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里的哭聲一窒。

        就是這個時候,  阿寶就邁著八字步進來了。

        她一進門，就見皇帝正跟皇后坐在一塊兒，下方大皇子夫妻微微蹙眉,  看著正跪在皇帝面前的張妃。

        因是小輩，大皇子夫妻自然在這樣的場合不能說什么……難道要說三皇子挨打，打得好？那大皇子還不得讓人罵出三條街去啊？

        好歹是兄弟,  哪怕沒兄弟情深，也不要那么露骨是不是？

        不過,  大皇子還是一邊看皇帝的臉色,  一邊對皇帝說道,  “父皇,  雖然三弟傷得沉重,  可阿兄也是因激憤出手，情有可原……您知道,  阿寶在阿兄的心中比自己的性命還要緊。阿寶被三弟那樣冒犯，就連張妃娘娘也說三弟應該悔過,  因此這事兒……”

        他含糊著想說，這件事不過是家務事罷了。

        不過是蕭閔心愛阿寶,  受不了阿寶受委屈，因此才打傷了三皇子。

        如張妃這般哭哭啼啼,  仿佛自己無辜極了的樣子，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當然，大皇子就刻意忽略了剛剛蜀王世子那一句格外狠毒的“送母子一起上路”這樣的話。

        張妃不是還好好兒地活著么。

        “你回去吧。”皇帝微微頷首，深以為然。

        別說蕭閔是他看重的皇族子侄。

        就說蕭閔即將襲爵，日后就是蜀王。

        這是一個心向朝廷的蜀王。

        哪怕是為了蜀中的安定,  于朝政上看來,  皇帝也不會因為區區三皇子就對蕭閔過于苛責。

        更何況皇帝本就惱怒三皇子做的事傷了阿寶的清譽,  如今且見張妃哭成這樣，他心里也沒什么憐憫的，只招手讓阿寶走到自己的面前，對她溫和地說道，“無妨，不必擔心。太醫們都在三皇子府上，他死不了。”

        他溫和地安慰阿寶，張妃在一旁看著，瞧見阿寶被皇帝這樣疼愛，這樣珍惜的樣子，不由越發哭得紅腫了眼睛。

        天殺的喪門星姝寧！

        若不是她在京都胡言亂語，若不是她抱著三皇子哭訴鐘情，如今，三皇子妃未必不是阿寶。

        剛剛長大，尚且懵懂單純的小姑娘，連蜀王世子那樣年紀大的都可以糊弄她，得到她的芳心，更遑論是年少溫柔的三皇子呢？

        張妃想想阿寶連蕭閔那樣兇名在外，年紀也大了的男子都愿意接納，再想想自己的優秀的三皇子，越發哭得眼睛都紅了，哪怕皇帝就在自己的面前，也忍不住拉住了阿寶的衣角流淚說道，“我知道四姑娘心里惱怒三皇子。可三皇子對四姑娘從沒有惡意。我是他母親，我心里知道他的苦。他心里喜歡四姑娘，所以，所以……

        “你還不住口！”這樣的話不是出自阿寶，竟然是對后妃一向和氣的皇后。

        聽見張妃口中還口口聲聲三皇子對阿寶如何，皇后的目光頓時嚴厲起來。

        她不著痕跡地掃過冷笑著的蕭閔，再看張妃，只覺得她惡意滿滿，刻意挑撥蕭閔與阿寶之間的關系，實在面目可憎，沉著臉質問張妃說道，“難道一個喜歡二字，就可以胡作非為？！不顧阿寶的心情，不顧阿寶的臉面沖撞她，我看三皇子所謂都喜歡不過都是自私自利！還有你……怎么，姜家給你的教訓還不夠？你還想去湖里清醒清醒？！”

        “皇后娘娘！”張妃看著皇后的目光恐懼，仿佛被嚇住了。

        她楚楚可憐，卑微單薄，在嚴厲的皇后面前仿佛被風雨吹打的薄弱的花朵。

        皇后只冷冷地看著她。

        張妃擺出這幅面容給誰看？

        給皇帝么？

        天知道，皇后從不在意張妃會不會得寵。

        若皇帝因為張妃這樣可憐就去垂憐她，反倒覺得她這個皇后欺負了張妃的話，那其實也沒什么。

        她對皇帝，本就早就沒有了期待。

        “怎么，皇后還教訓不得你么？”就在皇后沉默的時候，皇帝突然對看起來瑟瑟發抖的張妃平淡地問道。

        張妃愣住了。

        阿寶，阿寶都要憋死了。

        她滿嘴要收拾張妃話都在嘴邊了，就是被皇帝和皇后接二連三給堵得說不出來。

        要不要都這么給力？

        總得給她發揮的余地吧？

        “陛下，三皇子是陛下賜予我的。我，我……”張妃說著說著便哽咽了起來。

        她依舊是柔順的，滿心都是對皇帝的愛慕，甚至對皇帝眼下對她的傷害都逆來順受，口中也全都只是皇帝。

        “既然知道三皇子是朕給予你的，你竟然只把三皇子養成這樣的德行？”皇帝卻并未動容，垂眸看著驚訝地抬起流淚的眼眸的張妃，目光平淡，卻帶著幾分犀利，刺得張妃下意識地扭過了頭去。

        見她不敢與自己對視，皇帝只覺得膩歪極了，平淡地說道，“當初朕挑錯了人。早知道你是這么個貨色，三皇子就不該從你的肚子里生出來。”

        張妃如被雷劈。

        阿寶卻只覺得心里高興極了。

        “滾回你的宮里，少讓朕看見你。虛情假意的東西。”皇帝慢慢地說道。

        這是他頭一回對張妃說這樣厭惡的話。

        從前對于張妃，皇帝不過是無視罷了。

        這樣嫌棄的話，阿寶想了想，也只有皇帝對董妃說過。

        可是如今，顯然皇帝嫌棄董妃的那些話并沒有眼下對張妃的那樣嚴厲。

        虛情假意……

        阿寶恍惚了一下，呆呆地看著皇帝。

        她驟然想到當初董妃跟自己閑話家常的時候憤憤抱怨過的那些東宮舊事。

        這一刻，她不知怎么，看著皇帝抿緊了嘴角，目光全然不落在張妃身上，仿佛自己明白了什么。

        她下意識地看向皇后。

        可是皇后卻只擔憂地看著她。

        皇后的眼里只有阿寶，卻并沒有為了皇后在厭棄張妃的皇帝。

        這一刻，阿寶心里莫名覺得皇帝是真的失去了什么。

        他用心了。

        可是她卻已經不需要了。

        默默地抓了抓小腦袋，阿寶沒說什么，只看皇帝不過是不耐地擺了擺手，就有人把幾乎要暈過去的張妃給拖出去了。整個宮中都沉默一片，半晌，阿寶才小小聲地說道，“竟然還給他留了一口氣……我家阿閔為了陛下，真的忍耐太多了。”

        皇帝本來繃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別得便宜賣乖。”他從牙縫兒里擠出了一句話。

        “本來就是。若他只在皇子府里夾著尾巴不吭聲，誰會理會他呢？明知道我們今日進宮，還要進宮來挨揍，這不是自找的是什么？”

        阿寶咳嗽了兩聲，攤開手往皇帝的身邊一坐，卻美美地跟皇帝小小聲咬耳朵說道，“可是，可是陛下剛才護著我和阿閔了，我知道。陛下您知道么？偏心我和阿閔的陛下，真的可好可好了。”

        她的眼睛都彎起來，只恨自己長大了，不然非往皇帝的懷里滾一滾。

        皇帝目光柔和了下來。

        “朕一向幫理不幫親。三皇子的確做錯了。”他板著臉說道。

        “那可不。”阿寶用力點頭。

        許是才嫁進門，大皇子妃瞧著皇帝縱容地點了點阿寶的大腦門兒，都覺得恍惚。

        原來，這就是被皇帝寵愛的孩子能享受到的快樂的么？

        “今日你賜婚，大好的喜事，別因為這些事壞了心情。”皇帝看了一眼蕭閔，就對蕭閔說道，“你別多心。阿寶和三皇子……”

        “三皇子糾纏阿寶，本就是他自己的過錯。”蕭閔漠然地說道。

        皇帝深深地看了蕭閔一眼。

        見他真心沒有因三皇子的事對阿寶心生芥蒂，皇帝放心了。

        因今日開心，他就在宮中設宴，攔著人家姜國公的孫女兒不讓她回家慶祝，很厚臉皮地帶著阿寶在宮里慶祝她的婚事。等晚宴過后，皇帝先攆了蕭閔兄弟出宮，見蕭閔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這才帶著微醺的酒氣，含笑看著正遠遠地坐在遠處宮門口，一同賞月的皇后與阿寶。

        因知道阿寶是要嫁到蜀中，哪怕每年回來過幾個月，可也是遠嫁了，皇后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阿寶心疼皇后，索性就沒有回家，今天就留在宮里陪著皇后。

        “蜀中遙遠，你往后嫁給阿閔，咱們見面的時候就少了。”皇后摩挲著阿寶柔軟的肩膀，舍不得，又不放心，只盯住自己的小姑娘，柔聲說道，“嫁過去了，你就是蜀王妃，是蜀王府的主母。不說你要做一個賢妻良母，那是自苦。可至少當阿閔忙碌的時候，你要多陪伴他，不要讓家里拖他的后腿。”

        “您放心。”阿寶忙點著小腦袋。

        賢妻良母或許有點難度。

        可是不拖后腿這不是很簡單么？

        她很有信心的樣子。

        “到時候，我再給你幾個得力的宮女，你就輕松些。”皇后笑著說道。

        “我就知道娘娘最好了。”阿寶一頭滾到皇后的懷里，撒嬌！

        “都要嫁人了，怎么還要撒嬌呢？”皇后雖然這么說，可是抱著阿寶的手臂卻緊緊的。

        她們的背影依偎在一塊兒，溫馨極了。

        這樣溫馨，連皇帝都只覺得這一刻，帶著淡淡暖箱的宮殿溫暖得讓他的心里熱乎乎的。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撒嬌是因為我也舍不得娘娘呀。”就在這時，阿寶的小腦袋從皇后的懷里探出來，美滋滋地誘惑皇后說道，“要不，等我嫁到蜀中去了，娘娘也來蜀中吧！蜀中可美了，風土人情和京都完全不一樣，人也都熱情。娘娘在宮里這么多年，陛下那老……老面孔不都見慣了么？不如來蜀中散散心，常住也好呀！我往后是蜀王妃了，我養娘娘呀？！”

        她拍著小胸脯，就要養皇后呢。

        蜀王府，有錢！

        皇后愣住了。

        皇帝……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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