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個人的小年
北京今年的雪很大，天色一暗雪就飄灑，頃刻間便會大如鵝毛，人走在大雪里，渺小得如同天地間一只孤鴨。人們都說這是個好年份，瑞雪兆豐年，流露出欣喜的模樣。我真喜歡人心的希望，因為這種希望，人便會覺得現在是好的，此刻是好的，來年又會是好的，好像世事都會因此變得昌明安然�？上Ｍ緛硎菬o所謂有無所謂無的。
已經一年了，陸青澤離開一年了，一年以后，當我站在他家樓下，突然覺得那棟灰色的樓宇好像一棟無人居住的雕塑，我抬腿而上的每一步階梯，都好冰涼，那冰涼，像電流瞬間傳遍全身，我瑟瑟發抖，用力裹緊大衣。
我站在樓道那頭，根本不敢往前再走一步。陸青澤，已經一年了，你都沒有回來看看你住過的地方，你都沒有想起過住過你房子的姑娘，你都沒有想起過我？
她們都說你愛過我，可是你人呢？
她們都在騙我嗎？
你在哪里呢？
我趴在門上，去看那些被風吹卷的紙片。我小聲讀出每一行字跡：
“你抬起右手揉我腦袋的樣子很溫暖�！�
“你的手帕上有淡淡梔子香和你的味道。”
“每回你的襯衣被風鼓起我都想從背后擁抱你�！�
“我無限貪戀過你懷抱的溫暖卻一次都沒對你說起。”
“陸青澤，我等你回家�！�
陸青澤，我等你回家。
這一年我去了上海，我一個人找工作、生病、外出，遇到大雨，我都沒有對自己失望過，可是一想到你，我的心里就像一場狂風席卷空蕩蕩地疼。你什么時候回來，用你的溫暖解救我，帶我告別這嚴寒。你看外面下這么大雪，我要到哪里找你？
陸青澤，過了這一年，我開始思考人生中必須攢緊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我一直覺得是愛情，如果我們不能跟最愛的人共度一生，這一生的時光漫長難熬，我們靠什么支撐不倒。就像《大話西游》里紫霞仙子說，如果不能跟最愛的人在一起，叫我當神仙我也不會開心。
可是你呢，你也覺得愛情如此重要嗎，你也覺得我是你一生中必須攢緊的那個人嗎，如果是，你走的這一年會想起我嗎，會因為想起我而心痛嗎，如果也會心痛，你為什么還不回來？
外面雪下得真大，路燈照耀的地方雪散發著皎白冰冷的光，我的腳印深深淺淺，又被風雪一點點湮沒，回過頭看，好像一場瞬間被時光遺忘的故事。
“為什么感覺越強烈
卻只會反方向撕裂
越是傷得直接
為什么總要到熄滅
才懷念曾經的炙熱感到迫切”
手機鈴聲響起。
“胡雨，你丫回北京也不聯系我�。俊笔怯谲S躍。
“你不快生了嗎，誰敢這時候打擾你？”
“我哪怕不生了也要立刻馬上見你，趕緊給我出現！”
掛掉電話，我使勁兒搓搓臉，換一副笑臉。
我出現在于躍躍面前的時候，她挺著圓鼓鼓的大肚子，連擁抱我都成困難，還非要掛在我脖上不松手。
“躍躍，你看你把人胡雨都勒得喘不過氣兒了�！泵虾谱谝贿厓航o我削蘋果。
“我樂意，我這輩子最稀罕的人就是胡雨！”
“你不怕孟浩吃醋？”我故意挑起話題。
“他才不敢呢，小少爺在我這兒，誰敢把我怎樣！”
“又來了，胡雨，你看伺候這孕婦我容易嗎？”孟浩一臉委屈。
“怎么，你還不樂意了？”
“奴才不敢�！�
我在一旁看著他倆，墻上放大的婚紗照，笑靨如花，屋里準備好的嬰兒車、玩具、奶粉、紙尿褲滿地堆著，粉粉綠綠一片，我突然覺得幸福生活就是這樣子，充滿現世圓滿和可期待感。
終于坐下來，一口蘋果還沒啃到嘴里。
“陸青澤還沒回來嗎？”于躍躍問起。
“沒�！蔽覜]敢抬頭。
“胡雨，雖然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但是我相信他愛你，不會撇下你不回來。”
“我知道，所以我還會繼續等下去�！�
“你走這一年，我經常在想，你說時間都他媽的去哪兒了。以前我們一大堆人風生水起，走哪哪礙眼，站大街喊一嗓子旁人都得繞道走，現在呢，大家散落天涯，不知去向，想想都覺得悲涼。”
“躍躍，幸虧還有你在北京。”我挪過去抱抱她。
“對了，周周有消息了沒？”
“她一個人去西藏了，給我發過郵件�！�
“她過得還好嗎？”
“應該比以前快樂�！�
“唉，現在想想，那時候也太年輕，真不知道大家怎么就鬧到那個份上�！�
“躍躍，這些不怪我們，也不怪她，年輕時候都會做一些傻事，犯一些錯。不犯這些錯我們都不明白青春為何叫做青春，而且這些錯也變成我們成長的經過，你看現在大家不都比之前更好�！�
“胡雨，我還是覺得這么多年，最辛苦的人是你，你承受和經歷的比我都多，可是我卻無法幫到你�！�
“有你陪在我身邊就是最好了。”
“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
于躍躍坐得久了，我看得出來她有些難受。
我起身告別。
孟浩扶著她送出門來，他們一起向我揮手，兩個人的身影投到雪地上，像小時候看到過的童話里的美麗結局。
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覺好委屈，我跟于躍躍約好一起畢業，一起穿婚紗，一起生孩子，一起做個貪吃貪睡簡單快樂的小婦人。這些她都做到了，可是我呢。
陸青澤，你為什么要不辭而別，為什么還不回來，為什么一個音訊都沒有？
我等了你一年，我還要等你多久？
你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不知道！
你個大混蛋！
樹上的雪團簌簌往下落，我的頭發、臉上、衣裳都被淋濕，雪水從我臉頰流到脖頸，流到后背和胸前。我蹲在地上大哭不止。
陸青澤，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嗎？
我好幾次夢到你一個人走進大泥淖，你越陷越深，我伸手卻無論如何都夠不著，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再也見不到你嗎？
如果你再也不會回來，我一個人該怎么辦？
一輛車靠邊停下，有人快步下車走向我，他用溫熱的大衣裹住我，懷抱熨帖我，他的手撫摸著我濕透的發。
“胡雨，你擔心死我了！”
“我出來走走�！�
“請你不要騙我。”
“我去過陸青澤家�！�
“你知道你這樣子，我和阿姨都會擔心嗎？”
“我知道。”
“那你能不能答應我放下他�！�
“我做不到�！�
“他到底對你做了什么！”
“他是我最愛的男人。”
“可是他離開你了這么久，你還不能放過自己嗎？”
“我知道他會回來！”
“胡雨，你怎么這么傻，如果他不回來了呢，如果他回來已經不愛你了呢！”
“不會的，不會的，他永遠不會的！”
我掙脫他懷抱，剛跑出一步，腿一軟倒在雪地上。
秦凱淳俯身抱我，他的臉離我那么近，越來越近，他的呼吸撲在我臉上，他的眼淚也流在我臉上。我太累了，只想閉上眼睛。
他抱起我，踩著大雪咯吱咯吱的聲音，空蕩寂寞。我把臉埋在他懷里，我不能再淋雪了，我感到冷襲擊了我的每一寸肌膚�？墒茄┠敲创螅蛟谇貏P淳臉上，瞬間化成雨，還是落到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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