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情何以堪
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公元1368年，朱元璋在金陵稱帝，國號大明，年號洪武，大封諸將為公侯，在紫金山設(shè)太史監(jiān)，觀測天象，首任太史令就是大名鼎鼎的劉基、劉伯溫。
洪武二年，太祖命劉基筑城，補(bǔ)新宮于鐘山之陽，筑京師五十余里，內(nèi)有十三座城門，外有十八座城門。
洪武帝承古制，將全城分割為若干封閉的“里”作為居住區(qū)，商業(yè)與手工業(yè)限定在定時開放的“市”中，宮殿和衙署用城墻保護(hù)起來，里和市都環(huán)以高墻，設(shè)里門與市門，由吏卒和市令管理，全城實行宵禁。
鼓樓、鐘樓建于城市正中，遙相呼應(yīng)，鼓樓定更所用之鼓共二十五面，一面主鼓，二十四面群鼓，依二十四節(jié)氣而設(shè)置，早晚擊鼓為啟閉城門的信號，緊十八、慢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快慢相間計六次，每日共一百零八聲。
靖難之役后，明成祖永樂元年，改北平府為順天府，詔以北平為北京；永樂十九年，改京師為南京，稱應(yīng)天府。
應(yīng)天府轄?wèi)?yīng)天、蘇州、常州、鎮(zhèn)江、松江、徽州、天平、寧國、安慶、池州十府，府衙設(shè)在南京。
隆慶年間，海瑞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yīng)天十府，抵達(dá)了南京。
應(yīng)天巡撫衙門里當(dāng)差的，得知大名鼎鼎的“海筆架”來了，一些貪瀆墨吏連夜逃竄。
與此同時，湯景和朱輝自朝鮮、經(jīng)遼東，九死一生也逃回了南京。
經(jīng)朱輝試探，湯景知道自己的家已經(jīng)被生意場上的老友徐鯤霸占了，湯景也知道徐鯤是當(dāng)朝首輔徐閣老的侄子，不敢回家，也不敢告狀。
朱輝和徐鯤在湯景家門前，因話不投機(jī)，徐喜把朱輝送去了應(yīng)天府衙門，湯景這才狠狠心，咬咬牙，寫了一份狀紙，送到了吳師爺?shù)氖掷铩?br />
湯景萬沒想到，新來的海老爺居然給自己做主，釋放了朱輝，要傳訊告徐鯤。
湯景眼看著衙門的差役在吳師爺?shù)膸ьI(lǐng)下，來到回到秦淮河畔的家中，要傳徐鯤，徐鯤怒而出走，湯景跪在地上抹起了眼淚，一直等到看熱鬧的人全都散去，這才躲在朱輝的背后，用扇子遮住臉，生怕有人認(rèn)出了自己，悄悄地回到了家里，院子里頓時又是哭聲一片。
回到家里，一想起這六年里鳩占鵲巢，湯景的心中就十分別扭。
何氏也無臉面對湯景，一個人鎖在廂房內(nèi)哭天抹淚，十歲的湯瓊和七歲的湯瑤在門外哭叫著，拍打著房門，怕母親尋短見。
朱輝跟在兩姐妹的身后，說道：“二位妹妹，快去看看你們的父親吧，我來勸勸你們的母親。”
湯瓊、湯瑤二姐妹看著大不了自己幾歲的朱輝，停住了哭聲。
朱輝怕打著房門，說道：“嬸嬸開門，本來呢，我是叫湯相公哥哥的，現(xiàn)在看見二位如花似玉的妹妹，我得改口叫湯相公叔叔了，嬸嬸，您聽我說，我們回來的路上，我已經(jīng)和叔叔約定好了，他若是敢慢待你們母女一點(diǎn)點(diǎn)，看我怎么收拾他。”
何氏停住了哭聲，喊道：“你不要過來，我可是沒臉活了……”
朱輝笑道：“嬸嬸，我又不是土行孫，你在里面鎖著門，我過不去，不過，你要是再不開門的話，以后我可就不再管了。”
“我可怎么活啊！那招天殺的一去六年音信全無啊……”
“叔叔知道有錯在先，正在羞愧難當(dāng)呢，現(xiàn)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不去給他燒燒水、做頓飯，難道還讓叔叔跪下求你不成。”
聽朱輝這說，何氏打開了房門，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兩個女兒哭著拉起她們的母親，何氏坐到了地上，湯瓊、湯瑤撲進(jìn)了母親的懷里。
“湯瓊、湯瑤，快去找找你的父親。”朱輝命令道。
兩姐妹看了看母親，何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松開了她們的母親，跑去找湯景去了。
朱輝蹲在何氏身旁，說道：“嬸嬸，我和叔叔這次能從海外逃回來，真是歷盡了千辛萬苦，能活著回來已經(jīng)是菩薩保佑了，還不都是為了你們母女，嬸嬸就放心吧，叔叔回來是安心過日子的。”
何氏看著朱輝，哭著嘆道：“這日子可怎么過啊……”
朱輝安慰道：“唉，好在我們遇到了青天大老爺，給我們做主，相信那姓徐的不敢再來搗亂，這家里還有他多少東西，咱還給他，無論怎么艱難，這日子總歸是得過的。”
何氏擦干了眼淚，站起身來，朱輝這才認(rèn)真打量起何氏，烏黑的飛云發(fā)髻，插一簪珠花，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上垂著流蘇，白白凈凈的鴨蛋臉，雪白的頸上垂著一條珍珠鏈子，身材柔柔細(xì)細(xì)，著輕紅色的縐紗抹胸裙，三寸金蓮著地，宛若天仙漫舞。
朱輝沒有見過三寸金蓮，怕何氏摔倒了，想上前去攙扶一把，何氏似乎明白朱輝的意思，顛著小腳跑得比朱輝都快。
湯瓊、湯瑤怯生生地立在湯景的身旁，湯景顯得雙眼呆滯，神情恍惚，看何氏跑來，也沒有一點(diǎn)反應(yīng)。
朱輝上前把湯景拉到何氏的身邊，叫道：“湯瓊、湯瑤，帶我在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今后，我就是你們的哥哥了，也是這家里的一員，你們喜歡嗎？”
兩姐妹懵懵懂懂地點(diǎn)了頭，湯瓊問道：“哥哥，你也姓湯嗎？”
“我叫朱輝，你們以后叫叫我哥哥，好嗎？”
“哥哥，徐大大還來嗎？”小湯瑤問道。
朱輝領(lǐng)著兩姐妹穿過月亮門，進(jìn)了后花園，低聲問道：“徐大大來你們家多久了？他對你們怎么樣？”
湯瓊已經(jīng)懂事了，紅著臉、低著頭不說話。
湯瑤望著朱輝，眨了眨眼睛，答道：“從我記事兒，徐大大就常來我家，我只是聽說我的父親叫湯景，一點(diǎn)都沒印象了，要是在大街上見到他，我都不認(rèn)識他。”
朱輝看小湯瑤答非所問，拉住湯瑤的手，又認(rèn)真地問道：“你徐大大對你好嗎？”
小湯瑤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認(rèn)真地答道：“對我們可好了，對我娘也好，不過，他經(jīng)常去京城做生意，他跟我們說，爺爺是大官，我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朱輝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徐大大以后就不再來了，你會想他嗎？”
湯瓊低頭不語，湯瑤點(diǎn)頭答道：“他說該帶我們?nèi)ニ山耍�說到了松江就讓我改姓徐。”
湯瓊瞪了湯瑤一眼，叫道：“瑤瑤，不要亂說。”
朱輝又看了看湯瓊，說道：“湯瓊長大了，什么都懂了，你要告訴妹妹，家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懂嗎？”
湯瓊緊咬著雙唇，紅著眼睛，差點(diǎn)掉下淚來，點(diǎn)點(diǎn)頭答道：“哥哥，我懂。”
這時，湯景挽著何氏也到了后花園，朱輝把兩姐妹推到她們父母身邊，說道：“這才是你們的父親，快去吧。”
一家四口抱在一起失聲痛哭，朱輝鼻子一酸，又想到自己的父親，跑進(jìn)當(dāng)院里，也偷偷地抹起淚來。
吃完午飯，何氏打發(fā)兩個女兒去洗碗，把湯景和朱輝叫進(jìn)正堂，說道：“雖有應(yīng)天府的青天大老爺給我們做主，但我估摸著徐鯤待會該回來了，當(dāng)年他答應(yīng)我，你要是回來，他就離開這，你也知道，他在松江府妻妾成群，其實，他對這里也沒什么可留戀的，只不過他往來京城和松江做生意，把這當(dāng)成了個客棧，湯景，之前你們的交情也不是一年、兩年，現(xiàn)在你既然回來了，相信他也沒有不走的道理，我這就去收拾收拾他的東西。”
湯景知道無法面對徐鯤，聽老婆這么說，不知如何是好。
朱輝說道：“叔叔，我剛才和湯瓊、湯瑤聊了半天，大概也知道這徐鯤也沒這么壞，我怕待會徐鯤來了，萬一話不投機(jī)再打起來，干脆，我們?nèi)ベI點(diǎn)禮物，到應(yīng)天府衙門去謝謝海大老爺去吧。”
湯景咬了咬牙，想想這些年都過來了，還在意這一下午嗎！
這時，倆姐妹也洗完碗、刷完鍋回來了，湯景給朱輝使了個眼色，朱輝馬上起身到了門口，拉起湯瓊，說道：“走，陪哥哥去花園里捉知了去，哥哥的本事，怕你們都沒見過，呵呵。”
朱輝帶著兩姐妹一走，湯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馬上抱起何氏抱，何氏倒在湯景的懷里，雙頰通紅，迷上了眼睛。
到了里間，湯景將老婆往床上一丟，脫下她的三寸金蓮，像瘋了一樣把床上的衣物被褥統(tǒng)統(tǒng)扔到床下，自己脫光了，上了床。
何氏趴在床上嚶嚶地哭了起來，湯景不再管她的感受了，粗魯?shù)厮撼端砩系囊路问想p手捂著臉，低聲呻吟，兩個胴--體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過了一個時辰，湯景穿戴整齊，紅光滿面地走出了正堂，對兩個女兒交代了幾句，叫上朱輝，出了家門。
何氏畏縮著雪白的身子，慢慢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從地上撿起了被撕爛的衣服，哭著搖搖頭，又從柜子里找出一件藕荷色的長衫穿上……
湯景和朱輝離開家門，并沒有走遠(yuǎn)，二人又從后花園翻墻進(jìn)來，等著徐鯤，等了一下午，徐鯤也沒回來。
朱輝低聲問道：“叔叔，我們怎么辦？”
“你這臭小子，怎么改叫我叔叔了？”湯景問道。
“呵呵，看湯瓊比我小不了幾歲，我不叫你叔叔，難道讓她叫我叔叔？”
“好小子，你要是敢打瓊瓊的主意，我打斷你的腿！”
“呵呵，叔叔，看你說哪去了，現(xiàn)在徐鯤不來，可能已經(jīng)走了，你沒看今早上他就套好了馬車，要出遠(yuǎn)門。”
“好吧，我們翻墻出去，再回趟家，我得要點(diǎn)銀子。”湯景說道。
二人翻墻出去，又繞到家門，敲了半天門，里面沒一點(diǎn)動靜，朱輝說道：“嬸嬸一定是認(rèn)為徐鯤回來了。”
湯景大聲叫道：“瓊瓊，爹爹回來了，開門吧。”
湯瓊這才把門打開，怯生生地看著父親，小聲說道：“爹，徐大大沒來。”
湯景點(diǎn)點(diǎn)頭，看何氏出了堂屋，問道：“能先給我拿些銀子來嗎？”
何氏返回屋內(nèi)，取出了一個小包銀子，交到了湯景的手里。
湯景問道：“家里現(xiàn)在有多少銀子？”
何氏有些羞愧，雙頰泛紅，低聲答道：“一、二百兩銀子是有的。”
“是咱家的，還是徐家的？”湯景又問道。
“咱家的。”
湯景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我們還得去辦點(diǎn)事，要是徐鯤來了，他的東西，他的銀子，全讓他拿走，咱不占他一點(diǎn)便宜，知道嗎？”
“相公放心吧，我正在收拾。”何氏答道。
湯景這才帶上朱輝出了門，問道：“你說我們給咱們青天大老爺送點(diǎn)什么好呢？”
“既然是青天大老爺，就不會在意我們送什么，先去表達(dá)一下我們的心意，也就行了，你說呢，叔叔？”朱輝答道。
“也是這個理，走，朱輝，我先帶你吃一頓咱南京的板鴨，聽說應(yīng)天府的老爺是新上任的，等會咱們再帶上幾只給老爺嘗嘗，咱先看看他的秉性，來日方長，萬一這真是一個大清官，咱也別壞了人家老爺?shù)拿暎阏f是嗎？”
“呵呵，叔叔說的太對了，叔叔可能沒想到的是，在朝鮮的時候，如果不是我說鬧著要吃南京板鴨，可能靈兒姐姐也就隨便找個館子吃點(diǎn)算了，要是那樣的話，也就不會發(fā)生后邊這些事，叔叔，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啊！好！我要放開肚子，好好品味一下這南京的板鴨。”
湯景笑道：“還真沒想到，家鄉(xiāng)的板鴨救了我一命，咱們好好吃一頓，等到天黑咱再拜訪海大老爺去。”
到了戌時，徐鯤和徐喜來到湯景家門前，徐喜上前敲門。
徐鯤還在氣哼哼地小聲嘟囔道：“真他娘的窩囊，爺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氣呢！徐喜，待會要是這王八蛋來開門，你先把這王八蛋給我好好的臭揍……”
徐鯤話還沒說完，已經(jīng)被人捂住了嘴，有兩個后生麻利地把徐鯤捆了起來，徐喜剛一扭頭，又上來兩個后生，瞬間就把徐喜按了一個狗吃屎。
有人上來將一把絲綢塞進(jìn)了二人的嘴里，再用布條纏緊了，把二人裝進(jìn)麻袋，放到了一輛馬車上，揚(yáng)長而去。
林風(fēng)等人剛把徐鯤綁走，湯景拖著搖搖晃晃的身子，伏在朱輝的肩上就回來了。
湯景到了家門口，離開朱輝的身子，想上前去敲門，一下子摔到在門口的臺階上。
朱輝趕緊去攙扶湯景，湯景一擺手，斷斷續(xù)續(xù)地罵道：“什么他娘的……青天大老爺，嫌咱送的禮、少了吧，把咱們、咱們的鴨子給扔、扔出來……”
朱輝勸道：“沒聽滿大街的人都說嗎，人家海老爺就是海青天，從不收一點(diǎn)點(diǎn)禮的，叔叔，你想想，海老爺要是收禮的話，咱能比得上人家徐家嗎？”
“那他、他還威脅我，要是查出我當(dāng)、當(dāng)過海盜，還嚴(yán)懲、不貸？”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叔叔，起來吧。”朱輝說著，前去敲門。
敲了半天，何氏才把門打開，湯瓊和湯瑤站在院子當(dāng)中，看了一眼湯景，嚇得嗷嘮一聲藏了起來。
何氏把門關(guān)上，冷冷地看著湯景，朱輝以為她是介意湯景喝多了，解釋道：“嬸嬸莫怪，我們在街市之上，聽說海老爺清苦，從不收禮，也沒敢多帶禮物，就買了兩只板鴨去看望海老爺，沒想到被海老爺給扔出來了，呵呵，我和叔叔就又買了二兩酒，坐在秦淮河邊把鴨子給吃了。(http：／/.）。”
“你，你們真不是強(qiáng)盜？”何氏面帶驚恐地問道。
“嬸嬸何出此言？”
何氏還是不信，又問道：“剛才、剛才真不是你們干的？”
“天吶……，讓、讓我、死在外面算了，許靈兒可惡！可惡！你、你干嗎救我？這、這讓我、我情何以堪……”湯景躺在地上打著滾叫道。
湯瓊跑了過來，拉著朱輝說道：“哥哥，剛才有人敲門，我以為你們回來了，正準(zhǔn)備開門的時候，看見……”
朱輝看著湯瓊恐慌的眼神，急忙問道：“你看見什么了？”
“我從門縫里看見徐大和徐喜都被人勒住嘴、蒙上頭，裝進(jìn)了麻袋里，扔上馬車?yán)吡恕！睖傊v道。
湯景聽到這里，嚯的一下坐了起來，問道：“瓊瓊，你、說什么？”
湯瓊嚇得躲在了母親的身后，何氏又給湯景講了一遍，最后問道：“湯景，這真不是你干的？”
朱輝趕忙說道：“嬸嬸若是不信，明日可去應(yīng)天巡撫衙門問問。”
“哈哈……，你奶奶的徐鯤，真是報應(yīng)！”湯景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抓住何氏，問道：“他留在咱家里多少銀子？”
何氏哆哆嗦嗦地答道：“地窖里約有一百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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