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津離信正在喝茶看信。
  鐘渡遠(yuǎn)欠身行禮，恭敬道，“叔父。”
  津離信擺擺手，示意他上前來坐下。
  “咳咳。”
  鐘渡遠(yuǎn)輕咳了兩聲后提起茶壺，給津離信手邊的茶杯續(xù)上，然后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垂眸看著微微輕旋的茶湯，道，“叔父，謝謝您，答應(yīng)讓我今日觀禮。”
  津離信放下信紙，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并沒答他的話，而是說，
  “你做到了與我的承諾，這些年來，你從未在月兒面前出現(xiàn)。”
  說到這里，津離信頓了一下。
  其實(shí)這些年來，他看著越發(fā)成熟穩(wěn)重，甚至有些漠視一切的津離月，常常想起第五燈孕育她時的自己。
  那時的他因?yàn)槿鄙倭税腩w心，所以幾乎忘卻了人世所有的情感。
  以至于傷害了自己最愛的人。
  直至今日，仍是經(jīng)年不可挽回的刻骨銘心的悔痛。
  那月兒呢？
  她的漠然與無欲無求來自于什么？
  因?yàn)樗�是凰女嗎？還是說因?yàn)槟且粓霾⒉煌暾�的浴火�?br />  或者說。。。因?yàn)殓姸蛇h(yuǎn)？
  津離信不知道，甚至在津離月處理政務(wù)的殺伐果斷與制衡臣心里，看到了上古神明的冷漠。
  天地造盤，萬事萬物都是棋子，執(zhí)棋人會拯救在意每個棋子的落點(diǎn)，但她從不憐憫偏愛任何一處。
  鐘渡遠(yuǎn)垂眸喝茶，可一口茶還沒咽下，喉間隱忍不住的嗆咳在安靜的內(nèi)殿悶響，竟顯得一向游刃有余的鐘家少主有些狼狽。
  咳嗽聲拉回了津離信的思緒，他抬手，一股深厚溫和的靈力自此而出，慢慢灌入鐘渡遠(yuǎn)的身體。
  待他收回手時，眉間幾乎要打上一個結(jié)，“你的身體怎么會變成這樣？”
  輕重傷不分大小的遍布在全身經(jīng)脈各處，靈核之處的傷痕更重，甚至有些還是經(jīng)年的舊傷。
  是誰傷了他？！
  看著津離信著急的樣子，鐘渡遠(yuǎn)偏過頭，聲音有些低，“這是懲罰。”
  津離信道，“什么懲罰？”
  按說照鐘渡遠(yuǎn)的修為，再加上他本身的智謀，已是津離信所見年輕一代的翹楚了。
  而那胥引之境中，不還是有他師父嗎？
  怎么會放任他傷成這樣？！
  鐘渡遠(yuǎn)道，“叔父安心，這不是他人的傷害，而是胥引之境的懲罰。”
  津離信臉色一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半晌，他喃喃道，“你做了什么？竟，竟引起了這么重的反噬？”
  說起來自胥引之境的懲罰，最出名的那個不就是對于不正之心的懲罰嗎？
  每個懷著不正之心的人，都會在胥引之境的紅槐樹下，接受試心、問心、斷心三獸的拷問與審判。
  然后會被剝奪其從胥引之境得到的一切，實(shí)施天懲。
  鐘渡遠(yuǎn)望向殿外，淡聲道，“在她浴火之前——”
  鐘渡遠(yuǎn)停頓了一下，隨后掩去眸間的痛色，聲線平穩(wěn)，像是在說一個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
  “我就在境內(nèi)找到了最開始煉化不正之心的那個組織，錦瑯宮。”
  “錦瑯宮？”津離信道。
  鐘渡遠(yuǎn)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繼續(xù)道，“錦瑯宮收納的是胥引之境內(nèi)的高階神族，謀求的是——”
  “混沌初開。”
  津離信猛地站起身，怒道，“你說什么？！”
  鐘渡遠(yuǎn)看著他，堅(jiān)定道，“叔父，您沒聽錯，就是混沌初開。”
  津離信怔愣地看著他，像是在尋找一絲不可能的跡象，可惜的是，鐘渡遠(yuǎn)是那樣的認(rèn)真。
  津離信踱了幾步，深深呼吸了幾次，方才將胸口間的那股戾氣稍稍平復(fù)一下。
  上古之際，混沌初開，人神不分，妖魔橫行。
  后經(jīng)幾代神明努力，加之天道的扶持，方才開辟一方安寧。
  他曾在自家?guī)熥穑�也就是掠鴻真君的嘴里聽他提過那么幾句。
  說是上古隕落的神明之軀，會散作塵埃滋養(yǎng)萬物，神明之靈，則會化作九州星辰。
  但若是神明隕落前生了私心。。。。。。會化作重歸混沌之力遺禍?zhǔn)篱g。
  掠鴻真君說，“上古神明天生神胎，得萬物滋養(yǎng)，自降生起便懷有神力，所以，這種不可生私心的禁令，便是他們得到無邊神力該有的付出。”
  那時的津離信尚且處在一種年少輕狂缺心眼的狀態(tài)，聞言便問掠鴻真君，“您也屬于上古神族，您會生私心嗎？”
  那時一旁的鐘風(fēng)華撇給他一個‘你沒救了’的白眼。
  津離信問出口便后悔了，誰料一向不太正經(jīng)的掠鴻真君卻是站在紅槐樹下站了一會，然后以一種十分鄭重的語氣道，
  “欲生，然未遂。”
  。。。。。。
  鐘渡遠(yuǎn)道，“我后來整理雙親遺物時才了解到，原來當(dāng)年身化胥引之境的那位上神，他，也生了一瓣私心。”
  “可惜，私心一經(jīng)現(xiàn)世，便被盜失，至今仍不得所蹤。”
  “父親與母親翻閱上古札記，甚至是宿明山中的禁術(shù)，他們終于找到了一種方法。”
  鐘渡遠(yuǎn)閉了閉眼，血色缺失的臉上浮現(xiàn)一層灰色的悲傷與痛苦。
  “用凰女的一瓣心與一半靈核，補(bǔ)上那位上神的心，再借助秘法引來上神存留于境中的神力，擊碎原先的那瓣私心。”
  “如此，方得解脫。”
  一陣寒風(fēng)襲來，再睜眼時，津離信的長劍已架到鐘渡遠(yuǎn)的脖子上。
  他微瞇著眼，聲音中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xiǎn)，“你別跟我說，月兒自行封閉記憶，是因?yàn)榈弥�你接近她是為了得到她的一瓣心與一半靈核！！”
  津離信自即位以來，除了第五燈的離世與津離月的幾次病重，甚至鮮少有事情能牽扯住他的思緒。
  而如今，他感到一股滔天的憤怒，從手中所持的長劍，將這股怒意從劍刃傳達(dá)到眼前的人身上。
  鐘渡遠(yuǎn)微一側(cè)頭，劍刃劃破皮肉，絲絲鮮血浸染上了脖頸處的氅絨。
  津離信沒有收劍，鐘渡遠(yuǎn)也沒有任何反抗，只是執(zhí)拗地看向唯洛宮的方向。
  。。。。。。
  “叔父，在我取下半心玉時，我寧愿她殺了我。”
  “但她太恨我了，所以，她選擇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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