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次吃到魚鱗的時候，津離月放下了筷子。
  對面烤魚烤的正興頭上的鐘渡遠抬起頭問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嗎？”
  津離月看他烤得十分投入，就連臉上沾了黑色的爐灰都沒有注意，輕輕笑了一下。
  一邊拿出帕子遞給鐘渡遠擦臉，一邊信口胡謅道，“沒有，是我看這魚死不瞑目，我心有不忍，打算這段時間都茹素。”
  鐘渡遠看了看鐵板上滋滋響的魚，想著這世上還有能閉眼的？
  然后隨手倒了杯清茶給津離月，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津離月看著茶盞中顏色清亮的茶湯，又看了看對方杯盞中的，疑惑道，“怎么我感覺咱倆杯子里的茶，顏色不太一樣啊？”
  “你給我下毒了？”
  話雖如此說，但一杯下去，津離月毫不客氣地將杯子往前一遞，豪氣道：“續上。”
  鐘渡遠無奈搖頭一笑，將續好茶的杯子遞回，“不怕我真下毒了？”
  津離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條被她動了一半的魚，沒有說話。
  見她沒說話，鐘渡遠也不著急，而是與她一般姿勢，一邊賞雪，一邊品茗。
  直到小舟來到下一個渡口的時候，鐘渡遠將津離月牽下船，抬手間，小船與渡口統統消失，眼前是一片浸在迷霧中的空地。
  “這是？”津離月道。
  鐘渡遠：“還記得悟舟渡生燈嗎？”
  津離月笑道，“想要忘記怕也是一件難事。”
  鐘渡遠點點頭，說：“當時我們通過藍渡舟進入幻境之地，經歷了紅渡舟，又經歷了灰渡舟。”
  津離月煞有其事道，“可不是嘛，我也是第一次剛進喜堂又入戰場的。”
  鐘渡遠不知想起了什么，看著津離月的眼神中是止不住的笑意，但還是勉強忍住了，說，
  “我近些時間就在想，藍渡舟空間之力最是強大，既然可以通過它進入到其他渡舟燈的幻境中，那么是不是可以借助它進入到其他空間所在？”
  津離月聞弦音而知雅意，“你是說，通過藍渡舟，也可以進入到無望山的靈力屏障中？”
  鐘渡遠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道，“這只是我一個猜想，畢竟無望山存在太過久遠，就連無垠處都窺探不得，只能一試。”
  然后他一抬手，腰間虛囊袋打開，藍色的悟舟渡生燈立時飛出，懸立在半空中幽幽泛著藍光，照亮了此刻兩人的眼眸。
  他向她伸出手，“事成不成，都是難說。而且渡舟燈的規矩你知道，必須要歷經一個幻境之路才能找到燈靈所在，所以——”
  你愿意嗎？
  話音未落，溫涼的掌心中搭入一只纖細柔軟的手。
  津離月伸手笑道，“這可是第三盞燈了，要是哪天五盞燈都經歷完了，作為悟舟渡生燈的主人，你會給我什么通關獎勵嗎？”
  鐘渡遠目光柔和，如同春日暖陽包裹在津離月全身。
  片刻后，鐘渡遠方才輕聲道，“會有的。”
  說完，拉著津離月的手五指合攏，二人一同望向瑩瑩的藍光，眼前降下黑暗。
  你知道細雨迷蒙處，有一個叫做閔河鎮的地方嗎？
  閔河鎮中有兩個大族，一族姓游，一族姓錦。
  兩族在閔河鎮沿襲數十代，但不知為何鮮少往來。
  而經過上一輩的努力，終于在這一代的小輩中意結秦晉之好。
  津離月被戒尺打醒的時候，正在夢中與宮人捉迷藏。
  她只記得自己藏在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山洞中，一直不見有人來找，直到夜色降臨，她睡著了。
  后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有一雙手將她抱出了山洞。
  手的主人好像并不比他大多少，將她抱出來后累得直喘氣，就這樣還不忘教訓她，讓她以后別亂跑，有人會擔心的。
  她迷糊間逸出幾聲囈語，她說，“才沒有呢，父君。。。好忙，沒人擔心。”
  那時津離信一直在忙于南方的反叛，很久沒有來唯洛宮看她了。
  佳馨王姬跟她說，這個王宮中的孩子共同擁有一個父君，但每個人，當然除了她之外都有母親陪伴，所以父君忙不忙對她們來說，沒什么所謂。
  抱著她的人頓了一下，然后柔聲跟她說，“會有的。”
  聲調低沉，但滿含溫柔。
  會有的。
  在悟舟渡生燈前，也有人跟她說，會有的。
  突然，腦袋上的一陣悶痛將她的意識從黑甜的夢鄉中拉出來，從胳膊肘中抬起頭就是一位留著長須的老夫子對她發出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津離月心中襲來一陣頗為熟悉的心虛之感。
  說實話，自她從悟舟渡生燈的幻境中出來后，然后又被鐘渡遠留下的課業鞭打了那么久，她已發奮圖強作一個好王姬。
  誓要帶領津離國民走上致富至強之路。
  這種感覺，這種眼神，她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了。
  那老夫子與西嶺齋的夫子大差不差，都留著長須，手不釋卷，一襲長衫，面容冷硬。
  但西嶺齋的老夫子明顯仙風道骨得多。

  津離月駕輕就熟地起身行了一個弟子禮，一邊嘴里誠懇檢討自己做的不對，一邊在四下巡視著鐘渡遠的身影。
  突然，窗外傳來說笑聲。
  一個穿著華貴，頭上金飾數量多得讓津離月光看著都感覺脖子疼的中年夫人走了進來，然后側身對隨后走進來的幾人道，
  “這學堂中進學的就是我們這幾支的小輩，年紀與你們家遠哥兒差不了多少，一起玩鬧也正合適。”
  跟在她身后進來的幾人明顯打扮更加清貴，一舉一動間都是世家教養，至少津離月沒有看到那十足稱的金飾累在頭上。
  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夫人淡笑道，“絹夫人說笑了，我們家遠哥兒不大愛玩鬧，他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平日里頗多管束。”
  因為寄予厚望，所以平日管束多，玩鬧少，那不是說這一堂的人都是只顧玩樂之輩嗎？
  那先走進來的絹夫人面上訕笑了一下，然后說，“明夫人還是讓遠哥兒先看一看吧，這事情還是得要遠哥兒自己滿意。”
  那明夫人沒再說什么，只吩咐隨侍的下人去喚人過來。
  自幾位夫人進來后，那夫子早拿著書卷走了。
  沒人揪著她課上睡覺的事情，津離月決定——
  再睡一會。
  不知過了多久，學堂里再一次議論聲起，隨后又歸于寂靜。
  津離月抬起睡出紅印的臉慢悠悠從課桌前爬起來，只聽見一個聲音響起：
  “母親，我選她。”
  語調溫柔，聲線清朗，最重要的是她很熟悉。
  津離月終于睜大了眼睛，學堂中的人不少，看向她的視線更多。
  津離月撇開那些或好奇，或嫉恨，或擔心，或氣憤的視線往前看——
  嚯！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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