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里一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但那寂靜中，津離月覺得沒有比此刻更加嘈雜的時刻了。
  她聽到自己呼吸一滯后微微的喘息；她聽見心口不知是心跳還是靈核的顫動那樣劇烈。
  她甚至聽到不遠處鐘渡遠喉間即將要涌出的喑啞，但顯然明影的法術更加快速，封住了他一切能表達的感官。
  最后，她聽到自己像是沒有聽清明影的話一樣，重新質(zhì)問道：“你說什么？”
  那應該不算是一種質(zhì)問，畢竟沒有比這更無力的質(zhì)問了。
  但此刻，她的靈力被封壓，身體被禁錮，好像除了問問題，她沒有別的選擇。
  津離月感覺到一種可憐的視線注視著她，是明影。
  明影注視著她，就像是注視著近萬年前的自己。
  “我也是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原來隕落化成胥引之境的那位上古的上神，他的一瓣私心重現(xiàn)于世，經(jīng)這瓣私心煉化后的半心玉，可使佩戴它的人掩藏不正之心。”
  津離月喃喃：“半心玉？”
  明影勾唇一笑，一只手摸上心口，一道金色的光芒閃過，手中憑空多了一塊紅色的玉石。
  那玉石不過兩節(jié)手指的寬細與大小，但其上流轉(zhuǎn)的光芒卻是任何玉石都不能比擬的。
  明影給津離月看過，就隨手將那半心玉扔進了水中，動作瀟灑，毫不在乎。
  津離月澀然道：“。。。他有嗎？”
  他是誰，不言而喻。
  明影勾住自己的一縷垂下來的頭發(fā)，嫵媚至極，“三百歲的時候吧。”
  三百歲。
  在來津離國之前。津離月想。
  明影：“繼續(xù)聽我的故事吧。”
  “家主在境外尚未回境的時候就得到了關于半心玉的線報，上神的一瓣私心現(xiàn)世后便被盜失，境中并不太平，還讓坐落在心臟部位的鐘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與夫人找了許多上古的札記與秘法，后來，他們終于找到了一種方法。”
  “那就是用凰女的一瓣心與一半靈核，補上那位上神的心，再借助秘法引來上神存留于境中的神力，擊碎原先的那瓣私心。”
  津離月腦中突然響起津離信曾跟她說過的一番話。
  那是他第一次帶她去暇山看望第五燈，也許是怕她無聊或者哭鬧，他以一種講故事的語氣娓娓道來。
  津離信告訴他，在幾百年前，曾有先知預言，梧跡國中將有凰女降世。
  凰女，天命所授，貴重無極，是王國強大的助力。
  那時津離月頂著暇山漫天的星辰問津離信，問他，誰是凰女？
  津離信往后一趟，在第五燈的院門前，呼吸間都是夜晚的水汽，低聲告訴自己的女兒，
  他不知道。
  后來她聽說過梧跡王室的確誕生了一位公主，修習天賦了得。
  當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想打聽這位先知的下落，問問他有沒有下凡擺攤算命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她愿意給予資金支持。
  津離月如今聽到凰女的消息，心里除了父君當年說的那番話外，都是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找不到‘先帝’的惋惜。
  津離月感覺到池中的水已經(jīng)到了她的胸口，嘆道，
  “我可聽說那位公主的性格近些年有些暴戾，讓她獻出自己的一瓣心與一半靈核，怕是會將胥引之境掀個底朝天。”
  明影看著她，笑道，“誰說關那位性格暴戾的嬌氣公主的事了？她甚至連個贗品都不是。”
  明影繼續(xù)道，“當時凰女已十幾萬年不出世，謠言倒是滿天飛，所以那時的先知也不過是被當做一個老瘋子罷了。”
  “家主找不到凰女，只好尋找一些替代品，而那個替代品，就是如我一般的許多人。”
  “用我們的命，去填那些神明的心。”
  她突然站起來，聲音變得尖利，嬌媚的臉也變得猙獰可怖，“不是說讓神明帶領人族繁衍生息嗎？！”
  “不是讓人族免受妖魔族的侵擾嗎？！”
  “當那些神族對人族的性命視如草芥時，我們又能去求誰的庇護？！”
  明影的情緒變得很不穩(wěn)定，她甚至轉(zhuǎn)身去踢了鐘渡遠幾腳。
  只不過鐘渡遠被封了口舌，痛呼聲喊不出來，也無法反抗，只能任由她這么純粹人力的‘報復’。
  發(fā)泄夠了，明影又重新坐在池邊，直視著津離月，聲音變得有些低。
  “每一天，都有許多人族進入鐘家最深處的那個石窟，然后，再也沒有出來。”
  “我的朋友，我的，愛人。。。。。。一個都沒有出來。”
  明影：“后來我跑了，借助鐘家一些人的力量。我讓他們以為我離開了胥引之境，但其實我就在境中，在暗處等待著機會。”
  “直到去年，我都在受到身后那位鐘少主的搜尋與追殺。”
  “但同時我也能感受到，這種搜尋的力度較以往輕了許多，我有了懷疑。”她直視著津離月的眼睛，黑黝黝的瞳孔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緒。
  津離月試探問道，“與我有關？”
  明影沒說是或不是，只是勾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弧度，“與凰女有關。”
  津離月靈心神智，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明影的意思，“我不是梧跡國人。”
  明影說：“我知道。”
  “我在津離王宮出世，當時第一個見到我的宮人現(xiàn)在還在唯洛宮侍候。”
  “我知道。”
  “我父君是津離信，祖上好多代都是津離國的國君；我母親——”
  “第五燈？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明影打斷她。
  津離信驚訝地張了張口，但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只是覺得心口處的靈核有些灼熱，像是有什么在躍躍欲試。
  明影又以那種可憐她的目光注視著她，注視著被水沒入肩胛的津離王姬。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第五燈是你父君的王后，是你的母親；但她也是梧跡國人，是梧跡國的圣女，先知預言中的那個凰女——”
  她吐字輕輕，“將在她的腹中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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