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塞北的深秋，天色轉涼，漸漸變至干冷，盡管溫度還在零度以上，但對于熱慣了從夏到秋的日常干熱天氣，一下子轉入了寒涼，還真有些不習慣，如同一張經常面對的笑臉，一下子轉陰讓人感覺到很不舒服。亞娟媽大清早在打掃著院子，西風刮起灰塵滿身的樹葉子倦縮在角落里，像天線寶寶一樣在可憐的抖動著。

　　子安坐了一夜火車，在車座上坐著迷瞪睡了會兒覺，下車后感覺腰非常困疼，他打了個三輪車直接來到亞娟家里，想把趙先誠夫婦帶回來的口訊先告訴亞娟父母。亞娟媽沒想子安會突然回來，放下掃帚趕緊把子安讓進屋里，一迭聲問他怎么不提前告訴一聲？趙先誠倆口子怎么樣了？子安連忙把趙先誠臨行前囑咐的話告訴了亞娟媽，她才放松下來，給子安倒上水，把他摁在沙發上讓他休息，她馬上給子安做早點。這時，子安才感覺到饑腸轆轆，便不再推辭，亞娟媽轉身進了廚房去給子安做早飯。

　　亞娟媽精心做了面條雞蛋面，還加了香油和香菜，等她端出來一看，子安已經歪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她愛憐的搖著頭，重新把面放回到鍋里，進里屋拿出毛毯輕輕蓋在子安身上，掩上門在院子里繼續打掃著，她動作很輕，惟恐驚醒了睡著的子安。

　　子安這一覺睡的安穩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猛一睜眼，才發現是睡在亞娟家里，一看鐘表，都快十點了，急忙揭開毛毯，走出院子，不好意思的和亞娟媽說睡過頭了。亞娟媽說你都坐了一夜火車，那能不困，好在人年輕，像她這個歲數根本堅持不行，說著把子安推進屋去，進了廚房又重新給他做了面條，看著子安的吃相，亞娟媽心疼的說：“慢點吃，好像幾天沒吃飯了似的。”

　　亞娟媽下的一大碗面讓子安吃光了，他打著飽嗝兒告訴亞娟媽，趙先誠讓他去廠子里請假，還得去趙師母廠子里去辦事，明天下午他返回省城去，暫時就不過這邊來了，亞娟媽手里還拿著幾封亞娟寫給家里的信準備讓子安看，見他這么忙，便讓他晚上來家里住，等亞娟爸回來再說說情況。亞娟爸現在也是忙的厲害，廠子基建完工了，正準備試運行機器，準備開工投產呢。

　　正當子安起身要走時，亞娟媽喊住他，轉身進了里屋拿出一個信封，里面裝著一疊錢，她說這是她攢下的錢，讓子安再給趙先誠夫婦三千，還有一千是給子安的，讓他在省城別摳自己厲害了。這下子可把子安感動的差點哭了，他怎么也不能拿人家的錢吶，可是亞娟媽硬是讓子安把錢裝好，有什么話以后再說。還把自己的自行車讓子安騎著辦事，子安一看時間真不早了，便急忙騎上亞娟媽的自行車朝廠子趕去。

　　子安來到刀具廠，他直奔呂鳳岐廠長辦公室，正好呂鳳岐在辦公室里，還有三個人正坐著和他談論著什么。呂鳳岐正給這些人遞煙上火。子安心急沒有注意，有點著急的一腳跨進了呂鳳岐辦公室里，一看有客人在，感覺到冒失了，便想抽身退出去。不料呂鳳岐看見了子安，急忙過來拉住子安的手說：“呀，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聽說你在省廳掛職去了，回來要提拔呢，真是后生可畏呀。”

　　呂鳳岐咋咋呼呼的說著，并把子安推在前頭，依次對這三個人介紹子安，同時著重的介紹了子安曾是他的辦公室主任。這三個人客氣的同子安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子安對呂鳳岐說他先退出去吧，一會兒再進來找呂鳳岐。

　　呂鳳岐問子安是不是有急事？子安點了點頭，退出了呂鳳岐辦公室，呂鳳岐跟著出來，走到子安面前問是什么事？子安便把趙先誠夫婦遇到的困難和呂鳳岐說了一遍，呂鳳岐皺著眉頭說：“按說從工作角度和人情世故上我應該出些力，不過咱們廠子的情況你應該知道些，現在越發不景氣的厲害。預支個一二千吧不頂事，上萬吧不好說，如果全廠的職工都來借，那咱廠子還運轉不？小有小的困難，大有大的難處，子安，你這樣吧，你一會兒來找我，先拿上二千，應應急，等廠子運轉正常了，再給他們報銷嘛，你們不能指望咱一個廠子，你也去找找趙先誠愛人廠子，那是大人家，不在乎一、二萬的。”說完轉身進了辦公室里去了。

　　子安一看呂鳳岐這種態度，知道再說也無益。他只好去找張庭海和石磊想想辦法，正走著，迎面碰上郭利蘭抱著一大摞賬本迎面走來，子安只好硬著頭皮同她打了招呼，郭利蘭沒想到在這里會遇上子安，熱情的問子安干什么來了？子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向郭利蘭問道：“郭姐，咱廠子真的資不抵出，運轉困難嗎？趙先誠借點看病錢就這么難嗎？”

　　郭利蘭沒想到子安張口就問這個，臉色有點不自在的說：“要說也沒那么嚴重，趙先誠要借個二、三萬也是沒問題，只是他和呂鳳岐沒溝通好，呂廠長對他有看法。”

　　問題還是出在呂鳳岐身上，子安對呂鳳岐有了看法。她試探性的問郭利蘭：“郭姐，怎么才能和呂廠長溝通好？你教我們個辦法吧，趙師傅實在是沒轍了！”

　　郭利蘭說：“現在呂廠長正遇上麻煩事呢，你剛才沒看見嗎？審計局的同志來找他調查對賬呢，這不是要求看現金賬呢，等過幾天這事過去了，再找找他，好好說說吧。”郭利蘭說完趕緊走了。

　　子安很失落，但走進了石磊他們宿舍里。石磊正和他對象熱火朝天的玩游戲機，看見子安闖進來，他很驚喜的上前抱住了子安，問他怎么回來了？石磊對象有點害羞的坐在一邊，把桌子上的香蕉扯下一支來，伸手遞給子安讓他吃。子安趕緊接過來向她表示感謝，因為上次在馬廣山家吃飯和她見過面，所以這次不顯得生疏。張庭海端著洗衣盆從洗衣房回來了，嘴里還哼哼著流行歌曲，似唱如說的腔調惹得石磊對象偷偷的笑著，張庭海也沒想到子安會在他們宿舍里，也稀罕熱情的拉住子安問起情況來。

　　子安特別感謝張庭海給趙先誠寫信告訴了熏制熏肉的做法。并問他怎么搞來的，張庭海很神秘而笑著說：“張哥還有點人緣，這些事不大，只要你們相信我，我還是辦法比困難多的。”

　　看著張庭海這樣子，子安也不便深問，便把來廠子給趙先誠借錢的事說了一遍。張庭海邊聽邊評說著：“老呂這個人，是個看小不識大的茬兒，眼光勢利，沒有人情。你能治住他，你給他當爺都行，你要是活在他手下，他能把你捏死了。趙師傅人多好，全廠公認的，可就是他不行，全廠就趙師傅遇到了這困難，誰會去攪他這種事呢？呂鳳岐是個商人，無利不起早的人，他才不管職工死活呢。”

　　子安也點著頭，認同張庭海的看法，用求助的眼光看著張庭海，希望他能有個高招來。石磊也在旁邊問張庭海：“張哥，你通曉人情世故，知道人心險惡，你有什么好招嗎？”

　　張庭海抬了抬眼皮翻看了一眼石磊說：“你別抬高我了，我也是個平凡的人，也是天天被錢困住的人，要是有高招，早就鬧好了。還在這里死等著下崗呀。”

　　石磊對象揪了揪石磊的衣襟子，不讓石磊往下硬追問張庭海了。石磊用征求意見的眼光看著子安和張庭海，用商量的口氣說：“咱們是不是應該去找找廠工會主席，發動全廠職工給趙師傅捐款行不？”

　　子安眼一亮，馬上說：“這也行啊。”

　　張庭海卻沉吟著說：“這個辦法不妥，工會主席沒有呂鳳岐的點頭是不會去做的，要不先從咱們幾個開始，再發動車間，如果別的工友對趙師傅認可，說不定也會捐款的。”

　　子安和石磊一合計，覺得張庭海說的是實情。張庭海讓石磊去找馬廣山和肖銳光這老哥們過來，說是商議一下方案。石磊出去不長時間，肖銳光和馬廣山就進來了，自然是熱烈的擁抱了子安，聽了趙先誠的情況后，大家馬上積極表態說沒問題，現在就抓緊行動開始募捐吧，在子安明天返回省城之前，能籌集多少算多少。張庭海開始登記捐贈名單和款額，連石磊對象也從身上掏光了三百元捐出來，激動的石磊當著眾人的面狠狠親了她一大口，把這個姑娘臊了個大紅臉。大家也為這個姑娘的大氣而感動，肖銳光對石磊對象說：“妹子心眼好，哥說你肯定頭胎生養小子，不信你等著看。”

　　馬廣山打著趣說：“肖哥經常正話反說，妹妹，肯定能生個和你一樣漂亮的閨女是真的。”

　　看著這兩個老大沒小的哥們，子安又覺得回到集體的溫暖之中，肖銳光和馬廣山說：“咱們先去車間里發動一下工友們，張庭海和石磊去找趙師傅的老工友們說一下情況，但前提是量力而行，而不搞硬性要求，就說是咱們的心思，和趙師傅自己的愿望沒關系。子安不能去，你現在不是咱廠子的人了，要避嫌，中午咱們哥幾個和子安聚餐，誰也不能走啊。”

　　說完這幾個人就分頭行動了，子安覺得和石磊對象呆在一個宿舍里不方便，便又走出宿舍區，向呂鳳岐辦公室走去，他還是不死心，還想說服一下呂鳳岐。呂鳳岐辦公室里原來坐著的三個人不在了，呂鳳岐和郭利蘭正在商議著什么，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票據和賬本，呂鳳岐的胖手竟然還在郭利蘭的肥臀上摸索著。子安心里很厭煩這些，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同時敲了門。

　　呂鳳岐抬頭看是子安，眉頭皺了一下，轉而又放松，起身招呼子安坐下，使眼色讓郭利蘭倒水，子安謙讓了一下，便直接和呂鳳岐說還是想讓他幫助一下趙先誠。呂鳳岐沉吟了一會兒，用眼神看著郭利蘭，仿佛是郭利蘭當家似的，兩個人竟然走出辦公室商議了一會兒，進來后，呂鳳岐對子安說：“這樣吧，咱們相互遷就一下，我們按規定先給他應報的全部報銷完，然后再預借給他一萬。考慮到趙先誠一是車間主任老職工了；二是有你子安的面子，不過，你得配合我做點工作，就是剛才審計干部過來說咱們的票據不規范，要核實調查，你當過辦公室主任，有些事你也經辦過，我需要你在票據上補簽一下經辦人的字，咱們就互不欠人情了，趙先誠也能安心看病了。”

　　子安沒想到呂鳳岐竟然用他做交換條件，一下子站起來想走了，腦子中浮現出趙先誠夫婦苦寒的樣子，心里不忍，最后心一狠，一咬牙說：“可以。”

　　呂鳳岐臉上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神情，讓郭利蘭帶著子安去財務室補簽票據，然后預支拿錢。郭利蘭帶著子安來到她辦公室里，把一萬元的一捆錢放在子安面前，讓子安打了借條，然后拿出一疊票據讓子安補上“經辦人”字樣。子安突然感覺像是楊白勞一樣的難受，他翻看著這些莫名其妙的票據，找出十多張不當主任期間的票據還給郭利蘭，然后在一些票據后面簽署了“按照呂廠長安排，李子安”的字，日期寫上了今日，郭利蘭正低頭翻看賬本，沒有注意子安寫了什么，子安寫完后遞給郭利蘭，郭利蘭粗略的翻看了一下說：“行，就這樣吧，沒事了。”

　　子安拿上錢，頭也沒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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