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公說出這一句,  姜貴妃仰頭就倒。

        這世間再沒有姜國公這樣的大傻子。

        有了皇子外孫，不知為外孫籌謀，興盛家族,  相反,  還要跟最有出息的外孫斷絕關系。

        這是人能干的出來的事么？

        姜貴妃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姑母，姑母！”姝寧見姜貴妃捂著肚子痛苦地倒下，不由驚慌了起來。

        如果姜貴妃這肚子有個好歹,  她，她就真的不知該怎么辦了。

        “姑母尚有身孕，祖父，您讓著姑母些吧。且姑母言行都是為了咱們姜家呀！”

        “誰跟你是咱們。”姜國公見姝寧扶著姜貴妃那樣兒,  眼神銳利如刀,  緩緩地說道,  “把阿松他娘的事捅到她的面前，你也沒顧忌她是個孕婦,  如今在我的面前裝什么好歹。”

        姝寧才要哭，被這話給噎住了。

        她顫抖著看著總是不走尋常路的姜國公。

        “祖父,  我，我也是沒有辦法，也不是想刻意觸怒姑母。”她只覺得在姜國公的面前，自己的一切都無所遁形，這個軟硬不吃的男人讓人無力極了,  卻還是不得不一邊慌張地讓人請太醫過來,  一邊跪在姜國公的面前說道，“我只是想求姑母在祖父面前為我姨娘說說好話！母親有了好前程,  有了好姻緣,  我為母親高興。可是誰來心疼我姨娘呢？從前沒有法子,  姨娘也認了。可是如今，如今母親都做了郡王妃，從前的恩怨也該放下，我姨娘……”

        “就算有了好日子，從前的恩怨也不該放下。你們做了喪天良的事，不能因為人家如今日子好了，就當從前作孽的事不存在。”姜國公看著姝寧冷冷地說道，“你在貴妃的面前說阿松她娘的婚事是打著什么算盤，用不著在嘴里辯解，我看得分明。愚蠢淺薄，偏又自以為是……”

        他摸著懷里沒吭聲的阿寶的小腦袋，對仰頭不甘卻又帶著不服的姝寧冷漠說道，“我不是你祖父，少往姜家上攀扯。三丫頭……姜家就沒有三姑娘。”

        如果姝寧性情還好，他或許會提點她幾分，讓她不要作死。

        行事低賤卻又自作聰明，這樣的丫頭如果慢慢養大了心，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可姜國公懶得提醒。

        “祖父。”阿寶摸了摸姜國公的臉。

        姜貴妃進宮這件事，她覺得姜國公早就憋著一股氣了。

        如今，見了姜貴妃，把這股氣發出來，對姜國公也是極好的。

        “沒事沒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姜國公完全沒有把姜貴妃當成大事，見有太醫匆匆地趕到宮里，宮女忙著把疼得要暈過去的姜貴妃往榻上扶，他退后了兩步，沉聲說道，“我已經警告過你。老老實實，別覬覦不屬于你的東西！你愿意養皇子，養公主都無所謂。只是姜家只會是陛下的臣子！你敢有半分圖謀，我就送你出宗！”

        這么蠢還敢覬覦皇位。

        怕死的不夠快么？

        進宮快一年，竟然都沒看出皇帝是個什么貨色。

        姜國公搖了搖頭。

        “你！”姜貴妃聽著這么冷酷無情的話，指著姜國公尖叫了一聲。

        她的肚子疼得不得了。

        姜國公卻哼了一聲，轉身抱著阿寶就往外走。

        “祖父，您說的都是真的呀？”阿寶一聲不吭地被抱出去，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才小小聲地問道。

        “什么真的假的？”

        “就是，就是貴妃娘娘如果想要奪嫡，你就要把她出宗？”阿寶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啊。當然是真的。”姜國公點頭說道。

        胖團心情怪復雜地看著自家出宗仿佛喝涼水一樣輕松的祖父。

        “反正就是再換一本族譜的事兒，族譜才一頁，換了也不累。”

        胖團胖腮抽搐，看著欣慰于自家族譜特別短，換起來特別方便的祖父大人。

        “那，那好吧。”她呆呆地點了點頭。

        “你放心。就算她作死，祖父不會為了她活命，就讓她牽連到你們。”

        皇位奪嫡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一個不好就要滿族傾覆。

        就如皇后的娘家威國公府。

        威國公上下固然一起作死。

        可若說沒有無辜的族人卻也未必。

        可一旦奪嫡失敗，就算是無辜的族人也一同被砍了腦袋……

        姜國公不稀罕什么做皇帝的外孫。

        一個家族的延續，靠的是每一代的男丁努力進取，而不是靠著做皇親國戚，靠著虛無縹緲的君恩。

        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嬌滴滴軟乎乎的小孫女兒，溫和地說道，“有祖父在，阿寶什么都不必害怕。”

        “其實，其實我沒害怕。我相信祖父。就是，就是怕別人，怕陛下不信您。”阿寶有些不安地抱著姜國公的脖子，小小聲地說道，“貴妃娘娘鋒芒畢露，日后肯定要折騰。我怕往后陛下懷疑祖父會幫著貴妃娘娘……”

        她祖父一直都這樣忠心，她其實很討厭姜貴妃這樣任性地連累了她祖父。

        這樣軟軟的怯生生的關心，不由讓姜國公哈哈大笑起來。

        “你放心，陛下雖然多疑，不過為君者多疑本就是正常事。大不了我直接告老，陛下就疑心不到我了。”

        他兒子們都很出色，不過都還年輕，羽翼未成，都無法左右朝中風云，姜貴妃唯一能倚重的只有他一個人罷了。

        一旦她不死心，那姜國公直接告老，姜國公府就沒有為人忌憚的勢力。

        姜國公并不眷戀權勢，說起告老也不戀戀不舍，阿寶默默地聽了，全都記下來沒說話。

        不過她隔了兩天就跟皇帝告狀了。

        “都逼得祖父要告老啦。”胖團小小一顆坐在皇帝的膝上，見皇帝一口茶噴得老遠，小告狀精就很義憤填膺地跟皇帝陛下分享自己的憤慨說道，“還逼得祖父要把貴妃娘娘出宗……祖父說姜家只忠心陛下，我聽著覺得難過極了。”

        “難過什么？”皇帝一邊擦著嘴角，一邊嘴角抽搐地問道。

        這世間再沒有賣自家姑母賣得這么利落的胖團了。

        把姜貴妃覬覦東宮的野心直接暴露給皇帝陛下，一般人干不出來。

        阿寶卻能干得出來。

        姜貴妃父女吵架吵得那么大聲，太醫都宣了，皇帝就是個死人這幾天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了。

        她才不相信皇帝在姜貴妃的宮里沒有耳目。

        既然姜國公與姜貴妃爭執的那些話皇帝都知道，阿寶當然不介意進宮告狀，順便賣一賣蹦跶得跟螞蚱似的的姜貴妃。

        “祖父忠心陛下這種事，從來都在心中，祖父覺得用不著非要說出來表忠心。可是那天卻被貴妃娘娘逼得要大聲說自己忠心陛下，反復剖白自己的心，這其實讓祖父對陛下，對朝廷的心都便虛浮，變成了口花花。這做一件事，不是嘴上說說，而是要瞧著經年怎么去做。祖父忠心了一輩子，金戈鐵馬一輩子，老了老了，卻成了要在嘴上嚷嚷忠心的人。”

        阿寶垂了垂大頭，哼哼著問道，“陛下，你懂祖父的心情么？”

        皇帝沉默不語，臉色鄭重了起來。

        他摸著阿寶的小腦袋緩緩地說道，“朕明白。”

        “可貴妃娘娘卻不明白。不是傷心到了極點，怎么舍得說出出宗二字呢？逼迫祖父至此，陛下，就算要被陛下訓斥，我也想說，貴妃娘娘很討厭。”

        姜貴妃欺辱她的時候，她從未說過討厭姜貴妃。

        如今，她卻在皇帝面前說討厭姜貴妃了。

        是為了她的祖父。

        皇帝的目光柔和了起來。

        “你祖父的忠心朕都看在眼中。不過是貴妃的一些野望罷了，后宮婦人的這些淺薄的見識，與你祖父何干呢？”

        胖團窩進皇帝的懷里，大大地嘆氣。

        “就是因為知道陛下對祖父心無芥蒂，信任祖父，我才敢對陛下告狀，和陛下說心里話呀。如果生怕陛下懷疑祖父，那這些話我怎么敢和陛下說呢？陛下，您是這世上最英明神武的陛下，所以，我什么心事都愿意和陛下分享。”

        皇帝覺得這胖團在套路自己，可是他沒有證據。

        相反，皇帝陛下忍耐不住，露出了被認可的滿足笑容。

        “那是自然。”摸著小奸佞油光水滑的小胖臉，皇帝感受到了被認可的深深的驕傲，笑瞇瞇地對阿寶說道，“朕可是明君！”

        “當然是明君！”胖團豎起大拇指。

        皇帝，驕傲！

        “為你祖父抱不平，你也是最孝順的孩子。”

        “那是自然，我是這世上最孝順的胖……美團！”

        胖團，驕傲！

        蕭閔斜著眼睛冷眼旁觀，看著這兩個毫不臉紅地互相吹捧，冷哼了一聲。

        “貴妃愚蠢，貪婪，恐為禍患。”他就跟皇帝建議說道，“廢了算了。”

        皇帝：……

        “生了皇子的女人，誰沒有些野心呢？”有圖謀東宮野心的又不是只有姜貴妃一個。

        前三個皇子的生母也沒少折騰。

        皇帝本就沒有放在心里。

        姜國公的忠心他一向都信得過。

        只看先皇時皇子相爭，姜國公作為先皇重臣卻從未偏心任何一個皇子就能明白。

        姜國公的確只忠心皇帝。

        誰在皇位上坐著，姜國公就忠心誰，別人他是不理會的。

        哪怕姜貴妃當真生個皇子，可姜國公又不是個傻子，只看看威國公的前車之鑒，他就不可能為了個外孫就把全家都搭進去。

        更何況今日阿寶在他的面前黯然地說起姜國公被姜貴妃逼到要說出“忠心”二字，皇帝的確感受到了那一刻姜國公內心的悲涼與痛苦。

        忠心耿耿一輩子，老了老了，卻要把忠誠掛在嘴邊才能讓人信得過。

        這對于一位老臣來說是多么可悲的結果。

        皇帝嘆了一口氣，心疼被敗家閨女給逼到這份兒上的姜國公一瞬，不由又默默地同情了一下自己。

        ……他以為跟姜貴妃多少有點真愛來著。

        誰知道真愛沒準兒盼著他早點駕崩，給她兒子騰地方呢。

        皇帝很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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