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無心之語
正當盛夏,住院部外面早就熱氣騰騰了,但住院部里開著空調仍很涼爽。走道里擺放著一些時令花卉各不相讓,有的舒展青翠欲滴的葉片,有的盛開五顏六色的花朵,似乎在營造一種春天的氣氛似的。
羅子英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一疊紙張,走到走道盡頭的白色墻壁前,開始更新宣傳欄板。他剛從南方大學臨床醫學專業畢業,經過他藍心阿姨的牽線安排到濱湖市人民醫院腫瘤科實習。
對這個新露面的年輕醫生,易娭毑足足盯了好幾分鐘,嘴里還嘟囔道:“這后生仔與崔顥怎么這么像啊,就像一個模子里面蹦出來的”。眼看羅子英更換完宣傳欄,走了,易娭毑還在走道里嘟囔不停。
宣傳欄剛剛更新好,就吸引了一些病人與病人家屬來觀看。年輕的小伙子聞濤也在其中,此刻,他面向宣傳欄板正在默默地觀看一首崔顥寫的詩:
關于一只瓦罐的祭詞
--致病友
我看見,那只汲水的瓦罐
那只刻有水波紋的瓦罐
那只與我生命等長的瓦罐
從我母親的肩上無端落下
碰碎在井沿
黑色的瓦礫穿透泛紅的陽光
在天空劃出不規則的弧線
似一群受驚的麻雀
飛起又落下
我聽不見瓦礫沒入泥土的聲音
但我看到一道影子
以死亡的姿勢
站立在我的面前
我聽到自己的骨骼瞬間碎裂
就像房檐上掉落的冰凌
穿過風幕碰碎在雪地
但我仍要頑強
不肯以碎裂的姿勢
如瓦罐一樣回歸泥土
……
也許是感同身受,也許作為病人情緒更加容易波動,聞濤看著看著眼淚就濕潤了眼眶。聞濤想起明天就是崔顥手術的日子,就想去看看崔顥,同時他也想問問崔顥自己寫的詩歌“幽冥之花”寫得怎么樣?需不需要改改?
崔顥的病房在走道的東側,是個獨間,住著他與崔可染兩個人。他剛剛送走了一大群來查房的醫生,此刻,他正回味著醫生交代的對明天手術注意事項,他心情平靜,看不出一點波瀾。
自己計劃做的事能做的已做了,還沒有做的已交代崔可染來完成,他也放心。但還有一件小事他記掛著,那就是聞濤那首取名為“幽冥之花”的詩歌,他覺得將詩歌的標題改為“彼岸之花”比較形象,語言更有意境,語氣沒有那么悲苦凄涼。于是等醫生查完房,他就獨自去找聞濤。他沒有想到聞濤也正往他病房里去,因此錯過。
聞濤不在病房,但易娭毑在。
崔顥一到01號病房,易娭毑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向他招起了手,崔顥對這個老頑童特有好感,就走近了,看她又要講什么笑話。
這次,易娭毑倒不是講笑話,而是十分認真地說:“崔大哥,你兒子是不是在這個醫院當醫生哦?”
娭毑的話還未說完,崔顥就打斷了她的話頭,“易娭毑,您老又拿我開耍,逗我開心吧?我還沒成家呢,哪來的兒子?”。
“我都七老八十了,我怎么會逗你,不是你兒子,怎么跟你長的這樣像?你是沒看到,他那眼睛跟你的眼睛硬是一模一樣,我老婆子眼睛好著呢,看人一般不會走眼的”,易娭毑辯白道。
崔顥生怕易娭毑聽了他的話心里不舒服,就笑著對易娭毑說道,“易娭毑,天下長的像的人也不少的,不奇怪哦”,他嘴上說著,心里卻在嘀咕:“真奇了怪了,我會有個兒子?”
這個時候,一個年輕人在病房門口問道:“聞濤在嗎?”
“哦,他出去了”易娭毑回答完年輕人的詢問后,突然扯了扯崔顥的衣袖,輕聲道:“就是他”。
崔顥抬眼望去,一時也呆在了原地。心里卻打起肚官司來:“這孩子是真的長得像我年輕時的樣子”,于是便忍不住對眼前的年輕醫生詢問到:“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訴我嗎,等聞濤回來了,我好轉告他是誰找他”
“大叔,我叫羅子英,麻煩您告訴聞濤我想和他談談他治療方案”年輕人說話謙恭有禮。
“羅子英”,崔顥聽到這個名字,還是愣怔了一下:“哦。他是大哥羅躍進與芳草的兒子”,這個情況楚楚早就告訴了他。
是呀,當這個年輕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崔顥好久好久說不出話來。這是崔顥第一次看到羅子英,此時的羅子英雖然外面套穿著白色醫護服,但里面是一身筆挺的西裝,配以锃亮的黑色皮鞋,渾身無處不洋溢著陽光,英氣勃勃。
崔顥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孩子怎么和自己似曾相識,尤其他那時不時用食指頂一下鼻翼的招牌動作,這是過敏性鼻炎患者的特有動作,他太熟悉不過了,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過敏性鼻炎患者,無法根治,這是他家族的遺傳。
崔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再說話,然后看著羅子英走出了病房。
待羅子英一走,易娭毑就氣呼呼地對崔顥真說,“崔大哥,你自己看到了吧,像不像你?你看我老婆子會騙你不成?”。
“真是造物弄人啊 ”,崔顥深深地吁了一口氣,也沒有探問一聲聞濤什么時候回來,就默默的回他的病房去了。
回到病房,他還在想著剛才的情景。這個年輕人怎么和自己長得這樣像呀?他難道真像易娭毑說的那樣是自己的孩子?但這樣的結果有違科學的原理啊?自己和孩子的母親芳草僅僅只有一次半途而廢的親密接觸,怎么可能會結出果實?這樣的猜測太玄幻,太不可能了。
于是這個下午他就一直被一個疑問糾纏著:“羅子英是自己的孩子嗎?”
他急切地想要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得到肯定的答案,否則,自己懸著的心又怎么可以放的下來?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他關系著自己與芳草的情感,關系著二十多年來自己是否對芳草存在誤解,甚至可以說這個真相關系著自己與芳草與子英甚至是羅躍進的命運以后該怎樣演化?
本來他只是掛念著與芳草的舊情,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幫一幫她。在他的意識里,芳草的這一輩子幾乎就在護理丈夫羅躍進的瑣碎、磨難中接近了中年,自己想暗中幫一把她,讓她從此走出苦難,有一個舒適、富足的晚年,自己再沒有其他想法。但如果真的出現了易娭毑猜測的結果,那所有的一切就都要重新估量。
天啦,這太不可思議了,自己這二十多年來一直在誤解芳草嗎?
他不愿將結局設想得這樣離奇,就又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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