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諾亞留下那句話后就消失了。留下姬野凌一個人在空寂觀察室中獨自思索。
他閉上了眼, 在腦海中復盤剛才的交談。
諾亞回答自己的問題時,很多處沒有直接給出回答,只是含含糊糊的暗示。
因此姬野凌猜測它身上或許存在一些限制規(guī)則, 在這種規(guī)則制約下,它無法直接告知真相,只能采取暗示或者引導的手段, 指引自己猜出答案。
“蘇醒……”
“另一個人,用盡手段尋找……”
“殺了我……”
諾亞口中這個人的身份暫且不清楚, 姬野凌可以肯定自己并沒有遇到過他。
現(xiàn)在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的身份果然有問題。
原來自己的命運也早就被人譜寫好了。自己和這個世界里的人別無二致, 大家都是奔向命運盡頭的渺小螞蟻罷了。
他漫無目的地這么想道。
可是出乎意料的, 即使如此, 姬野凌卻并不反感;蛟S正如諾亞所說,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在這個階段,他們還是志同道合的合作者。
又或許, 他就是厭惡不起來系統(tǒng),甚至他心里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它是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
“嘀嗒——”一聲輕響,
來者的指紋虹膜驗證通過, 身份確認。三重金屬鎖舌依次彈回,自動鎖開啟。厚重加固鋼化大門被人從外拉開。
姬野凌聽到聲音, 倏地睜眼,像是從閉目養(yǎng)神中被驚動,他起身迎向大踏步走進來的黑田兵衛(wèi)。
黑田兵衛(wèi)指了指床板, 示意他回去, 自己拉開房間中唯一一把橡膠塑料椅子, 坐在對面。
“姬野警部, 我們長話短說,警視廳經(jīng)過初步調查后,愿意相信你的口供,你可以從這里離開了……”
姬野凌睜著一雙澄澈眸子,像一座底部生滿青苔的舊雕塑,安靜地聽黑田兵衛(wèi)宣布警界高層對他下達的處理方案。
短短幾天時間里,他迅速清瘦了許多,臉部輪廓更加分明,這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稍微小了一些。
“至于工作,在你的哥哥,薄荷朱莉普被抓捕歸案之前,會對你進行停職處理,對外的理由會宣稱病假!
黑田兵衛(wèi)一邊說,一邊細細觀察姬野凌的神色。他剛才所說的,全部都是一種避重就輕,美化過后的說辭。
先跳過究竟什么時候能成功抓捕julep這個問題。即使再重新回到警視廳,姬野凌也會被徹底邊緣化,與組織成員一母同胞的身份問題注定了他不會再得到上層的重用。
警察力捧的新星與恐怖組織成員是兄弟關系,如果未來哪一天這個消息走漏,媒體的口誅筆伐會如鋪天蓋地的海浪一般涌來,知道這個消息的民眾也會失去對警察的信任。
留下姬野凌,未來可能產(chǎn)生的隱患太多了。警界上層的那些老家伙們不會為了他一個人做出這場豪賭,也根本沒有賭的必要。
可青年即使明知道這一點,知道自己被作為棄子,也只是點了點頭,淡淡說了一聲:“我明白了,我理解!
他臉上沒有半點多余的情緒,波瀾不驚,像是一灘不再流動的死水。
自從與黑田兵衛(wèi)交代過julep的信息過后,姬野凌整個人就進入了這樣一種什么都無所謂了的狀態(tài)里。
他眼里朝氣蓬勃的光消失了。
黑田兵衛(wèi)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都沒有說,抬起手寬慰似地重重拍了兩下姬野凌的肩膀。
“出去吧,外面有人來接你了 !
姬野凌站起了身,撕扯下粘貼在身上用以監(jiān)測身體各項數(shù)據(jù)的布片與導線。將它們一一整理纏繞好,放到空曠的床板上。邁步向外走去,在與黑田兵衛(wèi)擦肩而過時,留下一句。
“沒關系的,我知道信任是一件很難得的東西。世界上愿意相信我的人本來就不多。”
他的聲音很輕,話語里有一種下定決心的釋然。如果黑田兵衛(wèi)這時抬頭,會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神情,已經(jīng)轉為了凍土般的堅硬與寒冷。
推開房間沉重的大門,屋外是一條昏暗狹長密不透風的走廊。嗡嗡作響的攝像頭來回擺動,監(jiān)控著這條通道,不留下一處死角。
黑田兵衛(wèi)跟在姬野凌身后,關上了無人的觀察室大門。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一行數(shù)據(jù)代碼悄然涌入,它如同靈巧的游魚一樣,沿著數(shù)據(jù)流,一路向上,經(jīng)過一道又一道開關閥門。指紋驗證通過,虹膜驗證通過,身份id通過,它所到之處,嚴密的防御被一一攻破。
最后監(jiān)控室最中央的電腦屏幕上,像是惡作劇一般出現(xiàn)了一艘揚帆起航的大船圖案畫面,只一瞬,就隨即消失。
——諾亞,
姬野凌在踏出房間的那一刻就讓它去接手了整間觀察室的安保措施。
噠噠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的回蕩在狹長通道里,單調又重復。
走廊盡頭是一部狹小的電梯,所有人只能通過這部電梯,抵達位于警視廳大樓最頂層的觀察隔離室。一旦電梯禁止通行,這一整層樓就會瞬間變成一個密室。這是公安在建造設計這個房間之初,就為防止里面的人越獄而采取的手段。
電梯門是開著的,有人在里面按住了開門鍵,讓它一直停留在這一層。姬野凌走入進去,那人松開了手,電梯轟隆隆的高速向下運行。暗黃色的電梯廂燈光里,沒有人說話。
“給。”
萩原研二把姬野凌進入觀察室前,公安從他身上收走的隨身物品遞過去。
證件,錢包,手機,以及一串叮當作響的鑰匙。它們被整齊的收歸在一個密封袋里。
公安肯定已經(jīng)將每一樣物品都反反復復的詳細檢查過很多遍,試圖找出其中蘊藏的蛛絲馬跡。但檢查完后,他們不會有將其復原的耐心。
是有人幫他把這些凌亂的雜物重新一一規(guī)整收拾好,才交回到他手中。
“謝謝!
姬野凌伸手接過。他注意到萩原研二想要跟他說些什么,立刻垂下了頭,避開了那道視線。
兩個人之間又回歸沉默,氣氛像是凝固的膠水,連空氣都密不透風,讓人窒息,喘不過氣。
“!笔煜さ霓k公樓層到了。
電梯門向兩邊打開,新鮮的風涌入密閉電梯間里。
樓層里嘈嘈雜雜,人來人往,報警熱線的電話鈴音,打印機的紙張印刷聲,以及時不時傳來的屬于哪位課長的咆哮聲,各種雜亂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構成了警視廳熟悉的忙碌日常。
忙碌的人群之中,沒人注意到從電梯里走出來的兩個人。姬野凌低垂著頭跟在萩原研二身后走出電梯間。
“喲,姬野警部,你病假休完了?重新回來上班啦!
有忙里偷閑,端著熱水杯,從咖啡間晃出來的同事注意到了他們,看到姬野凌,熱情的打招呼。
看來自己被控制在觀察室里,消失的那幾天,警視廳已經(jīng)對外公布了自己的病假。
“還沒有,我回來收拾一點東西!
姬野凌抬起頭否認道。
萩原研二皺眉瞥向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熟悉笑容的姬野凌。他的演技已經(jīng)達到一種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都形成了一種肌肉記憶。在面對外人的瞬間,就會下意識展現(xiàn)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在不了解的他的人看起來簡直毫無破綻。
萩原研二很想告訴姬野凌,揪著他的衣領跟他說,不要再逞強了!
你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很不開心了嗎?
不想說話的時候,點點頭敷衍就好,難受的時候,也可以不用笑。沒有人會因此討厭那樣子的你。
可萩原研二最后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抬手搭在姬野凌肩上,攬著他往辦公室走去,他的手下稍稍用了點力度,似乎這么做就能將自己的體溫告?zhèn)鬟f給他,告訴他,還有人在你身后。
姬野凌推開虛掩起的辦公室大門后怔了一下。
辦公室里一片狼藉,白凈的瓷磚地面上布滿灰蒙蒙的腳印,辦公桌的抽屜大敞開,自己收集歸納整理好的個人簡歷與工作日志不翼而飛,書柜上歸納整齊的文件夾被人拿出來全部翻閱過一遍,雖然放回去了,但是順序已經(jīng)全部亂了套。
姬野凌沒有走進去,他站在門口看著里面的一地狼藉出了一會神,轉過了身。
“沒有什么要拿的東西,我回家了!
他抿了抿唇,低落的氣息從他身上蔓延出來,藏都藏不住。
萩原研二看著姬野凌掉頭準備離開的身影,紫灰色的瞳孔暗了暗,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
“別急著走!
他手中多了一個不知道從哪里翻出的結實硬紙箱。
“東西你全都不要了?”
“嗯,不要了!
姬野凌沒有回頭,但也沒有挪開腳步,聲調聽起來悶悶的。
萩原研二嘆了口氣。他知道姬野凌看起來是會主動向他人靠近的開朗性格。其實一邊靠近一邊謹慎觀察評判對方的反應,一但對方表現(xiàn)出一點排斥,他感覺到了受傷,轉身就走。
他之前已經(jīng)把這間辦公室,當成屬于自己私人領地的一部分了,F(xiàn)在他被從領地里驅逐出去,察覺自己突然變成了外人,所以才不適應的想要走,眼不煩心不見的走的遠遠的。
同理可證,他現(xiàn)在對于警視廳其實也是這個態(tài)度。突然受到了傷害,第一反應就是下意識地拋棄掉所有人和事,掉頭走的遠遠的。
但是不想看到辦公室,走出這棟大樓就行,不想看到警視廳的人又怎么辦,干脆辭職,再也不回來?
真麻煩啊,這種沒有安全感又愛劃領地的性格。
萩原研二踢了踢腳邊地面上散落的碎紙屑,走進辦公室,看見什么眼熟的東西就一股腦的放進紙箱里。
“佐藤和高木在你剛來警視廳的時候,送你的彩繪瓷制筆筒要不要?”
“不用!
姬野凌答得飛快。
“好。”
萩原研二嘴上敷衍應付,手下行動完全相反,從桌面上拿起還未拆封的貍貓抱樹筆筒,將它扔進紙箱里。
“由美他們之前去淺草寺玩的時候,給你求的平安御守?“
“不要!奔б傲璧穆曇舻土讼聛怼
“嗯。”
萩原研二手指一勾,散發(fā)著淡淡煙火氣味的護身符輕飄飄的飛進了紙箱里。
“娜塔莉之前為了感謝大家對班長的照顧,送的手作巧克力?嚯,你都沒有拆開過,你不愛吃甜的啊。”
“不要嗎?”他晃了晃巧克力的外盒,精美的包裝紙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不……”
姬野凌回答的有氣無力。
他現(xiàn)在只是感覺疲憊,隨著萩原研二拿起的一件又一件東西,一種摧枯拉朽的疲憊從心底蔓延出來。
巧克力也一并飛進了紙箱里,萩原研二手下的動作逐漸加快。
千葉送的一摞還沒有消費過的快餐券,陣平送的墨鏡,還有不知道誰塞給他的罐裝咖啡,這些東西從送來的那一天起,就沒有拆封過,被姬野凌分門別類的收在這間辦公室里。
唯一拆封了的,是一輛暗藍色的仿真汽車模型。它看起來就像是萩原研二現(xiàn)在開的車的微縮版。
這是萩原研二自己親手拼裝的,后來將它送給了姬野凌,現(xiàn)在它被好好擺放在柜子上。
萩原研二拿起了它。
“懂了,這個也不要了,那就留在這里吧!
姬野凌聽著身后一系列乒乒乓乓的動靜,終于按耐不住的轉過了身,卻正好對上了萩原研二望向自己的戲謔眼神。
他懷中抱著一個滿滿當當?shù)募埾洌幌潆s物的最上面放著一輛嶄新的暗藍色改裝車模型。
姬野凌意識到自己被騙了。蒼白的臉色上漸漸爬上一層紅暈,是被氣的,也有一絲絲尷尬,自己想法被萩原研二猜透的尷尬。
他的胸口輕輕起伏,看起來想要說什么,但是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我是真沒想到你會這么別扭,你是什么跟大人鬧脾氣的小朋友嗎?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看看你自己的表情,眼睛里明明說的就是我想要!
萩原研二的語氣里多了一絲淡淡的無奈。
有些路,姬野凌需要一個人走。但有一條路上,萩原研二可以陪著他。他想給姬野凌從此以后愿意多交付幾次信任的底氣。
人生并不是在一個地方受傷,就一股腦丟下那里的一切,從那里逃離這么簡單。
逃離當然很輕松,只要走遠就能避免自己受到更多傷害,誰都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一直這樣下去,就會錯失很多東西,就永遠都找不到一個可以停下來休息的安心之所。
再勇敢一點,留在這里。沒有關系的,看,沒有人會傷害你。會有人一直陪著你,他不會離開你的,所以不要害怕。
這就是萩原研二想要告訴姬野凌的事。
“就這么口不對心嗎?還是說你其實是傲嬌,我感覺你不是啊。”
‘他盯著姬野凌,緩緩說道。
“因為沒有意義,通通都沒有意義!”
姬野凌忽然感到有些煩躁。他抬眼怒瞪向萩原研二。
從頭到尾都沒有julep這個人,也沒有什么條件優(yōu)渥的療養(yǎng)院,更沒有人救過他。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他在某一刻猶豫過,動搖過,想過如果琴酒不需要自己的話,那么就此活在陽光下也不錯。
可是沒有如果,他還是做出選擇,頭也不回的放棄了這條路。
走回了深淵。
所以,你不要管我了。
別再管我了,我不值得的。
他在心里一字一字的重復著想對萩原研二說的話。
可現(xiàn)實里,他只是在說完第一句話后就乍然收聲,琥珀色眸子里掀起翻滾的浪濤。這還是他與萩原研二認識以來,第一次對著他發(fā)脾氣。
萩原研二點起了一跟煙,隔著裊裊升起的白霧眼神平靜的與怒氣沖沖的姬野凌對視。如果說姬野凌眼眸中是風暴肆虐的大海,他的眼眸就是風平浪靜的港灣。
姬野凌在這雙眼睛里漸漸找回了自己。
“生氣了?你還是現(xiàn)在這樣子真實點,想生氣就生氣,不開心了就不說話,之前那副裝出來的樣子,看的我還挺別扭的,總感覺你是個沒有自己情緒的機器。”
萩原研二半點沒把姬野凌的怒火當回事,反而語帶調侃的輕松點評。
“抱歉……”
姬野凌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做了一個悠長的深呼吸。
“我只是覺得不值得,沒有意義!痹匍_口時,姬野凌的語氣已經(jīng)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不是這些東西沒有意義,而是因為送給的人是他,所以沒有意義。
他配不上,他不值得。
即使他和同事們一起吃過宵夜k過歌,打過籃球破過案,互相幫忙頂替過值班,茶水間里一起槽過某個上司多么變態(tài)。
可他們本質上不是一路人,他是組織的臥底,如果他順利爬上高位,在琴酒需要的時候,他會出賣掉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如果他不幸身份暴露,他們會對曾經(jīng)為自己付出真心而感到惡心。
但是這條理由姬野凌不能對他們說,所以他只能找準機會回上一份更大的禮,然后把大家送給他的東西妥善收好,從不拆封,將來離開的那一天也不打算帶走。似乎這樣子就能假裝他們之間從未產(chǎn)生過任何一絲關系。
大家都是好人,他明白這一點。自己走的是一條錯誤的路,正在滑向深淵,他也早就明白這一點。
可是在他一無所有的當年,只有深淵里的人,向他伸出了手。
他握緊了那只手,也一并選擇了自己的命運,他不后悔,他很榮幸能陪琴酒走過同一段路。
只是偶爾,他在側過頭看到對岸,那個他始終無法抵達的世界時,還是會感到悵然與想要嘆息。
因為陽光太過耀眼,又太過溫柔,僅僅如此。
可這些理由姬野凌更通通不能向萩原研二解釋,所以他只是抿緊了唇,站在原地倔強的與萩原研二對視,不肯過去,也不肯改口。
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倔強的,站在路燈底下,誰來牽都不走,一個人呆到地老天荒的一根筋的犬科動物。
比如電影忠犬八公里的那只秋田犬。
哦說起來,秋田犬就是那種外表看起來陽光溫柔,其實內心倔的要死的物種,兇的時候也蠻兇的,這么一想還真跟姬野凌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萩原研二不合時宜的想到這一點。
“怎么會沒有意義呢?”
他將叼著的煙取下夾在指間,反問道。
“因為知道你初來乍到,可能會融入不進來,所以佐藤和高木給你買了禮物。想要表達對你的歡迎!
“因為知道你是sat,經(jīng)常要和兇犯對峙,所以由美記得幫你也帶一份平安御守,這其中包含著她希望你能平安的祝愿!
“我也一樣,我們都覺得你值得,所以才會想要送給你,自己的心意。”
“這個地方對你不友好,你感覺自己受傷了,想要逃離,但這個地方也總有對你友好的人,只要你愿意回來,就總是有人在等你的。”
“比如說,我希望你能留下來,所以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
“所以答應我,在下一次想要離開之前,想想這里還有沒有正在等你的人。即使決定要走,至少也要跟人好好認真告?zhèn)別,而不是一聲不響的離開。”
姬野凌微微側頭,聽著萩原研二說的每一句話。他嘴唇張了一下,想要說什么又吞咽下去,神情顯露出一絲震驚與不知所措。因為在這一刻姬野凌突然明白過來了。
——從始至終,萩原研二都比自己預想的,要在乎自己的多。
他在向萩原研二靠近的時候,對方其實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向他靠近。
而等他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太近了,什么都來不及了。
姬野凌本來沒有打算靠這么近的,心的距離愈近,自己身份被拆穿的時候,萩原研二就會感到愈重的難受與惡心。
他被怎么厭惡都無所謂,但是他不希望萩原研二因為曾經(jīng)幫助在意過一個黑暗組織的成員這件事,而對自身產(chǎn)生厭惡。
這是他唯獨不希望發(fā)生的一件事。
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是他太遲鈍了,所以才會造成現(xiàn)在這個一切都是最糟糕的局面。從始至終自己就是一個遲鈍的笨蛋,他以為他學會了偽裝,學會了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感情,自以為是,洋洋得意。
結果,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那個遲鈍的對于感情一竅不通的笨蛋。
“你還在聽嗎?拜托給點反應好嗎?”
萩原研二晃了晃指尖夾著的煙,尼古丁的氣息從姬野凌面前飄過。
姬野凌在心里嘆出一口氣,他忽然感到一陣詭異了的,破罐子破摔的輕松。
既然已經(jīng)是最壞的結局了。那就沒辦法了。
反正他本來也沒有什么好運氣。他一直都知道這一點。
到一切都結束的那一天就好了,一切都會恢復正軌的。
姬野凌抬起眼,順從的點了點頭,神色乍然間柔和下來,似乎聽進去了萩原研二剛才的話。
“那就這么說定了,來,拉個勾。”
萩原研二沖姬野凌伸出了手。
“沒,沒必要了吧,這是小孩子才會做的行為!
姬野凌看起來有點炸毛。
“要的,因為你是個小騙子!
萩原研二點頭點的很肯定,結論也下的很肯定。
姬野凌在原地怔了一下,沉默片刻后,也向前伸出了手。
兩根手指勾在半空中,輕輕搖晃。
“拉鉤,上吊,說謊者,吞千針!
二人拇指蓋章的瞬間,姬野凌垂下了眼,長長睫毛覆蓋下來,他的臉上劃過了一絲轉瞬即逝的無奈苦笑。萩原研二沒有發(fā)現(xiàn),他放下了手,姬野凌也收回手,走入辦公室里,和萩原研二一起收拾東西。
之前凝固的氣氛在這個幼稚的動作里煙消云散。
“沒有落下什么吧!
萩原研二抱著紙箱和姬野凌一起走出辦公室。
“沒有了!
姬野凌搖搖頭。
“還是給我吧,我的東西不用麻煩前輩的!
萩原研二連個眼風都沒丟給姬野凌,全當聽不到這句話。
二人路過更衣室以及與它相連的淋浴間時,姬野凌忽然停住了腳步。
淋浴間是警視廳給經(jīng)常出外勤的警察們準備的。經(jīng)常奔波在案發(fā)現(xiàn)場,身上難免會沾染到血跡與尸臭。
“前輩,我可以在這里洗完澡再走嗎?”
姬野凌伸手指了指空無一人的淋浴室。抬頭,沖著萩原研二抱歉的微笑。
“現(xiàn)在?”
萩原研二有些詫異。反正都要離開警視廳了,回家洗澡應該更方便吧。
“嗯,身上沾染上了觀察室里的氣味,我不想帶著這一身味道回家……”
姬野凌的神色有些淡淡的歉意,似乎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麻煩。
“去吧去吧,只是洗個澡而已!
萩原研二想起了姬野凌的鼻子很靈敏這件事。如果觀察室讓他回想起痛苦的經(jīng)歷的話,他應該很厭惡那里的氣味才對。
“我去給你找身換洗衣服!
細心的他已經(jīng)想到,姬野凌之后恐怕也不會愿意穿著一身滿是觀察室氣味的衣服回家。
姬野凌遲疑一下后,沒有推拒。
“麻煩了!
嘩啦啦的溫熱水流從頭頂花灑上傾瀉而下。熱水沖刷過身體,姬野凌伸手摸了摸腹部的傷口,那里已經(jīng)基本愈合。
熱氣蒸騰的白霧之間,他沖去身上的泡沫。站在隔間里拿浴巾擦干身體,點開了手機短信界面。
手機作為重點查詢物品,已經(jīng)被網(wǎng)絡犯罪對策課拿過去查了一遍又一遍,但很顯然他們沒有找到半點異常。
這是必然的。
【這幾天去了公安觀察室一趟。】
發(fā)完這條短信,姬野凌拿起毛巾,開始擦濕漉漉的頭發(fā)。
【?】
琴酒應該沒有在執(zhí)行任務,所以回復的很快。
姬野凌把他的意思理解為在詢問自己既然進入了公安眼皮底下,又怎么能毫發(fā)無損不暴露身份,也不引起懷疑的出來。
【需要進去拿一些情報,現(xiàn)在想要的情報都拿到手了。出來是我故意讓ptsd發(fā)作了,他們不敢再關押下去。不用擔心,沒有暴露身份。】
【知道了!
琴酒的回復過來了,仍然是冷冰冰的,和他這個人一樣。
從始至終,二人之間的交談就簡潔明確高效。
身上忽然有些冷,他站的太久了,剛才熱水流過身上帶來的暖意正在逐漸散去。身上被穿堂風吹的有點冷,已經(jīng)是秋天了。
姬野凌收起手機,打開萩原研二送來的衣服穿好。穿完他才發(fā)現(xiàn)這套衣服是應該是對方放在警視廳里的備用私服。袖口稍微有些長,他把它向上挽了兩折,走了出去。
倚在窗口抽煙的萩原研二,看見他出來,掐滅了煙,抬眼上下掃了一圈,笑著評價道。
“還挺合適的!
說著,抬手幫姬野凌整理了一下沒有翻出來的衣領。姬野凌沒有閃躲,默默站在原地,任由萩原研二對著自己上下其手,乖的不像話。
微涼的秋風從半開的窗戶里灌了進來,姬野凌亦步亦趨的跟在萩原研二身后。
陽光烈烈,將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糾纏在一起,影子中暗藏著各自主人未付諸言語的心事。
“你知道我來警視廳的目的不是單純因為你了。”
“我有自己的陰暗面,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該自私又貪心的靠近你的。結果還是成為現(xiàn)在這個局面了。”
“不過沒關系,我的時間不多了,一切都會結束,回到正軌之上的。”
“在那之前,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雖然你肯定不想要也不需要!
“但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有用補償了!
“……”
萩原研二的影子一直都沒有回復。只有姬野凌的影子在自顧自的說下去。
因為給它們在心底配音的人,壓根不想去揣測另一道影子主人知道這些真相后的反應。
“去我家嗎?”
萩原研二回身看向身后神情看起來有些沮喪的姬野凌,突然提議。
姬野凌詫異抬頭,他還沉浸在影子游戲中,沒有反應過來,發(fā)出了一個疑問的音節(jié)。
“誒?”
萩原研二溫和笑著再次發(fā)出邀請。
“要來我家住一段時間嗎?”
“房子不大,沒有什么很好的設施,我也不是很會做飯……”
萩原研二越說越覺得不對勁,索性停住了嘴。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跟姬野凌解釋。
是說,我不想讓你回去看到你被公安翻成一片狼藉的房間嗎,還是說,我不放心你ptsd發(fā)作完后,現(xiàn)在又被停職了的一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
好像哪一種都不太對,哪一種都不適合由他說出來,他有什么立場關心這些呢?
萩原研二后知后覺的想到這一點,他好像確實對姬野凌投入太多關注了。已經(jīng)遠遠超出一個普通朋友之間的范疇了。
最開始你只是注意到一個小孩,他猶猶豫豫的徘徊在人群之外,偷看你的臉色,不知道是否應該向你靠近,于是你笑了起來。
后來你偷偷觀察他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看他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另一面,看他游離在人群之外,找不到歸宿的孤獨感。
漸漸的,不知不覺間,你的大部分目光都投射在他身上了。你不想看到他露出落寞的表情,你想告訴他,他是被人在意的。
你現(xiàn)在欺騙自己說這是因為前輩對后輩的關照,你自己相信嗎?
萩原研二內心瘋狂譴責自己。
“是指同居嗎?”
姬野凌已經(jīng)找到了一個言簡意賅,表意明確的詞語。
啊不……
萩原研二剛想否認,想了想又承認道。
“對就是同居!
他忽然想試探一下姬野凌對自己的想法。
姬野凌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忽然想起剛剛在辦公室里才答應過萩原研二的事。既然他答應了,就要做到。
“好啊!
萩原研二看著他無所謂的點點頭,看起來完全沒把同居這當成一件事。天光映在他的臉上淡淡,他的神色也淡淡。像是霧里的遠山。
萩原研二忽然嘆了一口氣,是自己想多了。恐怕對姬野凌來說,同居只是意味著兩個人同吃同住而已,說不定在姬野凌的認知里,之前念警校時,他和同一個寢室的人也是同居關系。
算了還是慢慢來吧。反正,
——他們之間還有著很長的時間。
在追人這方面,萩原研二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
秋風乍起,卷著簌簌枯葉打著卷飄過冗長寂靜的街巷。
溫和的秋日暖陽里,萩原研二沖著姬野凌伸出了手。
“來吧,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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