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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涌動


  曼春一覺睡到了下半晌,醒來只覺得暈暈沉沉的,身上冷一陣熱一陣,還有些鼻塞,心道自己只怕是受了涼。

  她也不敢大意,告訴了童嬤嬤,童嬤嬤忙去開箱子取了一副藥叫人熬了,熱乎乎湯藥灌了下去,曼春頓時就發了一身汗,她躲在被子里,渾身汗津津的也不敢亂動,眼看到了該去請安的時辰,她思來想去還是沒敢出被窩,讓童嬤嬤去跟姐姐說一聲,請姐姐去請安的時候代她請個假。

  炕的另一頭還有一窩小寶貝呢,童嬤嬤請奇楠把貓籃子挪去了西屋,小貓哼哼唧唧的聲音一消失,曼春頓時就覺得耳邊一輕,神清氣爽了許多。

  將要天黑的時候,唐曼寧過來了,她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看過了曼春,她又去瞧了瞧小貓,回來對曼春道,“怎么這么不小心?是不是又蹬被子了?”

  她對童嬤嬤道,“回頭找兩個睡覺沉的,一人一邊兒給她把被子壓上,看她還蹬不蹬得動。”

  曼春看出她心不在焉,問道,“今天我沒去(慶僖堂),有什么事嗎?”

  唐曼寧原本不欲告訴她,轉念想想妹妹也不是個多嘴的,告訴她也無妨,便低聲道,“今兒老太太和祖父心情不好。”

  能讓太夫人和祖父兩個人心情都不好……曼春問,“怎么了?”她想想,失笑,“今兒就一件頂頂重要的事,總不能是大朝會上出了什么事吧?”

  見唐曼寧神色嚴肅,曼春吃驚道,“真是大朝會上出事了?”

  唐曼寧點了點頭,“圣人在朝會上突然就暈倒了,你說這嚴重不嚴重?”

  “怎、怎么會這樣?”曼春覺得大朝會是多么嚴肅的場合啊,皇帝什么時候暈不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豈不是要叫天下人議論?

  “圣上已是花甲之年了,難免有個病有個痛的。”話雖這樣說,可唐曼寧也是一臉茫然,皇帝駕崩這樣的事原本應該離她們很遠才是……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曼春揉揉腦袋,喃喃道,“人老了,病了,身體衰弱,脾氣就好不了……”就容易犯些年輕時不會犯的錯,侯府被抄,是不是也有圣人病了的緣故?

  唐曼寧忙捂了她的嘴,瞪她一眼,“你傻了?敢說這樣的話?”

  “我知道啦,和別人我不說的,那——圣上暈倒了之后呢?”

  “我怎么會知道?”唐曼寧嗔了她一眼,“聽說大臣們一直待在宮里,都被禁衛圍著,吃喝都沒有,直到下午才放出來,有幾個年紀大的老臣直接就厥過去了,只怕不出正月就要連辦幾場喪事。”

  曼春聽得怔住了,“父親他沒事吧?”

  “還好,父親身子骨硬朗倒沒什么,就是祖父……剛才在曾祖母那里看著臉色好嚇人。”

  曼春想了想,忽然道,“姐姐,曾祖母和祖父不是要把父親過繼到伯祖父那一支?這事有沒有什么說法?”

  唐曼寧也說不清,“父親母親都不愿意提這事,我也不好問。”

  “大哥呢?大哥怎么說?”

  提到兄長,唐曼寧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他能說什么,這陣子除了書本便看不見別的,當初怎么就和陳家結了親?那群見錢眼開的東西,連廉恥都不要了,以后別讓我遇見!”

  童嬤嬤進來點上了燈,唐曼寧意識到時間不早了,便告辭了,只是囑咐了童嬤嬤一定要看好曼春,切不可讓她的病情再加重。

  正月的初二初三是女兒回娘家的日子,太夫人那邊又是好一陣子的熱鬧,奇楠回了慶僖堂,花貍奴便交給了春波,曼春叫宋大家的每日燒魚湯給花貍奴,好讓它奶水足些,那只大些的貓崽兒喵子實在是太能吃了,另外三只曼春按照顏色的深淺給它們起名叫花卷兒、黃窩窩和肉龍,引得童嬤嬤笑了一場,曼春笑道,“但愿以后它們不愁吃喝才好。”

  她這一場不大不小的病直養了七八日才好些,知道她受了寒,太夫人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想什么時候起便什么時候起,一時間竟有些樂不思蜀,想到等到病好了便又要像從前似的早早起床一天兩遍的往慶僖堂跑,她就恨不得自己最好能再病些日子。

  唐曼寧聽了她的抱怨,嗔道,“你個沒出息的,在這府里怎么可能自成一方天地?”

  曼春抱著姐姐的胳膊,歪在她懷里,“要是咱們這一房被過繼給了伯祖父,會不會搬出去住?”

  唐曼寧簡直要拿這個妹妹沒辦法,“你呀,就別想這樣的美事兒了,曾祖母尚在,咱們不可能搬出去的。”

  沒過幾天,一件和宮中有關的消息在京城中漸漸為人所知,這傳言塵囂日上,說圣人如今寵信了一個老道,還是個野道士,那老道向圣人進獻了延年益壽的藥丸,又依據天象在京城的西北挖出了一塊石碑,據說石碑上還有些東西,至于寫得什么,便沒人知道了。

  不過,還是有人買通了路子,聽說那老道向圣人上了道奏折,提出要向天借壽,為圣人延壽,如今正忙活著什么。

  有人沉默不語,有人說這道士妖言惑眾,甚至還有諫官上書請皇帝驅逐道士出宮,卻反而被圣上批文“不知所云”,沒過幾日,便從宮中發下一道圣上手諭,嚴禁官員及庶民妄議宮中事。

  為此,不少朝中重臣都受到了呵斥。

  唐侯爺便將此事告訴了太夫人,太夫人想了半晌,嘆了句,“人生七十古來稀,圣上亦是花甲之年了,你們君臣多年相得,可不要落個埋怨的下場……”

  大太太王氏和太夫人所處的位置不同,注定了她們的想法也不會一樣,太夫人擔心這家族命運,王氏這會兒卻因為兒子先前的那一樁親事氣得七竅生煙。

  就她打聽來的消息,已經確認陳家三姑娘進了皇長子府且已承寵,只是齊王身為皇長子,且不缺子嗣,陳三姑娘想要出人頭地,注定了還有一番路程要走。

  事已至此,王氏也不可能去把人再要回來,這樣的一個女人,就連給她兒子提鞋都不配,甚至還會污了兒子的名聲,只是讓她氣不過的是,她派人去質問陳大太太,陳家卻一口咬定進皇長子府的是陳家的另一位姑娘,說陳三姑娘已經病故,要求與唐家解除婚約,還拿出與皇長子府的關系暗示王氏,那意思就是如若王氏不知趣再繼續鬧,他們既然能和王府搭上關系,自然也能借助王府與王氏打打擂臺。

  “呸!狐假虎威的玩意兒,我就不信他們真敢鬧到盡人皆知!齊王若是知道了他新納的小妾是這么個東西,還不得一劍打殺了她?”與陳家的交涉無果,王氏憤憤不平,她又不敢在唐家張揚此事,便一封信告回了娘家,請娘家幫忙替她想陳家施壓。

  李嬤嬤勸誡無果,只得將此事悄悄泄露給了唐松,指望他能勸勸王氏,“以前瞧陳家還算是個知禮的人家,如今看來更像是聞見血味兒的野狗,太太和那樣的人認真計較,就是贏了也沒什么意思,白白叫人笑話。”

  唐松握緊了手里的筆桿,聽李嬤嬤講完了,點點頭,溫和道,“嬤嬤有心了,你放心,抽時間我會勸勸母親。”

  王家的行動很迅速,陳家在京城的產業如今有齊王府罩著,不好輕動,人卻是不可能不犯錯的,尤其陳家這樣人口眾多的富裕人家,子弟中總有那么幾個不肖子孫,抓著了打一頓關起來,沒有有分量的批條,誰敢放人?

  效果是顯而易見的,不出幾日,陳大太太便上了門,卻是向王氏提出解除婚約來的。

  這次見面還是王氏離開泉州后第一次見到陳大太太,陳大太太仍舊是一身富貴打扮,只是一反從前的熱切,對待王氏就像對待一個普通婦人,她拿出兩萬兩銀子的銀票,一是提出了解除唐松和陳三姑娘的婚約,二是請王氏高抬貴手,放了那幾個被關進順天府大牢的陳家小子,只是陳大太太到底有些自視太高,她說話拿腔拿調一副貴婦的派頭,言談間甚至抱怨起了王氏不顧情面,一下子就把王氏激怒了。

  在王氏看來,陳家至少也應該先跟她道歉才對,而不是一上來就攀關系,幾句不冷不熱的話,就想把陳三姑娘從上一樁婚約中摘出來,還想讓她放了那幾個關在牢里的,他陳家未免太自視甚高異想天開了。

  陳大太太敢拍下兩萬兩銀票,王氏猜她身上應該至少帶了五萬兩銀子的銀票,有心為難她一下,便冷笑一聲,“當初咱們兩家訂親,那一場熱鬧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呢,”她指尖捏起銀票一角抖了抖,輕輕甩到陳大太太身上,“兩萬兩銀票就想壞了我兒的婚姻前程?好走不送了——”

  陳大太太的確是想撂挑子走人的,如今她女兒在齊王府里,陳家上下誰敢得罪她?若不是為著女兒,她萬萬不會走這一趟,可是想到王氏的威脅,再看看對方那憤恨的模樣,陳大太太也怕事情鬧大了對女兒不利,便又笑著坐下了,“是我不好,您別為了我生氣了,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她想了想,“我知道哥兒以后是有大好前程的,可惜我們姐兒沒這福氣,我這兒還有自己的私房銀子三萬兩,湊成五萬兩……您就不要和我太計較了。”

  陳大太太此次這般前倨后恭,更讓王氏瞧她不起,輕輕呷了口茶,對李嬤嬤道,“你去一趟王家,就說——”眼角余光瞥見陳大太太關切地望過來,王氏慢吞吞道,“就說陳家實在小氣,只肯出些小錢消災,叫舅老爺看著辦吧,只要人別馬上弄死了就成,請他替他外甥好好出出氣,回頭我們老爺請他吃酒。”

  陳大太太變了臉色,“別、別別!您這是何必?大家各自留些臉面,以后也好說話不是?”

  王氏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你家可未曾給我留什么臉面。”

  王氏知道那幾個被扣的陳家子弟中有一個是大太太的娘家弟弟,這廝就是個慫包,進了牢房略一嚇唬就招了:這群人聽說齊王府里美人多,喝了幾兩貓尿便不知自己是誰了,約定好夜里翻墻去瞧美人去。

  只是還沒來得及去翻墻,就被鎖進了牢里。

  王氏手上慢騰騰的撇著茶沫,“聽說你那個弟弟膽子大得很,別人略一慫恿,他就敢闖齊王府,說什么齊王府里美眷如花,要好好的飽一飽眼福……”

  陳大太太猛地站了起來,“這不可能!”見王氏不似說笑,她冷汗直冒,勉強扯了扯嘴角,“那幾個都是我陳家的子弟,我娘家弟弟如今還在泉州呢,您可別詐我。”

  “那就試試啊,那牢房里自有人收拾那些個不聽話的,在里頭只要不死,就是瘸了、瞎了、殘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陳大太太臉色大變,“您這是威脅我?”

  王氏笑笑,“豈敢?你可是齊王岳家,我怎么敢?”

  陳大太太露出個難看的笑容,“這話可不是渾說的……”

  “這話自然不是我渾說的,是你那好侄兒們,哦,還有你那好弟弟——親口說的,說他姐姐是齊王的岳母,誰敢動他,就是蔑視齊王殿下。”

  陳大太太簡直要被弟弟蠢哭,她張了張嘴,王氏笑笑,繼續道,“可巧了,那天正好有人聽著了這話,一時激憤就把那胡言亂語之人打了一頓,至于這話會不會傳到齊王或是王妃的耳朵里,可就不好說了呢。”

  “是你……”

  王氏總算占據了上風,她解氣的哼了一聲,笑道,“怎么會是我?自然也不會是我兄弟,好像是……是誰來著?張家的人?我記得齊王妃娘家就姓張,是京城大姓呢。”

  陳大太太的臉色變得刷白刷白的,幾乎要坐不住,她萬分后悔,既后悔當初跟唐家結親,也后悔把女兒送進齊王府之前沒把唐家安撫好,最后悔的還是她一時心軟,同意了胞弟與她一同進京,若非如此,胞弟又怎么會受這樣的罪?

  大太太留下了五萬兩銀子,魂不守舍的走了,又過了一天,陳大太太再次登門,送上了三萬兩銀票,她與王氏哭訴了一番,“您也知道我們家,人口多,房頭多,實在是拿不出來了,要是叫人知道了,不光家里要鬧,就是我們姐兒在王府里也不好過,之前是我們做的不對,是我們錯了,還請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們這一遭。”

  王氏解氣地看著哭得眼睛都腫了的陳大太太,笑吟吟的沒有說話。

  陳大太太也不敢狠催,只是賴著不肯走,小心侍奉著王氏。

  唐松中午回來取書,李嬤嬤悄悄告訴了他,他深深皺起眉,“陳家太太還在?”

  “在,和太太吃飯呢。”

  唐松悄悄回屋拿出了陳三姑娘的庚帖,陳大太太瞧見他,一時竟不敢與之對視,唐松向她問了好,王氏問,“今兒怎么晌午就回來了?”

  唐松道,“回來取兩冊書。”

  他從書冊中拿出了當初定親時的婚書,當著陳家大太太的面將婚書燒了,陳大太太喜不自禁,“哥兒實在是個好人,將來必能飛黃騰達、封閣拜相!”

  王氏不客氣地打發走了陳大太太,看看兒子,嗔怒道,“便宜她了!”

  唐松笑笑,對王氏道,“母親就不要生氣了,大丈夫何患無妻?她家女兒既然甘愿做妾,我便成全她,只是不知她將來有沒有母儀天下的命。”

  這幾句話說的清清淡淡,王氏卻聽得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她笑了起來,“我的兒,就是有志氣!罷了,她家既然出了銀子,咱們且饒她一回。”叫過李嬤嬤來,從匣子里取了一萬兩銀子,讓李嬤嬤送去自己娘家,“這銀子給舅老爺,再備幾樣好禮給老太太。”

  正月十五,庶民們要去街上看燈,唐家卻是不必,唐府年年正月十五都要辦燈會,一大家子人一邊賞燈一邊聽戲,熱熱鬧鬧的,時間倒也過得飛快,眼看就到了宵禁的時候,戲臺上唱得咿咿呀呀,許多人卻無心于此,她們悄悄地觀察著太夫人,太夫人卻好似八面來風巍然不動,一點兒也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太夫人心里卻著實有些不安,每年的今天,宮中都要賞下花燈來,雖說不是圣上親賞,可妃子們賞下的東西誰能說不是圣上的雨露君恩呢?今年是怎么了?

  直到外頭婆子領進來兩個穿著厚實宮服的小黃門,眾人才悄悄松了口氣,兩個小黃門一人手里提了盞燈,脆生生的行禮問好,“今兒淑妃娘娘酒宴上多喝了兩盅,怕耽誤往各家送燈,特地請了殿下挑的燈,這壽比南山燈是老夫人的,四季平安燈是給林夫人的,但愿平安喜樂方好。”

  太夫人笑著叫了賞,叫人取過那燈來,問小黃門,“娘娘可還有什么話?”

  那小黃門道,“娘娘說了,四皇子近日有些咳嗽,娘娘想請老夫人和榮國公夫人、平南伯夫人去白鶴道院打醮,替殿下祈福。”

  太夫人點了點頭,“好,回頭挑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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