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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二零零一年九月 2


  “我們得走了。”薩米特說,站起來。

  我望著穆姝老師:“每次我想撲進你懷里痛哭的時候,你就要離開我……你那么急匆匆,有事嗎?”

  “是的,”她點頭,“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這兩天,可能有事情要發(fā)生,很大的事情。”

  “哪里?什么事?和什么人相關(guān)?”

  “不是在這里,是紐約……又有很多人不能以肉體的方式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了。不能告訴你太多,我們也還不能確定……”

  “我能幫上什么忙嗎?穆姝老師,你知道,我現(xiàn)在有一個網(wǎng)站,一個盡力為需要的人提供幫助的網(wǎng)站……”

  “哦?那需要很多錢的。”

  “是逐步擴大的,并且,它是一個人人的可以參與的網(wǎng)站,是屬于所有夢幻者的。”

  “嗯,這個好。你給我說說。”

  她示意薩米特坐下。

  “大概是1998年,或者1999年,我總是夢見高原、巖石、大海這類東西。我有個夢特別清晰:我看見灰藍色的巖石聳立在天邊,而我靠在石頭上,在天邊,在等待一條船。它將送城里的人們?nèi)ニ麄兿肴サ牡胤健赡苁且粋海島,也可能是一個星球,或者就是美國電影里的宇宙里的極樂世界。船到了,一艘巨大的船,就停泊在巖石旁邊。我仍然在等待。我看著人們面無表情,步伐整齊地移動上船。全城的人,他們的臉像是大理石雕刻成的。他們的隊伍全部移動到了船上。城市空了,人們都上船了,船將離去。可是,我還沒有等到我的同伴……

  “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夢都讓我感到一種持久的恐慌。人們面無表情地拋棄自己的家園,按照某種程序的規(guī)定,去某個陌生的地方,這對我來說,是件可怕的事情。我等的人一直沒有出現(xiàn),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這也讓我悲傷,并且心里不甘。我是個夢幻者,我要尋找真實。我知道,在世界各地,都散落著我這樣的人。這些夢幻者,他們和我一樣,在現(xiàn)實中會感到吃力,也常常受傷。他們就像是用透明的材料做成的,比如水,比如……所以,新千年以后,我建了網(wǎng)站:夢幻者。夢幻者是一艘世紀之船,它要幫助所有夢幻者,讓他們的祈望和等待永不落空,讓現(xiàn)實主義者和夢幻者,所有人,我們大家,一起到達那個嶄新的社會——夢想的社會!”

  “是啊,紫音,我明白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做這個。”

  “如果我們失去了夢幻的世界,如果人類的一切行為都和情感無關(guān),如果那些商業(yè)的搏斗都是真槍實彈、血淋淋的,人類就自己毀了自己,我們在大地上的生存將是痛苦并且可怕的事情。”

  “好啊,紫音,太好了!”

  穆姝老師輕輕拍手:“如果人類實現(xiàn)了你的夢想,以肉身而存在的人們,或許也能體會到一些魂靈的自由和幸福。沒有心靈的自由和情感幸福的人,是非常可憐的。眼下,災(zāi)難會降臨到無辜的人的頭上,沒有人能做什么。我們只能盡量及時地……我們真的要走了。相信我,紫音,我們還會見面的。”

  她伸手過來撫摸我的臉,若有若無,像風(fēng)一樣。

  薩米特招手叫伺應(yīng)。

  “我來吧!”我低頭從手袋里取錢包,伺應(yīng)來到我跟前。

  我抬起頭來,穆姝和薩米特的座位已經(jīng)空了。

  “哎,你找多了!”我望著伺應(yīng)找回的鈔票。他只算了一杯咖啡的錢。

  “沒錯,lady!”他微笑著說,“你確實只消費了一杯拿鐵。”

  “是的。但我還有兩個朋友,他們也要了拿鐵。”

  “哦?有嗎?他們來了嗎?”他望四周。

  咖啡桌上確實只有我的杯子,他的疑惑也是真實的。

  我走到大街上。

  我手袋里的一直沒有換過電池的諾基亞手機,終于耗盡了電,響起睡眠一般的音樂聲,幾秒種后關(guān)機了。

  我有些疲憊地靠上一個街邊的綠色電話亭,往電話機的豎縫里塞硬幣,結(jié)果硬幣又從伸出話筒繩的地方掉了出來。

  我又在兩三個電話亭里,往電話機的豎縫里塞硬幣,硬幣依然隨即就掉了出來。

  直到我走完了小北路和倉邊路,到廣州圖書館,才找到一個對外的收費電話。

  電話打通了,耳機里傳來風(fēng)鎮(zhèn)的聲音——呼呼的風(fēng)聲,一兩聲犬吠。朱大娘慢吞吞、低沉地問:“哪個?”

  我能想象出她皺著粗眉、滿臉不高興的樣子,一只手拉住正從滾圓的肩膀上往下滑的大襟褂子。

  我說:“朱大娘,是我,我找周清明,我是他妹。”

  她說:“去你妹!”

  然后電話就被掛掉了。

  這么些年了,哥哥一定以為我失蹤了。這會加重他的沉默和憂傷。

  我等著。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候,我再次撥通她的電話。半個小時,在風(fēng)鎮(zhèn),是很長的一段時間,朱大娘應(yīng)該不再提防我又打電話。

  “哪個嘛?”果然,朱大娘的聲音平和了一些。

  “朱大娘,我是紫音啊,你見過我的啊!我打的是長途電話,從廣東打來的啊。”

  她不吭聲。

  她不吭聲我就繼續(xù)說:“我是想問問你,我哥哥咋個了?”

  “咋個了?還不是天天在外面。”

  “他在外面做啥子?”

  “他能做啥子!給人家搬東西嘛,給藥店搬貨,搬了就送到各家各店,一年四季都穿一件破西裝。”

  我能看見朱大娘描述的我哥哥的模樣,他窘迫又疲憊,臉上還掛著冰涼的汗水,總是滿含歉意地不好意思地微笑著。

  我能理解他的靦腆,卻不理解他為什么會有歉意,對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的人們。應(yīng)該是那些人,是這個紛亂的世界虧欠了他,為什么卻是他懷有歉意?

  我心里涌起對朱大娘的憤怒。我再撥電話,她已經(jīng)料到是我,電話接通后馬上被她掛掉了。

  我哥哥曾經(jīng)是個頗有天賦的文藝青年,他自學(xué)音樂,曾經(jīng)在全省的一個知青匯演中演奏小提琴獨奏《梁祝》。

  他曾經(jīng)英俊,像古代的讀書人一般知禮、文靜。他現(xiàn)在蒼老、病弱。他在小鎮(zhèn)上打工,每天早出晚歸,到各家各店送貨,穿一件別人淘汰后送給他的西裝,瘦精精的像竹竿一樣,化纖料的西裝后背上盡是鹽漬印,像地圖一樣。他的鞋子臟兮兮的全是塵,褲腿也灰塵撲撲的……總有人欺負他,罵他,他們被朱大娘傳染了,以罵他為樂,他絲毫不生氣,“嗨嗨”地笑笑……

  我再次撥通朱大娘的電話,不等她掛,急忙說:“麻煩你朱大娘,晚上我哥哥回來,你跟他說,如果小白回來了,叫他告訴我。”

  “哪個小白?”

  “我哥哥曉得的。”

  “我記球不了那么多!”她毫不留情地掛了電話。

  我在圖書館待到閉館時間才離開。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城市燈火輝煌。我就近在一家湯粉面店坐下,點了一碗米粉,一邊吃,一邊想著朱大娘描述的我哥哥的現(xiàn)狀。我能想象得出,他走到哪,就將缺乏修繕的小鎮(zhèn)街道的塵土帶到哪。他如此低微,覆蓋了他足背的塵埃,也終有一天會將他完全覆蓋,但他依然默不作聲,勤儉勞碌。他沒有宗教信仰,沒有歷史理性,沒有現(xiàn)實思考。

  一個人要喪失多少東西才能變得溫和善良、與世無爭?

  我竭力去理解我哥哥成為這樣一個自然人所經(jīng)歷的精神歷程。

  我無法得知更多。不過我知道,在他失去世俗的幸福和尊嚴、失去健康之前,他已經(jīng)失去了他最珍貴的信念——對愛情的、對人的信任——他失去了他的初戀。

  電視的聲音和食客們的嘈雜打斷了我。我隨著他們的目光,看見高高掛在墻壁上的電視機,在播“新聞前線”節(jié)目。熒屏上出現(xiàn)一棟似曾相識的大樓,畫面接著切換到大樓內(nèi)部,黑洞洞的電梯……畫面又切回了大樓外面,記者站在大樓前,在鏡頭前舉著話筒:“……這位不幸摔死在電梯里的女士姓劉,就住在大樓17層,目前尸體已經(jīng)在電梯負一樓找到。在此要提醒大家,進電梯時一定要看見有轎廂,才能踏進去……”

  我看清了,就是我下午準備去的那棟大樓!

  第二天,我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點擊瀏覽器,進入“夢幻者”頁面。

  “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沒有更新?”我走出去,準備去大工作間問問,看見我們勤勞的“網(wǎng)蟻”們,竟然都沒在電腦前,而是聚集在大電視機前。

  “喂……”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看到電視畫面上,剛被飛機撞入的美國紐約世界貿(mào)易中心北樓,煙霧沖天,像做下蹲運動一般塌毀……緊接著,一架波音767大飛機以大約每小時近600英里的時速,以近45度的左傾角度,撞入這個世界聞名的雙子塔南樓80層左右的位置,樓宇在瞬間搖動一下,立刻爆炸,濃煙滾滾,火勢熊熊,飛機殘骸從樓側(cè)穿出……

  接下來的許多天里,全世界的電視畫面一直反復(fù)地播放美國有線新聞網(wǎng)拍攝的這個視頻,公眾場所的新聞廣播也都是關(guān)于這個事件的報道——

  這是發(fā)生在美國本土的最為嚴重的恐怖襲擊行動,遇難者總數(shù)已經(jīng)達到2996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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