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與隔壁無異的小房間，唯獨沒有窗戶，很暗很陰涼，空氣中帶了點潮濕霉腐味，不太好聞。

　　蘇蔴剛一踏進去就感覺一股涼意襲來，背后是暖黃的陽光，把她的影子投在了門前的地磚上。

　　房間里很干凈，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墻角里放著一個被蓋住的木桶，一旁架子上還有一個裝水的臉盆，一塊有些臟污的毛巾疊起搭在盆邊，最后就是一張小小的單人床，沒有床架，床墊孤零零地放置在地上，被子折得整整齊齊。

　　床上盤腿坐著一個人，蘇蔴看過去的時候正好與那人的目光相接，房間昏暗看得不真切，但她還是被嚇到，倒吸了一口涼氣。

　　坐在床上的人早就發現屋里來了人，這一聲抽氣卻是個陌生的女聲，他警覺地往后縮了縮，出聲問道：“你不是巴里特，你是誰？”

　　這大約是她聽過最好聽的聲音了吧，磁性又沉穩，在腦海中行上一圈，溫潤得好似初升的暖陽，讓人渾身舒適得打顫。

　　她迷醉地回味著，突然想起還有人在看，忙整理儀態正經道：“巴里特叔叔這幾天不舒服，讓我給你帶些吃的。”

　　那人應了聲，沒再問。

　　知道里面是活人她就放心了，謹慎地把門從里面關上，找到印象中燭火的位置點燃，整個小空間頓時亮堂起來。

　　轉身看過去，再次與對方四目相接。果然是個聲如其貌的男人，五官柔和，只是那本應映著火光的眸子此時血紅一片，仿佛隨時都要滴出血來。

　　蘇蔴屏息動了動，他的腦袋也跟著轉，可看不見眼里的瞳孔，茫然一片。

　　她明白過來，這人的眼睛看不見。

　　還在呆呆的觀察，對方的肚子面對冒著香氣的飯菜還是忍不住抗議了起來，綿長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那人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說：“抱歉。”

　　他居然在給自己道歉！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因為沒人給他吃東西餓了肚子，道歉怎么著也不應該是他啊！

　　蘇蔴趕忙把手中的飯菜端過去，說道：“該說道歉的是我們，讓你餓了這么久真是對不起，巴里特叔叔病倒了今天才勉強清醒過來，剛一睜開眼就讓我給趕緊你送吃的，”她把碗遞過去，又想到對方看不見怎么吃，便自己動手喂到他嘴邊，“來，吃吧。”

　　男人愣了一下，聽話地張開嘴吃了。

　　好像在喂嬰兒一樣，沒兩下男人難免覺得有點尷尬，擋了擋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可是……”蘇蔴沒說完，擔心傷了他自尊心。

　　“瞎了這么久，早就習慣了。”男人如沐春風地笑，沒有自嘲，沒有自怨自艾，仿佛說的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聽完蘇蔴沒有堅持，就勢把碗筷放到他手里，果真如他所說，一手捧碗一手筷子使得行云流水。

　　吃完東西她把碗筷收了回來，走到門邊停住，問道：“需要把火滅了嗎？”

　　男人并不在意道：“熄了吧，于我無用燒了是浪費。”

　　蘇蔴答允：“這段時間都由我來給你送吃的，不用擔心。”說完滅了拉住輕輕推門想出去，收回腳看了眼角落的木桶和臉盆。

　　想了想，她把碗筷放到地上進去打開木桶，一陣惡臭撲鼻而來。果然是尿桶，這幾天不僅沒人送吃的，同時也沒人給他倒臟物換盆里洗漱的水。

　　她艱難地把桶提到外邊找地方倒了，再尋到一個澆花用的水管，把木桶沖洗一遍才放回去原來的位置上，然后把毛巾錯了一遍，給臉盆重新換上干凈的水。

　　兩人均心照不宣地不去過問互相是誰，有些話不點破比追根究底更合適，好好地藏一個人在倉庫里瞞著怎樣看都有問題。

　　做完這些蘇蔴才端起碗重新把門鎖上。

　　從后院出來正好撞上仲腆，他斜了眼空碗，上面還殘留著一些菜渣米粒。“換你去送了？”他表情沒什么波瀾。

　　蘇蔴訝異道：“你都知道了？”

　　仲腆挑眉：“巴里特叔叔每天三頓往里送吃的，分量都是成年人那么多，而且一直沒聽到有過什么動物的叫聲，里邊的不是人還會是什么。”

　　既然都這樣了蘇蔴干脆把事情始末都交代了一遍，果然如他所料。他分析道：“不像是囚禁，那就是故意把人藏在里面的了，而且沒有要逃出來的意思，被藏的那個人自然是自愿。”

　　蘇蔴推推他說：“我沒去問，既然巴里特叔叔沒有跟我說清楚的打算，咱們也還是別去亂想了。”翼族現在人心不穩，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命案，這些秘密還是不要去追本溯源的好。

　　仲腆點頭。

　　蘇蔴把東西收拾好才繼續去照顧巴里特。

　　巴里特已經睡著了，觸了觸額頭，依然被高燒烤得滾燙。她深呼吸：“希望叔叔能早日康復。”

　　伊帕西城的火終歸是向上蔓延了，阿斯蘭姆城一個貴族男性在臥室被刺殺，其夫人也死在當場，兩個人頸骨均被大力擰斷，窒息而亡。

　　現場同樣發現了黑色羽翼，巫華光震怒，每殺一次人就留下一根羽毛，如此行徑不是刻意挑釁是什么；與此同時他又懷疑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黑翼存在，這或許只是從一只黑烏鴉身上拔下的臭毛？

　　這理由他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于是正式宣布全族緝拿黑翼魔鬼，所有城市嚴密控制進出人員，稍有不正常者全部抓來拷問。

　　這下翼族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常出門的人突然有一天把自己關在家里就是不正常，可出門也必須小心謹慎，萬一說錯話做錯事就不用回家了。巫華光的霸道政策讓所有人苦不堪言。

　　阿斯蘭姆開始死人了，伊帕西反倒平靜下來，艾文抽出空閑回家發現父親病了，愧疚難當。貼身照看了巴里特一天后仍是頂不住上面的壓力繼續外出執勤，走時這個不羈的男孩握緊了父親的手，眼睛紅了。

　　他不舍地松開父親，莊重地請求蘇蔴：“請你一定要幫我照看好父親，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蘇蔴頷首答道：“你放心吧。”

　　店子里的藥用完了，蘇蔴不得不出一趟門采購東西，仲腆陪在旁邊。

　　去到藥店的時候被站在門口的士兵審問了好久，問題不外乎是：用來干嘛的，買給誰的，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他們回答得有條有理，士兵這才放他們進去。

　　報了癥狀，老板一言不發地去配藥，在等待的過程中蘇蔴偷偷觀察了一邊這里：整個店子都很沉悶，只有老板一個人，沒有幫手。

　　門外又有一個買藥的被攔在門口盤問，看來這段時間搜查得真的很嚴，特別是這藥店，不知道被趕走了多少顧客。難怪老板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有錢賺不到大約是他們人生最大的痛苦之一了。

　　買好東西他們出了店子，穿過廣場準備往回走。

　　前方突然走過一個人，蘇蔴本想大聲把人叫住，卻因為這樣太引人注目給忍住了，盡量邁著正常的步伐追上那人，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裝作很熟絡的樣子：“艾爾薩小姐嗎？”

　　女人停下來看她：“我是，你是哪位？”

　　果然沒認錯人，是自己的女神。她喜道：“你唱歌真棒，有機會真想再去司夢聽聽你的歌聲！”

　　艾爾薩囁嚅道：“我已經不在那里工作了……”

　　“啊，真是太可惜了，是因為那晚摩亞的事嗎？”

　　艾爾薩愕然：“呃，嗯，是的，原來那天你也在呀……”

　　蘇蔴扼腕嘆息：“太可惜了，啊，對了，”她壓低聲音裝作隨意道，“斯祺沒跟你一起么？”

　　“不，不，他……”艾爾薩露出慌亂的神情，結結巴巴地閃神躲避，“我不知道你說的斯祺是誰。”

　　廣場周圍已經有士兵望過來，仲腆示意兩人冷靜下來，對艾爾薩說：“他是我們很久沒見面的一個朋友，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下次再見。”

　　艾爾薩點頭，給出一個完美的微笑走了。

　　蘇蔴頗有些遺憾，忍著一直走到住處關上門才說出口：“看來是沒機會再聽到她唱歌了。”

　　“會有機會的。”仲腆說得篤定，她半信半疑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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