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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二零零三年 8


  我充滿了力量,我又無比輕盈。﹍  >>吧  w·w·w·.=我們的身體融合,我們的靈魂像兩只鴿子互相致意,出愉快的咕咕聲。

  睜開眼,每一縷光明都是我們的光明。

  脆弱和傷痛在深夜凝固,又再次在黎明融化,然后,我和我愛的這個男人,像兩朵小小的花,依次醒來。

  “紫音,你會夢見風鎮嗎?”

  “我的很多夢都是關于風鎮的。”

  “嗯。”他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將雙臂攤在枕頭上。他肩膀寬闊,斜方肌和三角肌高高隆起,腋窩和胸部毛濃密。他蒼白的臉色,纖細的身材,讓我回憶起他羸弱的少年時代。但現在,他是個強健的男人。男人的身體和女人的身體,藏有不一樣的秘密,與他如此****并親近,令我羞怯,同時感激不盡。

  “我也是,會反復做一個同樣的夢。”他說,眼睛望著石膏板拼接的灰白色天花。“我總是夢見一條小路,我在這條路上走,然后走去各個不同的地方。有時候是走到農民看谷子搭建的那個窩棚,有時候是走到風鎮的戲臺上。有時候走到西河,有時候是走去縣城。還有一次,我夢見在小路上走,一直走上大馬路,走到了貴州貴陽。我看見一所比風谷中學更大的學校,是大學,拱形的校門,校園里有很多松柏,很高大。我從沒見過這學校,但我知道,是我爸爸曾經在這里工作過。我走進去,問身邊經過的人:你知道歐陽南山嗎?歐陽南山在哪里?他在上課嗎?他在宿舍里嗎?我一連問了十多個人,但是,他們都好像聽不見我的聲音,也看不見我。8﹏>﹍w-w-w`.·y·a-w`e-n·8-.`c=om他們面無表情,從我身邊走過。就算我拉住其中某個人的衣袖,他也輕飄飄地從我手中抽出來,無聲無息地離開……”

  我俯身,用手掌抹去小白不斷涌出眼眶的淚水,避免淚水流進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大而薄,冰涼。我明白他的喪失。我從被子里抽出另一只手,伸進他脖子后,將他攬進懷抱。

  我已經不喜歡酒吧,不喜歡那里混合了煙、酒、咖啡、調味劑的空氣,不喜歡那些或抽煙或喝酒的愁的臉孔,放肆的臉孔,曖昧的臉孔。盡管已經是21世紀,他們依然走私、販毒、吸毒、****和****。南來北往的人們,即使是短暫的停留,也沒有停止過他們的各種交易、各種**。

  每晚我都等小白,等到凌晨3點,他高大的身影先是投射在院子里,然后響起輕而脆的敲門聲,是三分之二節拍。門無聲地拉開,柔軟的擁抱和輕吻,他唇上金屬笛頭和茶葉的味道,云南煙卷的味道。夜敞開再合上。我給他煮一碗面條,碗底埋有蝦仁、煎蛋、青菜,面上撒姜絲和蔥花,再澆半勺油辣椒,幾滴花椒油。這就是他的口味了。等他在寧靜中出均勻暢快的呼吸,我像一條魚,滑入自己的夢中。

  每天上午我去買新鮮的蔬菜,準備好午飯,迎接小白離開夜的深淵。

  “我是小白,我是歐陽璞,我是……”

  我聽見他的念叨。吧>  w`ww.

  “你如果不是小白,又會是誰?”

  我笑著大聲說。

  “請別干擾我。”他的聲音從屋里傳來,聽上去似乎他和我一點不熟悉。

  我有些疑惑,但并未多想。

  米飯蒸熟的時候,他半瞇著眼出現,頭凌亂。白晝的光里他臉色蒼白,眼睛不太睜得開,額頭上的皺紋也較為明顯。光線讓他不適應,讓他感到陌生。

  他循著食物的香氣,踱步到廚房,待在我身邊,等待午餐。多么美好的時光,幾乎接近永恒。他像我的孩子,寸步不離。

  我希望永遠如此。

  午飯后,他喝濃茶、抽煙,我端一杯白開水,我們坐在小院子里,慢慢聊天。伊拉克戰爭,房東,酒吧的女歌手鹿子,劉燁和祥子,廣東話和廣東菜……我告訴他祥子和蓉兒的故事,他沉默不語。我說起小時候他送我的那只雪白的貓咪,還有集市上那只我們買不起的雪白的鴿子。他的表情有些茫然。我想,他可能是想不起來了。有些自己記憶深刻的事情,可能只是別人的過眼煙云。每個人的痛點,在他自己能感受到的地方。

  不過,我還是給小白說,我要去廣州,去找一只雪白的貓咪,陪伴我們。我還要找一只雪白的鴿子。

  “你養鴿子干什么?人家養鴿子都不是養一只,是養一群。”小白說。

  “我就養一只,和我們沒買的那只一模一樣的。”

  “有什么用嘛!”

  “可以傳信。”我笑著找一個理由,“鴿子可以為人傳信。”

  “你要給誰傳信?”

  是啊,我要給誰傳信?

  日光或明亮或蒼白,無邊無際,將我們內心的世界鎖閉在它原來在的地方。我們沒有再聊過去的事情,也沒有討論我們的同居。

  有時候,我產生某種警覺,它告知我,我和小白,可能很難進入世俗的生活,雖然我全心準備好了做他的母親、他的愛人。

  小白那么沉默,我無法說出我的憂慮。

  我們多么幸運,找到了對方。我們在彼此生命里留下痕跡,在身體里埋下種子。還有什么比這更重要?

  我了解自己對庸常和世俗的抗拒,而對永恒的信任也非常短暫。我是什么,我在找什么,只有我知道。小白是什么,他在找什么?

  我們彼此了解的,只是彼此相同的那一部分而已。一旦他保持沉默,或者靈魂出竅,我就意識到我們各自在自己的宇宙里,各有各的時間和軌道。

  這才是真正的孤獨的宿命。

  有時候,劉蕎粑和祥子會帶酒吧女歌手鹿子過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在他們來之前,小白說:“他叫劉燁,你不要再叫他劉蕎粑了,鹿子不想他那么大年紀還有這么一個鄉土的外號。還有,不要對祥子提起蓉兒。”

  “劉蕎粑樂意我這么叫他的啊。他很大年紀了嗎?”

  我無法得知劉蕎粑的年紀。他是一個悲傷的象征,是我母親的記憶的見證。

  “當然,一會兒你注意看,他的胡須已經白了。”

  “哦?他的頭是很黑的。”

  鹿子是西安人,皮膚黑,際低,眼睛明亮,嘴唇性感。她在東莞混過很長時間。她非常忌諱別人提起她在東莞的那段經歷,尤其不愿被劉蕎粑知道。她總能找到一些既不需要供述又能避免劉蕎粑提問的方式——比如說,當他目光中出現疑惑的時候,她默默地,將漂亮的頭顱擱在他穿粗糙牛仔裝的結實的腿上。而劉蕎粑立刻停止任何不友好不溫柔的言語,雙臂將她環繞,一只蒼蠅也不能靠近。

  祥子英俊單純,但是話多,并且夸夸其談,總說又有老板看中他,要挖走他,讓劉蕎粑很心煩。想起來,實在不明白蓉兒為什么會迷上他,為他付出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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