息突變。

        柳葉兒被關進銅狐中，底下那盆火再次燒了起來，簡恒他們則被封在一道異樣的結界中，除了彼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見。

        陸笙試著踢了兩下，發現結界如銅墻鐵壁一般，厲聲質問道：“都這個時候了，干嘛把我們關起來？”

        自福運仙出現以來，他的一舉一動都讓人摸不著頭腦。

        福運仙幽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總得給你們一個單獨談談的機會。”

        “用不著。”陸笙大吼一聲，急切地道，“無論如何，出去的人，只會是她。”

        “你倒是我見過最自私也最無私的人。”福運仙得出一個充滿矛盾的結論，“自己可以為別人不顧一切，豁出性命在所不辭，但你似乎忘了，體內還有人在。”

        他有意拋出最尖銳的問題：“返去香效力一過，你走了，真正的簡真要怎么辦？”

        陸笙猛地一怔，額角抽動著，進退兩難。

        他只是暫時寄居在這具身體里，的確沒資格什么決定都做。

        “其實換你出去也不錯。”簡恒居然改變主意，同意福運仙的話，“既稱了柳葉兒的心，說不定還會有意外收獲。”

        陸笙不解地望著她：“都到這個地步了，你在說什么胡話？”

        福運仙看他們產生分歧，更有幾分火上澆油的味道：“看來你們意見不一致啊，老夫就先不摻和了。”

        他很有眼色的，把相處的空間留出來。

        結界忽然變得更加逼仄狹小，強烈的壓迫感，近乎讓人窒息。

        陸笙抿了抿唇，沉默半晌后，緩緩開口道：“你也想逃避問題嗎？”

        “陸佑裔的話真假參半，說不定我們就得反著來。”簡恒避而不答，“更何況，如果沒有我，一切說不定都會變好。”

        她不想再分什么是與非，對與錯，不想再承擔錯判的后果。

        既然順著時間的洪流向前，未來的十幾年里，如此糟糕，不如另辟蹊徑，顛覆所有。

        但是一想到柳葉兒方才的樣子，她不禁眼角一痛，紅了眼眶，第一次有了落淚的沖動。

        她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酸澀難堪的一面，而這種微妙的怨恨感，來得很不是時候。

        她不住寬慰自己，這些不過是陳年舊事，掉淚才顯得矯揉造作。

        但難過往往是不講道理的，難過中的不甘和恨意，更是無法掩飾的：“別人的娘親，還知道保護孩子，可她從沒想到過我。”

        白樺和金如蘭一直都在維護女兒，可她的娘親，從沒在意過她的生死。

        話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得愕然。

        她心底驟然涌起比殺欲更可怕的控制欲：“其實這些日子來，我一直覺得人界這地方，充滿了骯臟齷齪，比不上叢云一個妖來的更率性些，還不如就這么毀了。”

        這原本荒謬的念頭，卻叫她越說越興奮：“只要留下一對男女，就能重建新的秩序。”

        她一邊說，一邊離陸笙更近了些，氣息拂在他的臉上，趁他怔忡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比如，我和你攜手，一定比現在更好。”

        不知怎的，這么離經叛道的事，如果真的和他一起做，她竟然滿懷期待。

        陸笙怔怔地看著她，似是不敢相信，這是從她說出來的話。

        他溫柔地撥開她的手，回絕的話，卻說得無比堅定：“可惜，我沒那么大野心。”

        他曾經無數次希望，她會在有朝一日接受他的感情，主動牽過他的手，告訴他，她心里最珍視的，也只有他。

        但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也有決不能跨過的底線：“太強大的力量，就和權欲一樣，只會讓人迷失，我不愿意這樣。”

        簡恒從未在他臉上看過這樣嚴肅的神情，剎那間像從夢中驚醒，尷尬地笑道：“抱歉，我不該在這時候胡說八道的。”

        “好一出精彩的相讓啊。”他們才剛說完，福運仙就再次現身，還為他們鼓掌叫好。

        “你都看見了，能放我們出去了嗎？”簡恒不想再和他兜圈子，“再拖下去，出了岔子，擾亂仙冥兩界安危的人，可就是你了。”

        “別著急。”福運仙只是伸出左手，在陸笙后腦勺輕輕一點，那具小小的身子瞬間飄浮起來，“我要把真正的簡真，暫時叫出來。”

        簡恒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里：“你到底是來履職，還是來添亂的？”

        他瞥見簡恒臉色發白，看透她的心思：“不必擔心，你的好同伴沒事，他和先前的簡真一樣，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到，只是暫時開不了口。”

        福運仙操控著那具小小的身體，另一只手上變出一團透明的晶體，悠悠地問道：“知道這是什么嗎？”

        簡恒別開頭去，裝作毫不在意。

        她知道福運仙一定會說，這時是故意吊他胃口，所以一手捏緊拳頭，保持鎮定，硬是不回問。

        即使一切暫時還沒脫軌，她還是悄悄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試著隔空寫符的作用，以防福運仙突然發難。

        “你不必這么防范，我只會依命行事。”福運仙見她一臉防備，說出答案，“這是柳葉兒的智慧，是她自愿給出來的。”

        簡恒聞言，拳頭捏得更緊。


　　(https://www.dzxsw.cc/book/83080676/3027886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