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暗戰 38、一語破天機
“……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如今,雖山形依舊,卻早已物是人非,前有朝廷大軍圍剿堵截,后有夷人船堅炮利、如狼似虎,世間萬物之興廢,取決于有無遠見卓識。如若再戰馬尼拉,戰敗則無立錐之地,招安回鄉恐不為朝廷所容,縱然姐夫依舊有霸業雄心,困守玳瑁港也會消磨殆盡,長此以往,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也。
我等既以四海為家,然日暮鄉關何處是,卻不必等到煙波江上使人愁,夷人能在新大陸開疆擴土,我等華夏子民為何不能?勸姐夫及各位澳主,何不學那仙人駕鶴之事,與月空長老、玄德真人攜手東渡,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未嘗不是良策……”
許靈兒讀到這里的時候,馬志善、李成懷及陳植等人圍住了靈兒,李成懷伸手把阿萍的書信從靈兒的手中奪了過來。
羅阿敏怒道:“七澳主如此放肆,成何體統!”
李成懷深施一禮,講道:“夫人息怒,你看這里的弟兄們都是剛剛從海上巡邏回來,家中出了這樣的大事,不能不讓他們知道吧,這些人中,有的是跟著大當家從日本國來的,也有不少是林道乾大人的余部,更多的人是被迫卷進來的,大家好不容易有了這么一塊立錐之地,費勁心機才把玳瑁港經營成今天這個樣子,就這么就走了,多心有不甘啊!”
二澳主馬志善撅著花白的胡須,顫微微的走過來說道:“我老了,哪兒也不愿去了,縱然林道乾在北大年做了暹羅王的駙馬,邀請老兒到他那里去享福,我也不愿去了,如今只想葉落歸根。”
林府門外又陸續來了一群年輕人,都嚷嚷著朝廷欺騙了他們,個個劍拔弩張的,恨不得要沖進來找郭奕和許靈兒算賬。
靈兒和郭奕明顯的感覺到,這樣的氛圍和剛才在軍營中所見所聞大有不同,也許大家開始都以為,朝廷終于要支持他們攻打馬尼拉了,如今聽說要把他們從這里遣散,便開始群情激奮了起來。
郭奕在一旁觀察著林風,回憶起了當年林風預感到秋目浦大禍降臨之際,舍棄了全部弟兄,偷偷的運走了金銀財寶,帶著羅阿敏藏到了尾張國;如今,又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不知林風會做出什么樣的決策。
林風面無表情,飽經滄桑的臉上失去了當年的那份狡黠,微閉雙目,一聲不響,悄悄的回到了餐桌旁,坐在了馬克和神父的對面。
靈兒抱起了嚇得直哭的阿瑩,也回到了餐桌旁,問那群呆若木雞似的澳主夫人們道:“各位大嫂,不知你們都作何打算?”
這些女眷們最害怕打仗,一旦戰事再起,自己的相公、兒子都可能死于非命,但她們更害怕還鄉之后,落得王直、徐海那樣的下場……
看著哇哇啼哭的阿瑩,女眷們也都暗自落淚,紛紛對靈兒表示愿意遠渡重洋,到新大陸開拓一片天地,跟著靈兒站住了羅阿敏的一邊。
這時,村外也開始喧囂了起來,郭奕擔心起了那些明軍士兵們的安全,把羅阿敏叫道一旁,說道:“雖然大家都盼著有個好的出路,看來一時難以定奪,今天先到這兒吧,等大家冷靜下來再做商議,請姐姐勸勸他們,千萬不要亂來。”
羅阿敏點點頭,對眾女眷們說道:“各位姊妹,跟自家的相公先回吧,規勸家人不要輕舉妄動,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守護好我們的家園,請大家一定要認清形勢,玳瑁港絕非久留之地,回家之后你們都好好的考慮一下,將來該作何打算。”
這些澳主夫人各自找到自家的相公,一個個的過來辭別羅阿敏,這時,卻找不到林風了。
郭奕和靈兒這才發現,林風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消失了,都驚愕的看著阿敏。
馬克對靈兒指了指林府的后院,意思是說林風去了那里。
阿敏對辭行的眾澳主說道:“請各位回去之后,還得加強戒備,以防西班牙人來偷襲我們,你們內心有什么真實的想法,可以通過各位的夫人來找我,爭取給大家都某一條好的出路。”
等眾澳主和夫人都離開了林府,圍觀在林府門外的眾人也都陸續散去。
阿敏對郭奕和靈兒說道:“二位妹妹,這里不比我們大明,天氣炎熱、蚊蟲眾多,怕你們還不習慣,請搬到府里來住吧。”
郭奕答道:“也好”
靈兒問道:“聽說狗兒就在玳瑁港,為何不見狗兒呢?”
阿瑩用稚氣的童聲答道:“狗兒哥哥每天都要到很遠、很遠的海上去巡邏,怕有壞蛋來欺負我們。”
羅阿敏趕緊把阿瑩拉過來,說道:“乖乖,跟娘一起到二位大姨住的旅店,幫她們把行李搬過來,和二位大姨住在一起好嗎?”
阿瑩笑著掙開了阿敏的手,跑上前來拉住郭奕和靈兒,說道:“大姨,走吧,我跟你們去搬東西。”
靈兒撫摸著阿瑩的小臉,問道:“阿瑩,想你的小姨嗎?”
阿瑩認真的點點頭,抬頭看了母親一眼,答道:“聽我娘說,小姨的肚子里有了寶寶,不能坐船渡海,我想小姨啦……”說著,趴在靈兒的懷里哭泣了起來。
馬克和神父跟著她們一起出了林府,到了客棧幫郭奕和靈兒取了行李,馬克幫忙把她們又送回了林府,自己搬進了教堂去住。
靈兒和郭奕在林府安頓好之后,便在羅阿敏的陪同下,帶著阿瑩一起出了村莊,穿過一片片棕櫚林,來到了仁牙因河口岸。
來自呂宋島內的商船沿仁牙因河千帆林立,河岸上有林風設置的交易市場,椰子樹的長影下,一位帥氣的年輕人正在忙碌著收購呂宋島****來的各種貨物,并不時地派人把收來的物品運往停泊在海岸碼頭的商船。
郭奕和靈兒都在打量著這位年輕人,歲數應該比馬五還小,算盤打得噼噼啪啪響,幫島民們算完賬之后,微笑著站起身來,對每一個來交易的島民也都熱情有加,請工人們處理收購來的貨物,并親自把銅錢點好了,交到每個前來交易的島民的手中,島民們似乎也對這位年輕人非常信任,有的甚至連數也不數,便將銅錢收進褡褳,對年輕人微笑著點著頭,滿意地離開了……
“蒼天啊,就讓他們好好的在這兒做生意吧。”靈兒嘆道。
“呵呵,我們又何嘗不想就這樣好好的做生意。”羅阿敏無奈地笑道。
“這位年輕人是誰?”郭奕問道。
阿瑩笑嘻嘻的朝那位年輕人跑了過去,稚氣的童聲傳來:“他叫蛋蛋,是狗兒哥哥的好朋友。”
“他叫李旦,是狗兒在泉州救下的一個孤兒,心靈手巧,也非常勤奮,這個市場就全靠他了。”羅阿敏說道。
阿瑩從李旦的那兒領了一個芒果,朝李旦做了個鬼臉,扒開芒果皮,吃著又跑回來了。
離開了交易市場,迎著落日的晚霞,阿瑩跑在前面領路,阿敏陪著郭奕和靈兒邊走邊聊,她們又來到了彭加絲蘭灣海岸,三門紅夷大炮正對著海面嚴陣以待,各大澳主們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指揮著屬下的戰艦、巡邏艇在海灣里游弋……
海天都染成了橘紅的色彩,落日越來越紅,也仿佛越來越大,萬道霞光映照著寧靜的玳瑁港……
“娘,我餓了,回家吃飯去吧。”隨著阿瑩的叫聲,大家朝西面的海灣望去,暗紅的落日正在一點、一點的從海面上消失了。
靈兒和郭奕都在遙望著海港上搖晃的大福船,在落日的余暉下,大福船的樓閣仿佛染滿了鮮血,正一滴滴的往下流淌,二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在心中默默的祈禱……
羅阿敏則望著前面不遠處,直到一座高塔上亮起了燈火,她知道,此時的林風正在那兒匯集情報,便抱起了阿瑩,對郭奕和靈兒說道:“二位妹妹,走,我們回家吧。”
此時的林風正在玳瑁港的指揮塔內顯得狂躁不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兒的處境了……
郁悶的林風把身邊的親兵打發走,閉上了雙目,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當年,在家鄉吃不上飯、穿不起衣的少年,跟著叔叔林道巽來到了馬尼拉……
林道巽在馬尼拉做起了和日本、琉球等地的貿易,因海上鬧倭寇,叔叔一家便留在了日本的堺町,青春年少的林文俊不甘心跟著叔叔打雜,便跑去了海上闖蕩,偶遇前來招撫徐海的羅文龍,在羅文龍的支持下,盤踞在薩摩南端的秋目浦,更名為林一官,開始招兵買馬……
那時的林一官是何等灑脫,根本不用像前輩王直、徐海那樣出海搶劫,通過羅文龍,便將大明貪官嚴世藩無數的金銀財寶運到了秋目浦,建起了自己的城堡,又做起了和西洋人販賣火槍的生意……
秋目浦不僅得到領主島津貴久的庇護,還有盤踞在平戶的陳東、葉麻,伊岐島的鄧碧川,對馬島的沈南山等眾弟兄遙相呼應,更有秀吉這樣的莫逆之交……
一切都毀在自己的親叔叔和親弟弟的手里,還有那兩個女人……
林風想到這兒,恨不得親手殺了郭奕和靈兒,可是遙望著海灣外南中國海中的那點點火光,卻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皮底下便是兩廣提督殷正茂的戰船出沒的地方,斜對岸的臺灣島上有福建總兵胡守仁的雄師虎視眈眈,身后還有如狼似虎的西班牙人,隨時就能將玳瑁港夷為平地……
為了阻止林風和織田信長、羽柴秀吉等人相勾結,林風曾被自己的親弟弟在日本的比叡山和朝鮮的通度寺關押了將近五年,這期間,妻兒也被郭奕和靈兒送到南京住了五年,若非海瑞帶著阿敏和阿瑩進京述職,自己正好也被琉球國使臣馬良弼從朝鮮放了出來,一家人才得以在天津衛相遇……
本還慶幸早已在大明沿海布滿了“棋子”,逃出虎口之后,便想留在大陸沿海再干一番“事業”,等待著織田信長和羽柴秀吉攻打大明……
沒有料自己到派往寧波的掌柜陳元化、還有叔叔的養子馬五,這些“鼠目寸光”之輩,為了做生意,為了賺些小錢,竟然把那些“棋子”全部暴露給了錦衣衛,弄得自己的滿盤皆輸,不得已狼狽逃竄到了廣東,收羅了叔叔林道乾的部下,繼而盤踞南澳島,又被一路追殺,再度出海才逃亡到了呂宋……
一樁樁往事歷歷在目,似乎又站在海船之上,懷抱著女兒阿瑩,女兒閃著晶眸再問:“爹爹,我們還要去哪里?”
林風緊握雙拳,突然睜開了眼睛,望著遠方南中國海里的點點燈火,發出一聲怒吼:我們還要去哪里……
聽見了林風的吼聲,馬志善、李成懷、蔡德等人都匆匆地跑了上來,眾澳主圍著林風異口同聲地問道:當家人,我還能去哪里?
林風轉過身來,瞪著通紅的眼睛,長舒了一口氣,答道:“我們哪兒也不去!一定要堅守在這里。”
馬志善覺著花白的胡子,輕輕地搖搖頭,講道:“朝廷派了兩個黃毛丫頭,到這兒來找我們,表面看來似乎給我們指了一條明路,要我等橫渡重洋,去開辟什么新大陸。但在我看來,這是一條死路,呵呵,不過也能看得出來,朝廷對我們是有心無力啊!我們初到呂宋的時候,并不清楚西洋夷人已經占領了馬尼拉,讓那兩個日本人做先鋒前去攻打,殺了西洋夷人的指揮官,得罪了西洋夷人,如今夷人成了我們的心腹大患,再堅守在這里,早晚必被夷人所害。”
蔡德打斷了馬志善,問道:“難道還要我們接受朝廷的招安,繼續重蹈王直、徐海的覆轍嗎?”
“本希望占個地盤,讓朝廷封當家人一個呂宋總督,我們這些人也能跟著加官晉爵,可恨朝廷昏庸無能,竟然看不出將來大明的心腹大患不是我們這些人,而是西洋夷人!他們居然還派使者到馬尼拉,找那些夷人來對付我們,弄得我們現在走投無路,是可忍、孰不可忍,干脆回大明造反吧!”李成懷狠狠地說道。
“回去造反死路一條,還會連累無辜的族人,我看不如殺向馬尼拉,把那些該死的西洋夷人殺個精光,等我們占領了馬尼拉,當家人自然就是呂宋總督啦。”一位年輕的澳主嚷道。
“對!其實就是這些西洋夷人最可恨,如果不是有他們的存在,那現在當家人就是當年的許柴佬,先把那些西洋夷人干掉再說。”
“呂宋南部的列島上的土酋,也在反抗西洋夷人,我們和各地的土酋聯合起來,兵發馬尼拉,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林風面對這些群情義憤的屬下,知道他們一個個連馬五也比不了,更別論能像莊公和蕭柯那樣攻進馬尼拉,殺掉西班牙人的指揮官了;林風當然更明白,如今的局面,就算自己拼上老命,在朝廷的配合下,攻占了馬尼拉,自己也不見得能坐上呂宋總督之位,反而替朝廷做了嫁衣。
馬志善看林風依然不動聲色,勸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千萬不可魯莽從事,當家人說死守玳瑁港,我本沒有意見,如今,我們玳瑁港能征戰的將士不足千人,還有一千多婦孺老幼,可一旦馬尼拉的夷人攻打我們,我們就成了甕中捉鱉,如果沒一個對策,早晚會大禍臨頭啊!”
林風這才微笑著輕聲問道:“二澳主,你有什么高見?”
馬志善頗為感慨,鼻子一聳,差點掉淚,顫微微的聲音答道:“把能征慣戰的留在這兒堅守,其家眷送往暹羅北大年,投靠老澳主林道乾大人,剩余想回家的人,就讓那兩個女娃娃帶走吧。我老了,不想再漂泊了,我會跟著這兩個女娃娃回去,算是招安了,朝廷對我要殺要剮,隨他們的便,只要把我這把老骨頭葬在故土,我也瞑目了。當家人,你看如何?”
林風知道馬志善一旦回了大明,肯定不得善終,但這席話確實就像一語道破了天機,讓他豁然開朗。
在朝廷的眼中,早年跟著林道乾、曾一本的馬志善,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海盜,倘若先答應了郭奕和靈兒的提議,今后不再侵犯大明的沿海,讓馬志善等人能跟著她們回去,起碼也算對朝廷表示了歸順的誠意;騰出手來,再把堅守在這里將士們的家屬送到暹羅北大年,那就真能堅守玳瑁港了,今后可以跟朝廷和西班牙人慢慢的玩,就算西班牙人前來攻打,也不用再害怕啦。
林風心中有底了,只要西班牙人半個月內不來攻打玳瑁港,便可以做好這些部署。
將來,只待北方傳來羽柴秀吉借道朝鮮攻打大明的消息,便可以玳瑁港為基地起兵,先渡海殺向臺灣,再殺進閩浙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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