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對峙
今天的車馬都是孫家安排的,安嬤嬤一介仆婦,唐妍對她并不在意,問清楚了她是沈母派來服侍曼春的,就擺擺手,打發她去了曼春那里。零點看書
花嬤嬤里外忙著,也顧不上安嬤嬤,要不然她怎么也要勸勸唐妍待安嬤嬤客氣些。
曼春慶幸自己早有準備,忙叫人給安嬤嬤倒了茶,客客氣氣的請她坐下了。
安嬤嬤接過茶水,謝過了,見曼春這屋里堆滿了箱子,笑道,“這會兒碼頭上有些亂,姑娘再等等,喝喝茶,歇一會兒,要是不嫌老奴聒噪,老奴就陪著姑娘說說話?”
先前也不是沒有和安嬤嬤打過交道,曼春笑道,“求之不得呢,”
安嬤嬤并非那等目不識丁沒有見識的內宅仆婦,她年少時跟隨父母在外,經歷了許多的見聞,且言語文雅,妙語連珠,又因眼界開闊,一件小事講出來也讓人覺得頗有意趣,一屋子的大大小小都聽住了。
正講到她十幾歲時跟著父親渡黃河,從漁民手里買來的黃河大鯉魚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
宋大家的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臉色有些不好看,“姑娘,姑太太讓人把碼頭上的箱籠都卸了車,說是要開箱叫人驗看,那位李大人上船來了。”
曼春皺緊了眉,如今這船上除了仆婦們的行李,就是姑母、二表兄還有她自己的箱籠,怎么能開箱叫人驗看?
姑母在想什么?
曼春道,“我的帷帽呢?”
小屏進了內室,從鏡臺上取了帷帽出來,曼春把帷帽拿在手里,對眾人說道,“童嬤嬤和安嬤嬤陪著我。你們誰該管哪個箱子,一會兒盯緊了,沒我的話,任誰來了也不許亂動!
眾人屈膝,“是!
曼春戴了帽子出去站在走廊上看了一會兒,見臨近她們這幾條船的碼頭上橫七豎八的十幾輛車,一些箱子被卸了下來,卻沒有打開,車與車中間站著不少人,看打扮有欽差帶來的護軍,還有趕車的車夫和唐家、孫家的仆役,碼頭外圍圍了許多軍士,只管守著不許生人靠近。她沿著走廊往船頭的方向走了幾步,見右舷方向站了兩個內侍打扮的男子,一個年輕些,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眼睛骨碌骨碌轉,另一個年紀大些,約有三十來歲,木著一張臉,兩只袖子攏在一起。
那年輕些的內侍瞧見了曼春,打量了兩眼,見她帶著帷帽,身上的衣裳料子顏色素淡,下巴一抬,走了兩步過來,“干什么的?”
曼春沒有答話,童嬤嬤答道,“我們是安平侯府的,來見我們大姑太太!
一聽安平侯府,小內侍氣勢頓收,露出一副笑臉,“原來如此,我們李內相正和縣主議事,姑娘少待,我這就去通稟!
他嘴里說著要去通稟,腳下卻一動也不動,曼春看得分明,便道,“不必麻煩了,我們一會兒再來,有勞了。”
那小內侍見這位自稱安平侯府的姑娘領著兩個嬤嬤走了,暗暗撇撇嘴,攏著袖子又站了回去。
曼春回了房間,還沒等坐下,就聽見唐妍那邊傳來了一陣高亢的怒喝,“好啊,看來你今兒是非要查不可了?好!嬤嬤——把我的箱子都打開,一件件都擺出來,讓他好好瞧瞧!”
“我告訴你,你今兒查出來也就罷了,我自去御前請罪,要不然,咱們等著瞧!哪怕我親娘不在了,可還有圣人和娘娘呢!我看到時候是誰的脖子結實經得住刀砍!”
所有的人都立起了耳朵,曼春聽見隔壁有男子的聲音在說著什么,不過因為說話聲不大,又有外頭的聲音干擾,隱隱約約也沒聽清楚說的什么。
過了一會兒,隔壁又響起了唐妍的聲音,不過這次的動靜就小多了,“我說你好歹也是宮里的老人了,又不是第一天辦差,瞻前顧后真真墮了你師傅的威名!”
唐妍起身走到李直跟前,見他腦門兒上已經沁出了薄汗,低聲冷笑道,“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準?你若是一心走到底,我就什么話也不說了,可你得知道你是在給誰辦差。當初陳淮安立過多大的功勞?在圣人跟前你們哪個能比得上他?若不是他下去了,又怎么能輪得到你師傅出頭?你想想,他是怎么死的?你那點兒小心思能瞞過誰?真讓人捅到上頭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番話如疾風驟雨,說得李直啞口無言,他此次奉了差事出京,離宮之前的確有人給他遞了話,叫他好好徹查一番,那人是他得罪不起的,又不敢明目張膽的叫人知道,因此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卻不料盛寧縣主如此扎手。
他挪動了一下坐姿,不肯輕易示弱,他朝著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咱家奉命跑這一趟差事,自然是遵從圣人的吩咐,您總不能叫咱家沒法子交差吧?”
“你看到了什么,如實稟報就是了。”
李直苦笑,正要說話,唐妍道,“你好歹也是在圣人跟前掛了號的,有圣人在,你怕什么?難道怕被人收拾?——圣人春秋鼎盛,那人卻如此迫不及待,難道他以為別人都是瞎子?”
李直沒想到唐妍說話這樣直白,他慶幸此時屋里只有他二人,說話聲音也不大,不然若是讓人聽去了……
唐妍看看他,見他已然面露猶豫,笑了笑,“那人恐怕也沒指望憑著你三言兩語就能把李家怎樣,不過是想給李家一個下馬威罷了,他若真想毀了李家,就不會是給你遞條子了。只怕到時候你里外不是人,兩邊難做——”
李直擰眉沉思,唐妍坐在椅子上也不多說,靜靜等他思慮清楚,李直想了一會兒,“縣主雖為宗室之后,亦需遵守法度,離京在外,又非為著公務,這儀仗排場何須太過鋪張?若人人如此,沿途接待的官員只怕要不堪重負了。”
唐妍雙目微閃,默許了李直的說法,面上露出隱隱笑意,“那我家的箱籠還查不查了?”不等李直變臉,她輕輕一笑,“折騰了這半天,都累了,我叫人去城里的好館子訂了酒菜,你嘗嘗看,跟京城的風味可不一樣。”
李直連道不敢,唐妍便順水推舟的叫人把酒席送到李直的船上去。
碼頭上李直帶來的護軍很快退到了一邊,李家的行李重新裝車,曼春她們的箱籠也都抬下船裝了車。
安嬤嬤和童嬤嬤陪著曼春上了那輛嶄新的清油小車,跟在李家的后頭進了城。
自從被姑母安排著下了船,在一處荒郊野地的宅院里住下了,唐曼寧就沒過過一天安寧日子。
她原本以為妹妹會很快就會陪著姑母與他們會合,畢竟姑母只是留下妹妹讓她陪著說說話而已,她雖不情愿,可既然姑母發了話,便也不好拒絕。而且她想著既然李博也留在船上,不妨給他們制造些機會相見,她雖然不喜歡李博這個討人嫌的,不能否認的是,雖說唐家圣眷更濃,但李家的門第更好些,也算是門當戶對,以妹妹的條件,以后若是能嫁給李博,也不失為一門好親事,可以說是高攀了。
她跟著李家的人在那莊子里住了兩天,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外頭的消息絲毫沒有,他們平時的吃用都是孫家人送來的,李家的仆役根本不出門,就連她想打發葛嬤嬤去城里辦事竟然也不成,向李家的人打聽,卻問不到什么,要派人去碼頭,又被攔下了。
她沒有辦法,鬧到李褒那里,要他一定要給自己一個說法,這會兒也顧不上對李褒的那點兒心儀之情了。
李褒這才知道原來母親沒有跟表妹說實話,他有些難堪,向唐曼寧道了歉,讓她稍安勿躁,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揀能說的簡要說了,又囑咐她不要聲張,“畢竟來者不善,母親也是怕你出了什么岔子!
唐曼寧不敢置信地望著李褒,“我能出什么事?那是我妹妹!”
李褒微微皺了皺眉,不愿多做評價,“寧妹妹,事已至此……過幾日那邊的事處置好了,母親會帶著她來與咱們會合,不會有什么事的!
唐曼寧心頭猶如被潑了一桶冰水,幾乎要涼透了,她滿臉失望地看著李褒,半晌,什么也沒說,轉身走了。
李褒望著她的背影,抿緊了嘴角。
然而過不多久,李家管事就來報說表姑娘收拾了箱籠,要他們準備車馬,要進城。
這自然是不行的,李褒也是如此吩咐管事,“四下的門都守好了,不許人進出!北闶帐傲耸帐白约,叫了兩個老成嬤嬤跟著他去了唐曼寧的院子。
“若我妹妹有個三長兩短,你家又該怎么交代!”唐曼寧神色緊繃,再也沒有了從前見到李褒時的言笑晏晏。
“寧妹妹,你不必著急,有母親在,不會出事的!崩畎噲D勸阻她。
“我今天是走定了,表哥你也不必強留我,若是我妹妹出點兒什么事,我還有什么臉面去見父親。”
李褒沉默了片刻,揮手叫管事退得遠些,沉聲道,“若她有什么不妥,我們李家一定不會委屈了她就是,二弟、三弟與她年齡相仿,無論哪一個都不會辱沒了她!
唐曼寧沒想到他回說出這番話,怔怔的盯了他半晌,眨眨眼,漾起一抹冷笑,“不必了,高攀不起,我妹妹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這樣委屈府上?”
李褒因她久勸不聽,也有了幾分火氣,他攥了攥拳,“你不必這樣挖苦,這事我既然說了,就不會不認,等母親回來我便跟她提起此事,如何?”
唐曼寧不再跟他糾葛此事,只是冷著臉道,“我要進城!
“不行。寧妹妹,你可知道……”
兩人正吵得厲害,一個讓他們意想不到的人卻上門來了。
孫承嗣既然跟曼春許諾了要把她接家去,又得知她擔心姐姐,便想著趁今天得空,不如去李褒他們待的莊子上看看,免得底下人糊弄他,怠慢了貴客。
唐曼寧眼前一亮,“叫他來,我有事要和他說!”
她看看李褒,又加了一句,“放心,我不會亂說話的!
李褒和孫承嗣見了禮,未等多說,唐曼寧竟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完全不理會李褒對她的瞪視,直接問孫承嗣,“大表兄,你可知道我妹妹如今好不好?”
孫承嗣對她有些印象,記得曼春的姐姐是個愛穿紅的小姑娘,比做妹妹的個子高些,“你是……唐家大表妹?”
唐曼寧睜圓了眼睛,“我妹妹她怎么樣了?”
李褒請孫承嗣坐下,孫承嗣謝過了,等丫鬟上了茶,他道,“令慈——”又看看唐曼寧,“還有令妹,今日就會搬到寒舍。”
李褒住在這邊,除了孫家給他傳來的消息,其余的一概不知,此時聽孫承嗣說起,不免要多問幾句,唐曼寧耐著性子等他問得差不多了,便把孫承嗣叫到了一旁,還對李褒道,“我和大表兄有些話要囑咐,表哥去忙吧。”竟是要趕他走。
李褒暗自苦笑,點了點頭,“表妹說完了就快回屋吧,孫兄還有公事,不可耽擱太久!
孫承嗣笑笑,“無妨。”他一指院子里的一株棗樹,這棗樹足有四五丈高,枝繁葉茂,下頭擺了石桌石凳,正是納涼的好去處。
唐曼寧在樹蔭底下唧唧咕咕的跟孫承嗣說了什么,李褒不知道,不過顯然孫承嗣走后她的情緒好了許多,見了他還客客氣氣的跟他道了歉,要他不要和她多計較。
李褒搖搖頭,“我怎么會和表妹計較?只求表妹乖乖待著,不要亂跑!
少年人的熱情來得快,走得也突然,唐曼寧若有所失的看著李褒離去的背影,看著那一襲竹青葛布道袍轉了個彎消失在墻后,只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又好似一枕黃粱才醒,隱隱生出一絲羞恥,回想起從前的種種想望,她蹲下捂住了臉。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柔軟而有力的手扶了她起來,“姑娘,咱們回屋吧!
唐曼寧靠在葛嬤嬤懷里,沉默著沒有說話,直到進了自己所居的小院,她才輕輕道了一句,“嬤嬤……我難受……”
葛嬤嬤輕輕拍拍她,扶著她進了屋,倒了水,送到嘴邊看著她喝了下去,輕輕嘆了口氣,“沒事兒,有嬤嬤在呢!
這次再進孫家,唐妍的箱籠比上回的多多了,正房擺不下的就放在了東西廂房,服侍她的婆子和婢女住滿了兩邊的跨院。
也因此,曼春被沈母安排到了另一處距離唐妍不算太遠的雅致小院,她這次住進了正房,屋子高而寬闊,比廂房涼爽舒適多了。
她交代童嬤嬤看著收拾,便帶了小屏和小五就去了唐妍那邊問安。
唐妍順利的打發了李直,心里正痛快,和沈母有說有笑的,看曼春來了,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太多禮,收拾得怎么樣了?累不累?”
沈母也問,“可還中意?要是缺了什么,盡管跟我說。”
曼春微笑,看看沈母,“多虧了有伯母操持,一切都好,并不缺什么。”
唐妍問了幾句,就打發曼春回去了,“今兒你也累了,一會兒回去自己吃吧,不用在這兒服侍我了。”
等曼春走了,沈母夸道,“這姑娘真是不錯,還是夫人會調·教人!
“哪兒啊,我可不敢居功,”唐妍笑了,“只要太太平平的把這幾個孩子送到京城,我就知足了!
“說起來,我倒覺得您家的孩子著實不錯,年紀不大,辦事卻妥帖得很,又是個仔細人,將來一定前途無量。”
沈母聽了也高興起來,笑道,“那就借您吉言了,如今家里是不愁吃穿了,我也不求他出人頭地,只要太太平平的,將來成了家,再讓我抱上孫子孫女,我就不求什么了!
唐妍掩唇而笑,“早晚的事,早晚的事——怎么,聽您這意思,他還沒定親?”
沈母點頭,“以前是年紀小,家里景況又不好,我也不愿意委屈了他,就沒定下,如今他差事剛有起色,我也不知他看中什么樣兒的,您也知道,這年輕人跟我們想的不一樣,尤其他讀書也讀了不少年,是愿意要個和順的?還是喜歡會看書識字的?我也鬧不清楚,一問他,他倒先不好意思躲開了。”
唐妍挑眉,“您可真夠慣著他了!
沈母有些不好意思,“舍不得,他爹就是個脾氣好的,我想著也尋個脾氣好的給他,省得他在外頭奔前程,還要操心家里的事。”
“這是該當的,”唐妍拍拍她手背,“娶進個厲害的媳婦,還不得鬧得雞犬不寧?您這么好脾氣的人哪兒受得了那個氣?……您看我這侄女怎么樣?年紀雖說小些,卻是個懂事的,女紅也不錯,相貌您也見著了,怎么樣?要是有合適的,給說和說和唄?”
這話說的,沈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姑娘年紀還早了些吧?看著有十……歲?”
“年紀是小了些,十一了,不過女子十五而嫁,也用不了幾年了!
沈母有些為難,唐妍既然提出來了,想來不在意男方的年紀,可自己這個做娘的在意啊,她雖說喜歡唐二姑娘,可從年紀上來看就不可能考慮她,畢竟跟兒子差了八歲,要等她及笄,至少還要四年,到時候兒子都二十多了,媳婦娶進來再調理兩年,等到養下孫子,那得到什么時候了?
“這……”
唐妍見沈母面露難色,笑道,“是我唐突了,您可別為難,我就是這么一說,成不成的您給留意著,只要門風好,人品好,別的都可以商量!
沈母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些微笑意,“我一定給您打聽著,二姑娘這么好的人品,可不能胡亂湊合。”
等沈母一走,唐妍不高興的把茶杯一放,“不識抬舉!”
花嬤嬤給唐妍換了杯茶,笑著勸道,“我的好太太,快別欺負老實人了,畢竟年紀上相差得多了些,人家又是著急抱孫子的,您讓人一等就是五六年,人家能樂意?”
唐妍乜了她一眼,按了按肩膀,“老實說,你收了她多少好處?這樣為她說話?”
“一文錢也沒收,”花嬤嬤繞到唐妍身后給她捏肩膀,“如今咱們正住著人家的屋子,總該給人家留幾分臉面不是?”
唐妍反駁道,“所以我才沒有強求不是?”
等三兄弟晚上回來,聽了沈母轉述的,各人表情不一。
程孟星得知李二太太唐氏只帶了次子和一個侄女過來,就猜到之前孫承嗣是去見的誰,樂得險些把嘴里的點心都噴出來,一會兒看看孫承嗣這個大師兄,一會兒看看沈鳳這個二師兄,又撲哧撲哧笑一會兒,把沈鳳都給樂毛了,一把薅住他領子,冷聲道,“你小子笑完了沒?”
程孟星趕緊點頭,擰著脖子去問沈母,“伯母,您沒答應吧?”
沈母有些犯愁,“那孩子才十一……”
“噗——”
沈鳳抓著程孟星的袍子把他和自己身上的點心渣子撣干凈,“出來!”拖著他去了外頭。
“都輕點兒,天不早了,別驚了客人!”沈母喊道。
“知道了娘!边@是臉黑黑的沈鳳。
“師兄,伯唔——”這是即將被修理的程孟星。
孫承嗣也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小丫頭……”
他想問那小丫頭知道不知道這件事,又一想,這種事怎么會當著小姑娘的面提起?八成是不知道了。
因此說了一半的話就變成了,“那小丫頭……看著還好吧?安排她住哪兒了?”
沈母有些詫異的望了他一眼,“今兒一通折騰,肯定是累了,李二太太的箱籠多,服侍的人也多,我怕住不下,就把她安排到花園子東邊兒帶涼亭的那個小院兒里了。”
畢竟不是在自己家,曼春吃過晚飯,雖然疲倦,卻沒有直接躺下歇息,叫人拿了錢去廚房要了熱水,關了院門洗頭、擦身,仔仔細細的將自己打理干凈,才披散著頭發坐在小涼亭里,身旁點了熏香驅蟲,懷里抱了把琴,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琴弦,倒也閑適。
過不多時,嬤嬤和小丫鬟們也都洗去了今天一天的塵土,小聲地嬉笑著,坐在院子里納涼。
宋大家的把先前安嬤嬤送來的井水湃過的瓜果端了上來,因為已經在外頭放置了一會兒,吃起來口感就沒那么涼了,曼春便多吃了兩塊兒,余下的都叫人分了,童嬤嬤在一旁給她打著扇子,念叨著,“仔細明天起來眼睛又腫了……”
漸漸月上中天,院子里納涼的人越來越少,曼春卻貪圖夜風涼爽,不肯回屋。
童嬤嬤自是不許。
曼春翻了個身,抱著竹夫人不肯松手,“這里涼快——我就要在這兒睡!”
“這會兒覺得涼快,等睡著了就冷了!
曼春嘟著嘴,“熱死了,又不是春秋天,夜里怎么會冷?哎呀——”
“又胡說,什么‘死’不‘死’的,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蓖瘚邒邉傇谒成陷p輕撓了幾下,曼春就抖著縮成了一團,笑道,“別撓,別撓,我起來、起來——”
到底是把曼春給趕回屋里了。
趁著童嬤嬤在一旁鋪床,曼春悄悄把領子扯開了些,淺碧色緞子的肚兜上露出了一尾戲水魚兒和半朵荷花,她擎著羽扇使勁扇了幾下,“這熱天什么時候才能過去啊——”似乎仍舊覺得不夠涼爽,索性連褲腿也往上提了提,直提到膝蓋上,露出粉嘟嘟的小腿。
童嬤嬤轉過來,嚇了一跳,伸手朝她小腿上輕輕拍了兩下,替她拽下褲腿,又把中衣攏了攏,小聲斥道,“姑娘如今不小了,這種事可不能再做了。”
這要不是在屋里,曼春也不敢這樣放肆,她撅著嘴,兩手揪著褲腿抖了一會兒,覺得稍稍好些,可沒一會兒,脖子里又出了一層汗,她感覺晚上的澡算是白洗了,“怎么今晚這么熱?比白天還悶?”
“心靜自然涼!
“靜不下來——”
童嬤嬤翻了個身,“要不我摟著姑娘睡?”
那還不得熱得捂出痱子來?
“不要!……嬤嬤你睡吧,我困了就睡了!甭悍藗身,面對著墻面嘆了口氣。
“……興許是快下雨了,正憋雨呢!
童嬤嬤胳膊伸過來給曼春扇著扇子,曼春見她扇著扇著就睡著了,沒一會兒又驚醒,知道童嬤嬤今天是累著了,她年紀大了,怎么舍得她這樣辛苦?曼春就拿過扇子,道,“我自己扇。”
人困倦得狠了,也就顧不得涼熱了,等到鼓敲三更,曼春總算睡意襲來,她手里的羽扇漸漸地越來越慢,越來越緩,輕輕打了個哈欠,扭頭看看童嬤嬤,見她已經睡著了,知道今天都累了,她有些費勁的眨眨眼睛,就任由睡意掩蓋了清醒。
曼春是被人晃醒的,她在踏進孫家的時候就有了預感,因此當她睡意朦朧的聞到了那股似曾相識的清冽香氣時,并沒有大聲喊叫,也沒有掙扎,甚至連猜測都沒有,直接就認定了這人的身份。
“醒醒——醒醒——”
曼春不耐煩的翻了個身,“啪”的一下將身前熱乎乎汗津津的東西拍開,嘟囔兩句,正要再睡過去,對方卻又開始搖晃自己,她惱了,哼哼唧唧的嚷著,“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就別嘰嘰歪歪的!
就在她夢見自己在黃河里就像鯉魚一樣逆著波浪翻滾、跳躍的時候,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捂在了她的臉上。
嚇得她直接就坐了起來,低頭看了兩眼,趕緊將落在腿上的濕毛巾撥到一旁。
“你這小丫頭還真有點兒力氣。”
見曼春抬頭看他,孫承嗣指指自己的臉,“瞧瞧這兒,都讓你拍紅了。”
屋里的光線昏昏暗暗,曼春那里看得清楚?
她搖搖頭,突然發現這里的擺設并不是她的臥房——立時就清醒了。
“這是哪兒?”她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看看周圍,瞪著孫承嗣。
“是我書房。”
“你——”曼春只覺得心口一陣急跳,“你把我弄這兒來做什么?快送我回去!”
孫承嗣轉身坐在了桌邊,敲敲桌子,“你那小院子里說話不方便,萬一吵醒了別人,你是打算嫁我呢?還是打算——做姑子去呢?”
曼春被他堵得沒話說,氣道,“有什么話不能叫人傳話?別人不行,安嬤嬤不是你奶娘?”
曼春生了一會兒氣,漸漸平復了情緒,總算沒那么激動了,她把散開的頭發往耳后別了別,露出一張俏生生的鵝蛋臉,“我不生氣了,你說吧。”
孫承嗣仔細看了看她,“你又沒好好吃飯?怎么又瘦了?”
曼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才多久沒見?就能看出我瘦了?這話沒讓我嬤嬤聽見,要不然她就不用再念叨我讓我少吃些了!
孫承嗣皺眉,“少吃什么?你又不胖,你哪個嬤嬤說的?胡說八道!”
曼春暗暗吐了吐舌,“嬤嬤也是為我好,這不是……咳,怕我嫁不出去么。”這話說著,她臉上有些發熱。
孫承嗣微一挑眉,“看來還是我多管閑事了?”
聽他言語不善,曼春不敢多說了,打著哈哈想混過去。
孫承嗣冷哼,“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家長輩問起你的婚事,想把你許配給我師弟!
“哈——?”
“不過你年紀太小,依我看并不合適!
“……”
“你怎么看?我師弟雖比你年紀大些,倒也一表人才,文武兼備,身家還算豐厚,讓你衣食無缺是沒問題的!
曼春根本就傻住了,他師弟?他哪個師弟?
除了他,她哪個都沒見過。
曼春吭嘰吭嘰半天,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孫承嗣又敲敲桌子,“你自己的終身大事,怎么心里一點兒譜都沒有!?”
“你要我說什么呀,我怎么知道他是誰啊!”曼春惱了,一拍桌子,“你兇什么兇!管管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吧,哼!”
看著眼前的小丫頭橫眉豎目的瞪著一雙美目跟他嗆火,孫承嗣愣了一下,失笑,彈了她一個腦兒蹦,“你要造反呢?”
曼春不滿地瞪了她一眼,“還不是你欺負人……”
聽著小丫頭嬌嬌的小嗓子,他心頭微酥,“這可真是冤枉人,我聽了這消息,恨不能趕緊告訴你一聲,省得你讓人給賣了,你倒兇起我來了,真是不識好人心。”
曼春親眼瞧他眼含戲謔的拿她打趣,才不吃他這一套,哼了一聲,“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你怎么想的?沒準兒你是想問清楚了我,好拿了我的話柄,給你家賺個童養媳。”
孫承嗣失笑,“你就是不信我,也該信沈太太,她可是個實誠人,今天為了你的事可愁壞了。”
“你——你怎么這樣啊——”
“我怎么了?”
“以后我見了沈太太,還怎么和她說話!”
……
七月的京城,仍舊熱得仿佛冒火。
進了城門,周圍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人們說話的聲音,驢馬踏蹄的聲音,還有車輪的滾動聲,呼喝聲,喧嘩漫天。
曼春忍不住往窗口探了探身子,童嬤嬤輕咳一聲,看了她一眼。
曼春是知道童媽媽的忐忑的,擔憂她乍一回京行事莽撞被人看在眼里,尤其是侯府的人,她這個從外地回來的庶出二姑娘真要是做出失禮的事,那怕是無意的,也足夠被這些人當成稀罕景兒咀嚼一番,而且童媽媽的出身又讓她沒有底氣,在摸清深淺之前,只能先端著。
不過,明白是明白,可只聽著外頭的熱鬧而不能看一眼,就好像隔靴搔癢一般。
曼春扥著童媽媽的袖口輕輕晃了晃,“隔著簾子呢……”
“……不許掀簾子!
“嗯嗯!”曼春嘻嘻一笑,扭過身去看外面。
為了透氣,車子兩廂上的綢布簾子早就掀了起來,只剩一層墜了重物的窗紗,隔著這層窗紗,外面的人看不清車里的情形,車里的人往外看倒也不影響什么。
京城還是那么熱鬧整齊。
曼春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陣急促的鑼聲響起,路上的車馬行人當即就向兩邊讓去,就連李家和唐家的車隊也是如此,她不由納罕。
一隊少年騎著馬迎面而來,擦著他們的車廂小跑著顛了過去,速度倒并不快,但滿大街的車馬行人就這么停著讓著,仿佛習以為常,就很是醒目了。
這些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有錦衣華服的,也有粗布衣裳的,但個個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其中個十三四歲穿月白衫子的少年尤其顯眼,他披了一條大紅綢子的披風,連座下的馬頭上也戴了朵大紅花,眾星拱月似的被人擁在中間,臉上曬得通紅,矜持中帶著得意。
童嬤嬤也湊了過來瞄了兩眼,然后就把曼春給摁回去了,“當心讓人看見你!
“嬤嬤,這些人是做什么的?”曼春小聲問道,她從前來京城的時候可沒見過這等陣勢。
童嬤嬤也不知道,想了想,就去問跟車的婆子。
那婆子倒是個好說話的,并沒有拿喬,跟童嬤嬤嘟囔了一會兒,曼春豎起耳朵也只聽到了幾個諸如“馬球”、“官家”、“彩頭”這樣的詞。
童嬤嬤回到車廂放下簾子,說道,“宮中時興馬球,便叫子弟們去獻藝,剛才過去的是這個月的頭名,得了彩頭,鳴鑼繞城夸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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