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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海盜傳奇 30、解糾紛


  春暖花開,萬象更新,興記錢莊已經籌備好了現銀,用于當年的生絲采購。

  興記錢莊掌柜龐尚鵬,嘉靖三十一年進士出身,嘉靖四十年出任浙江巡按,深知民間疾苦,在任期間,積極打擊縉紳豪強﹐檢舉劣紳縱容子弟家奴仗勢欺人﹑魚肉百姓,針對當地賦役名目繁多﹑負擔不公﹑實物和勞役的征發之弊﹐總結出了“里甲均平法”,并演變出“行十段錦法”﹐最終,推出了著名的“一條鞭法”,自然得罪了很多的官僚。

  嘉靖四十四年,龐尚鵬調往京城任大理寺右丞,沒過幾天,就轉任右僉都御史﹐主理九邊屯鹽事務,他提出了一套整頓鹽法的變革措施﹐希望疏通鹽引﹑禁制私販,導致戶部督理鹽政的御史極度不滿,聯合宦官集團,借口他在浙江任上驗收宮幣不合格﹐招致病床上的嘉靖皇帝震怒,將他削職為民。

  就這樣,知天命之年的龐尚鵬來到金陵,憑著他在官商兩界的人脈、和他那卓越的理財能力,辦起了這家獨一無二的興記錢莊,并親自出任掌柜。

  每年春夏之交的絲織采辦,是江南織造局和應天巡撫衙門的頭等大事,由應天巡撫衙門自主籌集資金,負責采購朝廷及宮廷所需的絲綢、布匹;上繳給宮廷時,由派駐在南京的江南織造局驗收,最終報給二十四衙門之首的司禮監大太監,再往下撥款。

  蔡志忠在應天巡撫的任上,正是因絲織采辦方面,有嚴重的貪墨行為,離任后被查出了問題,因此,海瑞深知官府采購之弊。

  因巡撫衙門的財力有限,按照以往的慣例,只能把采購指標層層往下壓,導致官商勾結、強行壓低收購價格、并以次充好,蔡德忠在任不足五年,壓在桑農、織戶手中的白條,竟高達近千萬兩白銀之巨。

  海瑞履任應天巡撫,下車伊始,便和興記錢莊的龐尚鵬商議,由巡撫衙門提供擔保,錢莊為民間商人貸款,衙門的官差只負責監督,在不超出朝廷撥款的范圍內,按市場價格用現銀采購,交給巡撫衙門,再由江南織造局統一驗收,這樣一來,就斷了很多仕紳官商的財路。

  這項變革措施,杜絕了對桑農織戶的層層盤剝;又能通過錢莊,盤活民間閑散資金,也減輕衙門在賦稅方面的壓力,更能保證收購的質量。因此,應天府治下十府一州的老百姓,對這項革新措施多有期待,希望在銀價不斷貶值的條件下,今年能有個好的收成。

  海瑞的變革方案上報給了內閣,得到了朝廷的首肯,卻讓司禮監大太監黃錦等人恨得咬牙切齒。

  因海瑞無欲則剛,從內心來講,這個連皇帝都敢彈劾的“愣頭青”,讓黃錦頗為忌諱,他本指望,在不與海瑞直接發生沖突的情況下,通過黃炳文制造機會,把他趕出應天府,無奈他這不爭氣的干兒子連連失手,眼看著清明將至,依然拿海瑞和龐尚鵬沒有任何辦法。

  盡管司禮監大太監黃錦權勢熏天、掌管東西二廠,但他十分清楚,登基不足一年的隆慶皇帝,身體狀況堪憂;而小太子身邊的太監馮保,在皇后娘娘的支持下,對司禮監之職位虎視眈眈,紫禁城里暗流洶涌。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當年隆慶帝當太子時,尚且給權臣嚴嵩父子行賄,手中若是沒錢,那真是寸步難行,因此,對黃錦來講,決不能錯過今年絲織采辦的發財時機!

  于是,黃錦把干兒子黃炳文找來,二人認真密謀了一番,制訂了一套行動計劃,首先找一家豪門出面,支撐起南京的興隆錢莊,與興記錢莊相抗衡,尋找一切機會打擊龐尚鵬,徹底搞垮興記錢莊;同時,不惜任何手段,繼續抓捕玄德真人、陳元化、湯景和吳襄等人,搶回關押在應天巡撫衙門的兩個“倭寇”,把他們控制在手,制造完整的證據鏈,彈劾海瑞縱容不法之徒勾結倭寇、禍亂江南沿海。

  如果這些行動還不奏效,就暗中聯合應天十府一州的官商仕紳,集體聯名上疏彈劾海瑞,總之,不把他趕出金陵誓不罷休。

  為此,黃錦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以繼續調查嚴世蕃運往海外的巨額財產為借口,派黃炳文南下金陵,上報給了朝廷,得到隆慶皇帝的批復。

  這次下江南,東廠給黃炳文派了十多個番役,同時他還帶了一位豪門出身的楊公子,準備以他的名義,把興隆錢莊接下來,因此,他這回既沒住在三條巷,也不敢輕易去翠花樓,而是與這位楊公子一起,悄悄住進了朝天宮外的“楊記錢莊”,通過黃錦的介紹,與江南織造局的劉公公建立了聯系。

  番役又稱番子,其實就是東廠專司偵探、緝捕和刑訊的差役,雖說他們個個身手不凡,在南京卻是人生地不熟,黃炳文暗中把潑皮無賴召集起來幫忙。

  在黃炳文離開南京的這段時間,巡撫衙門開始調查沈琦的案子,仍在到處尋找鐵牛,所以他一直躲躲藏藏,不敢輕易露面。

  由于鐵牛把他妹妹月兒之死,賴在了湯景和吳襄的身上,暗中指使手下的潑皮無賴,天天叫嚷著找他們二人報仇,從驚蟄至春分的這半個月,湯景躲在家中不敢輕易出門,天天盼著吳襄來信,希望能把吳蓮手中的巨款騙出來。

  之所以遲遲沒用興記錢莊的借款,湯景就是在等這筆錢,因為當時購置這座大宅院時,吳襄放了他的鴿子,本來就欠他的,若是能把這筆錢弄到手,他不僅想開織坊、還想辦錢莊,可這該死的吳襄就沒個準信,反而每次托人帶話時,都在問湯景有沒有去幫他提親。

  眼下清明將至,湯景也十分著急,如果織坊再不開張,就會錯過絲綢采辦的季節;同時,也擔心沈家小姐許給了別人,將來落得吳襄的埋怨,因此,湯景決定豁出去了,先到沈府去幫吳襄提親。

  這一日,湯景備好了彩禮,在朱輝和宋河的陪同下,一行人來到了三條巷,沈老員外聽說后,親率全家老小迎出了府門。

  沈老員外自然知道湯家的背景,一見湯景,便迎上前來深施一禮,撅著白胡須講道:“罪人沈某誠惶誠恐、拜見湯大官人,襄武東甌王之后蒞臨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

  湯景急忙笑著答道:“沈老員外,不用客氣,我是給你道喜來啦!”

  自沈琦投案自首以來,雖說巡撫衙門并沒有找沈家的麻煩,但沈老員外再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說不定哪天官府就得來抄家,沈氏一門又得充軍發配、甚至可能滿門操斬,天天提心吊膽的,連上吊的心都有。

  發現湯景帶著一份不薄的禮物,沈老員外不知是何緣故,急忙命家丁接過禮盒,顯得手足無措,憋了半天才問道:“請問湯大官人這是為何?真是折殺老朽了,快請各位到寒舍一敘。”

  進到了沈家大院,湯景嘆道:“沈府彷如人間仙境,果然名不虛傳,俺那宅子與此地相比,呵呵,真是差得太遠了!我看,只有那白鷺洲東園或許能與之比肩。”

  沈家的花廳早已預備好了各式的果盤,等客人全部落座,仆人獻上了香茗,湯景也不客套,品了口茶,咂了咂滋味,直截了當地講道:

  “老員外,先給你道第一喜,聽說你家大公子犯了事,俺這動用了祖上老王爺所有的人脈,舍下了這張老臉,到衙門找海大人求情,呵呵,還好!海大人給了俺一個面子,不追究你們沈家啦。”

  沈老員外眼睛越瞪越大,頭一暈差點栽倒,被左右兩邊的丫鬟扶著,哆哆嗦嗦地到了湯景的面前,哭著跪倒在了地,講道:“湯大官人真是俺沈家的救命恩人,那都是犬子沈琦一時糊涂,上了壞人的當,老朽可是知道,就他那點膽量,怎敢勾結海盜……”

  “好了、好了。”湯景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講道:“海大人乃是包拯在世、狄仁杰重生,世間少有的青天大老爺,你就燒高香吧,再給你道第二喜……”

  沈老員外本以為這第二喜,是要釋放他的兒子,趕緊跪下磕頭,喜極而泣,揉著眼角的淚花,嗚咽著講道:“給湯大官人添麻煩了、給海大人也添麻煩了,等琦兒回來,我這還有家法處置……”

  “沈琦暫時還回不來,這得等海大人抓到牛道士,讓他和沈琦當面對質,才能確定你兒子是否有罪。”湯景講道。

  沈老員外納悶地問道:“那、那么,這喜從何來?”

  湯景心想,這老東西一定是老糊涂了,你也不想想,沒事我給你送什么禮?

  沈老夫人看出了問題,滿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湯景離家的那幾年,徐鯤霸占了他的夫人何氏,如今徐鯤不知去向,官府不但沒有處置湯景,他反而在新任巡撫海瑞面前受寵,想必是他要休掉何氏,到沈府提親來了。

  想到這兒,沈老夫人動了心,若是能攀上這樣的高枝,今后何愁沈家的后生不能出仕為官?

  等丫鬟把老頭攙扶到太師椅上,這時,沈老夫人微微一笑,起身道了個萬福,講道:“湯相公,老身有個老生的女兒,她昨晚做了個夢,說是被月老拿著紅繩,把她給牽走了,半夜三更哭哭啼啼的,老身便去安慰她,今日一早兒,又遇見喜鵲盈門,怪不得最近以來,老身總是左眼不跳右眼跳,哎呀,原來竟然是這件喜事,襄武東甌王府的湯大官人親臨寒舍提親來了!”

  雖然老夫人倒是沒直接說,這湯大官人到底是給誰來提親的,但湯景聽罷,卻是靈機一動,莫道是他們以為我是給自己提親來了?于是,他突然動了念想,就準備應承下來……

  此前,蔡德忠當應天巡撫的時候,沈家小姐和巡撫的小舅子吳襄訂過親,湯景現在居住的宅子,也是吳襄為了迎娶沈家小姐而建的,在蔡德忠調離后,吳襄害怕海瑞找他的麻煩,把宅子賣給了湯景,而沈家聽說蔡德忠被彈劾,趕緊和吳襄退了親,如今,弄得高不成低不就。

  沈家真是太有錢了,若是能娶了沈家的小姐,就算讓她做妾,恐怕這老兩口也不敢不答應,更何況,早就聽說過沈家小姐、沈月瑛那真是風華絕代、沉魚落雁、羞花閉月、風姿卓越、傾城傾國……

  湯景把能想到的好詞,全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恨不得獨占花魁,此刻,他臉紅脖子粗講道:“嘿嘿、請老員外、老夫人放心,進府之后,小胥定然不會慢待月瑛小姐。”

  “看來小女就是有住那座大宅子的命,恭喜……”

  當沈老夫人正想說“恭喜姑爺”時,朱輝實在看不下去了,趕緊躬身施禮,講道:“且慢!請老員外、老夫人聽我一言。”

  “這位公子,有話請講。”沈老員外趕忙答道。

  “我家叔叔是來給俺的大舅哥吳公子、吳襄提親來了。”

  沈老員外一聽,頓時暈了過去……

  “這位小哥真會尋開心,吳公子把那座大宅子賣給了湯相公,他、他、他……”沈老夫人簡直不敢不信,搖著頭連聲喊了好幾個他,接下來想說,他吳襄根本就不配,突然靈光一閃,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于是,她趕忙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上上下下打量著朱輝,好像剛才聽說吳襄是其大舅哥,仿佛記得這吳襄只有一個妹妹,已經嫁給了前應天巡撫蔡德忠,卻又見這個少年身著飛魚錦衣、腰挎繡春刀,應該是個錦衣衛總旗官,莫道是蔡德忠死后,吳襄的妹妹改嫁給他了?

  這時,朱輝覺得有必要敲打、敲打這老兩口,掃了一眼這金碧輝煌的花廳,感慨地講道:“沈家果然是富可敵國,怪不得黃炳文會看上了你們沈家。”

  提起了黃炳文,沈老員外和老夫人頓時臉色突變,同時癱倒在了太師椅上,變得手腳無措。

  朱輝上前躬身施禮,講道:“二位老人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請相信我,吳公子早已洗心革面、悔過自新,如今在棲霞山中懸梁刺股,準備參加來年的鄉試。”

  湯景本來就是給吳襄提親來了,剛才聽了老太太的那些話,一念之差,還就動了心,要真是納了沈家小姐為妾,不說別的,光這嫁妝就少不了,將來有了藏著聚寶盆的沈家做后盾,何苦還要通過吳襄,惦記人家吳蓮的那點錢?

  想到這兒,湯景惡狠狠地瞪了朱輝一眼,心中罵道:你小子真他娘的就是我的克星!

  “請問這位公子怎么稱呼?”沈老員外問道。

  于是,朱輝掏出了錦衣衛的腰牌,到二位老人的近前,躬身施禮,答道:“在下朱輝,錦衣衛北鎮撫司總旗,請二老不必緊張,相信沈琦一案,海大人一定會秉公辦理,在下也會協助海大人,重新調查那幾起案子,到時候,還請二老能給予配合,多謝啦!”

  朱輝說罷,又深鞠一躬,坐回到座位上。

  沈老員外張口結舌,沒想到沈琦結識了黃炳文,把自家的院子,白給他們住了好幾個月,不但沒給沈家帶來任何好處,還惹出這天大的麻煩,便搖著頭唉聲嘆氣。

  這時,沈老夫人發現湯景滿臉尷尬,變得臉紅脖子粗,似乎不敢反駁他身邊的這個少年,她打量著這個年紀輕輕的總旗官,居然納了犯官的家眷為妾,來頭肯定不小,心中暗想:莫非這朱姓少年,是哪位王爺府里的少主?

  想到此處,沈老夫人問道:“請問朱公子,我們這支沈氏是有原罪的,家族之中的后生,就算高中進士,也不能出仕為官,既然吳公子正在發憤圖強、力求上進,難道不怕被我們拖累了?或者公子你有什么好辦法,能幫一幫你這位大舅哥?”

  朱輝明白,她的弦外之意是在試探自己,當然,自己也知道吳襄是什么貨色,便微微一笑,答道:“據我所知,就算吳公子進士及第,也不見得愿意出仕為官。”

  沈老員外伸著頭,瞪圓了眼睛,不解地問道:“這、這又是為何?”

  “呵呵,我這位大舅哥心比天高,他更希望在書法和文章方面,將來青史留名。”

  湯景適時接過了話茬,講道:“既然是給吳公子來提親,看在俺湯景的面子上,請二老就應承下來吧,吳公子才華橫溢,正在撰寫一本曠世奇書,改日讓吳公子帶上大作請二老雅賞。”

  沈老員外認真地點了點頭,捋著花白的胡須微微一笑:“老朽不敢說自己的眼光有多好,若不是賤內嫌棄人家不務正業,當初又何必退婚?”

  沈老夫人白了老頭兒一眼,正經地講道:“老身也早就說過,莫道少年窮,不管吳公子以前如何,單看那一手蠅頭小楷,咱金陵城又有誰能比?”

  這時,湯景強忍著壞笑,點頭贊道:“吳公子那部曠世奇書,寫了個西門大官人,那真是千古傳奇,必流芳后世。請老員外千萬記住,讓沈氏一門的公子、少爺們,好好研讀吳公子的大作,學一學那書中的西門大官人。”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請湯大官人放心,佳婿的大作,沈氏一門全都得認真拜讀、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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