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二零零三年 14
這是讓人們驚慌和疏遠的2oo3年,南方和北方,藍白色無紡布口罩蒙住了每一張臉孔。___吧﹏ w=w-w`.孤獨的嘔吐和燒,疼痛和窒息,Icu里痙攣的肢體,昂貴的呼吸機……空氣進入胸腔時,那原本該像充氣的皮球一樣鼓起來的肺,卻失去了它本來的柔韌和彈性,硬黑……一具具黑的尸體。
在深圳和廣州,外地人開的小餐館,五花八門的夜總會和酒吧,基本上都關閉了。
我去成都。
在那些靈魂出竅的時刻,記憶反復覆蓋不斷消逝的現實。
在漫長和空洞之中,第七感已經讓我提前到達,聽見了小白的薩克斯風——《傍晚()》。他總是將它作為演出結束之前的最后一曲。在緩慢的旋律之中,那些摟抱在一起的男女默不作聲,在移動中輕輕閉上眼睛,頭顱彼此挨近。他們又叫它《夕陽西沉》或《海之夢》。它像生命沉重的嘆息。
他們卻強留他說:“時候晚了,日頭已經平西了,請你同我們住下吧!”耶穌就進去,要同他們住下。
《夕陽西沉歌》是一美麗的圣詩,是19世紀英國圣公會福音派牧師萊特,這位多病的牧師為自己,也為痛苦衰弱的眾生寫下了它。寫作的當天,下午他往海濱散步直到夕陽西沉才回。他身體衰弱,自知歸主之日已近——
夕陽西沉,求主與我同居,黑暗漸深,求主與我同居;
求助無門,安慰也無求處,常助孤苦之神,與我同居。8 w-w`w-.=
渺小浮生,飄向生涯盡處,歡娛好景,轉瞬都成往事;
變化無常,環境何能留住?懇求不變之神,與我同居。
我深需主,時刻需主眷顧,除卻主恩,試探何能驅除?
誰能如主,時常導引扶持?無論風雨晦明,懇求同居。
有主賜福,仇敵何須畏懼?淚消苦意,病痛也無足慮;
墳墓威權,鋒芒今在何處?我仍欣然得勝,主若同居。
示我寶架,雙眸垂閉之時,照徹昏幽,指我直上天衢;
陰翳飛逝,欣看天光破曙,無論天上人間,懇求同居。
這個曲子讓我感到痛苦。而它的作曲者,英國贊美詩曲調的作家蒙克,也是在一次傍晚的散步,目睹晚霞和日落之后,在悲痛中完成創作。
小白為什么偏愛這曲子?
英國國王喬治5世去世時,人們在追悼會上唱這詩;美國總統塔夫塔去世時,教堂的鐘聲奏此曲調。每天每天,廣闊的夜總會里,食客們摟抱著年輕女子,嚼開心果,飲生啤,用輕佻的目光乜視小舞臺。吧 w·w=w.小白站在舞臺前端偏左的位置,聚光燈打在他的頭上,他閉上眼睛,將《夕陽西沉》送給夜晚,送給茍活的蕓蕓眾生……
四分之三的節拍,他反復兩次,音樂久久地回蕩。
痛苦也可以是很博大和寬厚的,像空氣,像含水的烏云,絮狀的,呼呼嚕嚕地,由小白的薩克斯風送出。
晚班飛機降落在雙流機場。的士里的位置蒙著雪白的布,我坐進去,告訴司機:“到你們這里最大的夜總會。”
司機不由得回頭看我一眼。他大概在核實我像不像深夜在夜總會“工作”的女子。我對他擠了一下眼睛。
司機有點惶恐:“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家呢?我們這里夜總會很多啊。”
“哪家最熱鬧?”
“這個我就不曉得了。不過我們送的客人去得最多的,是武侯區的那家。”
“好的,就去武侯區的那家!”
這是一家室內空間非常大的夜總會,我進去的時候,舞臺上有一男一女兩個小丑在表演,女的涂著大紅臉,穿綠褲紅肚兜,男的像抗戰劇里的漢奸,兩人在唱二人轉,唱詞類似于耍流氓,觀眾樂得哈哈笑。
幾乎整晚都是這種搞笑并耍流氓的節目,節目單上沒有薩克斯風獨奏。
在接下來的一周里,我去了十多家夜總會,也曾經在街頭攔過一個騎摩托車并攜帶了樂器箱子的男人。
那是一個面相滄桑的老男人,身材高大,瘦削,也是一個薩克斯風樂手,薩克斯管的吊帶就掛在脖子里。我給他看了小白的照片,他沉吟著。我感到有希望,立刻請他到旁邊的酒吧喝一杯生啤。他好像并不趕時間,直到喝完一扎,才緩緩開了口。
“這個人……是你什么人?”他黑幽幽的眼睛望著我,那么近,我看見他的胡須已經花白了。
“是我愛人。”我望著他的眼睛說。他給我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但我不能確定這種熟悉感來自何處,是他的形象或是氣質,或者是他說話這種柔和但很低沉的聲調
“這個……”
“您見過他嗎?”
“好像見過。”
“您能肯定?”
“我,能。”
我將小白的照片放回手袋。我的手因為激動而抖,他看見了。
“他是不是,和您一起工作過?”
“我……忘記了是在哪里見過。不過,我肯定見過他。”
我以為他還要我再請他喝酒。“您看還想喝點什么?”
“不,”他有點迷糊地說,“姑娘,你挺讓我感動的。”他捋捋胡須。這瞬間,我感到他是個有故事,同時又非常孤獨的男人。一個孤獨的暮年男人。
我期待地望著他。
“我,”他緩慢地說,“我想起來了,我是在光音基督堂見到他的。”
“光音基督堂?”我疑惑,小白怎么會去那個地方?
“是的,就是在光音基督堂,他去做禮拜。”
“您確定,就是在做禮拜時見過他?”
“嗯。”他點點頭,站起來準備離開,“不遠的,那個基督堂,就在附近,也是武侯區。”
我伸手扶他,表達我的感激:“您喝了酒,開車要小心!”
“好人好報,姑娘!”他邁開長腿跨上摩托車,酒吧玻璃門透出來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微笑著補充一句:“后會無期!”
在摩托車的轟響里,他迅消失在燈光暗淡的街頭。
第二天剛好是周六,我也順利地找到了光音基督堂。我喜歡它大門的酒紅色,這種黯淡的紅,像我們**傷痕的紅。我在那里站了一整天,腿幾乎抖,沒有看到小白出現。
教堂的門不是每天都打開,但我還是每天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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