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露餡兒了
王氏挨近唐輜,“這童氏罵罵咧咧口出穢言,老爺也不怕臟了耳朵?”
唐輜盯了王氏一眼,上前彎腰拽下了童氏嘴里的布。
童嬤嬤掙開桎梏,跪到唐輜腳下,指著韋嬤嬤,哭道,“大老爺,二姑娘醒了!已經(jīng)醒了!可她們要把二姑娘送去庵堂!那哪兒是能養(yǎng)病的地方!您可要為二姑娘做主啊,二姑娘不能挪動啊!”
王氏眉頭一豎,“這童氏越發(fā)不堪了,我不過是訓(xùn)了她幾句,她就倚老賣老要死要活的說咱家苛待二姑娘,還不是她伺候的不經(jīng)心才讓二姑娘受了寒?看在她服侍了二姑娘一場,我不罰她,她倒蹬鼻子上臉了,如今還敢污蔑旁人?”揮手示意讓人把童氏弄走。
哪知童嬤嬤卻猛地上前一撲,抱住了王氏的腿,王氏嚇得退了半步,卻沒掙開,要不是身后有丫鬟扶著,險些被童嬤嬤撲倒在地。
“太太!你不能這樣!當年我們家姑娘走之前把二姑娘托付給您和老爺,她——她可還在天上看著呢!”
“把這瘋婆子扯開!”
“童嬤嬤,你快松開太太呀!”
“唉喲!她瘋了,扎她的手!”
仆婦們七手八腳的把童嬤嬤扯開,童嬤嬤兩腳狠命的搓著地,眼看著老爺皺眉卻不說話,她心底越發(fā)的絕望,“老爺!老爺!二姑娘是你的親骨肉啊!萬不能送出去啊!這是要了她的命——”很快又被堵了嘴。
被童嬤嬤這么又抱又拽的,王氏的貼金皮裙立時就沾滿了泥水和泥手印,簡直不能看了,她氣得抖著手指著童嬤嬤,“這個瘋子!”
王氏的丫鬟魏紅扶著主子,一邊為王氏捋著心口順氣,一邊急得跟什么似的,“還不把這瘋婆子亂棍打出去!”
唐輜卻突然伸手去抓韋嬤嬤懷里的被子。
韋嬤嬤再要轉(zhuǎn)身避開已來不及,便抱著二姑娘的頭,勒緊了被子不讓唐輜掀開,急急的叫了聲“太太——”
王氏臉色一變,情急地上前攔住唐輜,“老爺,這可是個發(fā)急病的,掀不得,被染上了病怎么辦?”
唐輜不錯眼珠的盯著王氏,“你跟我說實話。”
韋嬤嬤低著頭,心里直打鼓,知道今天這事必不能善了,卻仍是搶道,“回老爺?shù)脑挘嵌媚镂堇锏模昧思卑Y。”
王氏臉色難看極了,“老爺,你不信妾身?”
唐輜目光沉沉地看著妻子。
正在這時,一只細瘦蒼白的的小手從被子里掙扎出來,一個打挺,給韋嬤嬤幫忙的白臉婆子一時不察,竟被蹬得松了胳膊,眼見著那只小手極快的劃過一道弧線,往韋嬤嬤臉上——狠狠一抓!
韋嬤嬤臉上火辣辣的疼,眼珠子險些被摳出來,她尖叫一聲,慌亂中伸手捂臉,被子摔到地上,滾出個只穿了中衣的少女,披頭散發(fā)狼狽得很。
“曼春!”唐輜來不及想別的,急步上前抱起女兒,見女兒雖神色萎靡,卻的確是醒著的,只是臉色焦黃,有些木木呆呆的,唐輜急了,抬頭欲吩咐人去請大夫,卻瞧見韋嬤嬤捂著臉盯著他懷里的曼春,眼中難掩厲色,好似淬毒的箭——一股怒火從心底直沖而上,抬腿一腳就踹了過去。
韋嬤嬤臉和脖子都被撓出了血,她到底是太太的貼心人,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不要說旁人,就是她自己也沒料到會挨打,被唐輜一腳踢中,踉踉蹌蹌連退了幾步才摔倒在地,扶著腰哎喲叫了起來。
王氏驚叫一聲,上前就拽住了唐輜的袖子,尖聲道,“老爺!你瘋了!你、你怎么能打她!”
“滾!”唐輜氣得臉色鐵青,一把推開了她,指著韋嬤嬤,“來人!把這賤婦拖出去杖斃!”
這句話好似一盆涼水澆下,王氏驚怒交加,“你、你敢!”
唐輜不為所動,“都沒聽見?耳朵聾了?把這賤婦拖出去杖斃!”
王氏臉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伸手掐住了丈夫的胳膊,“老爺,嬤嬤再怎么樣也罪不至死。魏紅,扶嬤嬤去我房里!”
仆婦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動彈。
韋嬤嬤剛才還歪在那里喊疼,這會兒聽見動靜,一骨碌翻身爬了兩步就跪下了,砰砰砰的磕響頭,“是老奴的錯!老奴沒抱好二姑娘!求老爺開恩!求老爺開恩!”
魏紅硬著頭皮去扶韋嬤嬤,卻沒扶起來。
唐輜怒極反笑,“好好好,這個家我說了不算!”攥著王氏的手腕撥開,彎腰抱起曼春,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女兒抱回了屋里。
院子里鴉雀無聲。
也不知韋嬤嬤貼在她耳邊說了什么,王氏臉色變了幾變,深吸了一口氣,朝韋嬤嬤丟了個眼色,“回頭給老爺賠個禮……二姑娘不舒坦,快去請大夫!”
韋嬤嬤也不是那等沒眼色的,不敢再多啰嗦,順著王氏的吩咐狼狽地磕了頭,遮著臉捂著腰出去叫大夫了。
王氏跟著進了屋,在離唐輜三尺遠的地方站住了,“不知傷到了哪里,已經(jīng)派人去請大夫了。”
唐輜不理她,王氏也不再說話,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屋里的布置,心中念頭翻了幾番——家丑不可外揚,這些年她對二姑娘的態(tài)度他看在眼里也心知肚明,彼此忍了這些年,真要鬧,早就鬧起來了,漫說今天沒能送走這小賤人,就是送走了,也不過是生一場氣,罷了,冷一段日子罷了,她有兒有女,還怕這個?
童氏身上的衣裳還皺皺巴巴的,手背上的血也沒擦凈,唐輜繃著臉,吩咐她,“以后仍是你服侍二姑娘,務(wù)必盡心、盡力!”
童氏跪下磕頭,哽咽道,“謝老爺恩典!”
唐輜點了點頭,“……回頭去外院賬房領(lǐng)五十兩銀子的賞。”
唐曼春縮在床上,被子蓋到下巴,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些人,整個人就好像踩在了棉花上,沒有底。
唐輜坐在床邊問她摔到哪里沒有,哪里疼,頭暈不暈——曼春很不習(xí)慣,她想挪遠些,卻在看到童嬤嬤后強忍住了沒有動。
父親和記憶中的樣子相差不大,三十出頭的模樣,白凈的國字臉,眉目端正俊朗,留著短須,嫡母還是那樣富貴體面,板著臉,神色冷淡,并不正眼看她。
她往被子里縮了縮,低頭悄悄看自己的手,手小小的,嫩嫩的,猶如玉碾的一般,不像是后來在水月庵里針線活兒做多了,不知不覺指尖就變了形,還磨出了繭子。
身上的中衣是細綾子做的,滑過手腕,說不出的舒適。
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形?
是她仍在夢里?抑或從前的那些坎坷才是夢?
她幼時姓唐,閨名曼春,父親是京城安平侯唐家的庶長子,翰林院散館后便外放做官,嫡母王氏亦出身京畿望族。
從小到大她的運氣一直不佳。
她出身低,生母小王姨娘據(jù)說是太太陪嫁的媵妾,在她出生后沒多久就去世了,這府里也只有養(yǎng)娘童嬤嬤偶爾提及幾句,許是怕她年紀小,管不住嘴說出去得罪嫡母,所以童嬤嬤也不敢跟她多說,她只知道自己是妾生女,老爺寬厚,才把她交給嫡母養(yǎng)大。
十歲那年她突然得了一場大病,昏睡中被送進水月庵出家做了姑子,興許真是上天垂憐,竟讓她撿回了一條命。
病好了,卻回不了家,庵里看守得嚴密,她想方設(shè)法逃了幾回都沒能逃出去,她一個十歲女童,沒有身份文牒,沒有路引,連本縣都出不去,只好裝做死心的樣子,每天念經(jīng)灑掃,水月庵庵主給她取名明心,道她家里父母既然已經(jīng)把她舍到佛前,就不再是俗世人,她雖不甘心,卻也無法。
老庵主去世后,水月庵亂象頻起,家中又突然停了供奉,她帶著師妹明鏡出逃不成,被逼跳了崖。
萬幸山崖上的一株老樹攔了她一下,讓她撿了一條命——卻是剛離了虎口,又進了狼窩——撿了她的獵戶把她賣給了人牙子,后來被鹽政李老爺家的太太相中,二十兩銀子買斷了她。
于是她成了李家的養(yǎng)女,改了名字,做了李家姑娘的陪伴。
說是養(yǎng)女,其實不過是個丫鬟。
李家姑娘李幼蘭雖生得花容月貌,卻是個病西施,自幼與揚州巨富袁家定的親,可她天生胎里帶病,身子弱不利生養(yǎng),李太太怕女兒在婆家難做,便早早的四處搜羅年輕貌美又好拿捏的女子,以圖幫女兒婚后固寵。
不過,誰也沒想到袁家姑爺竟是個癡情種子,自從娶了李幼蘭便對她百般愛護,妾侍通房俱都成了擺設(shè),李幼蘭性子拗,自然也不愿意丈夫親近別的女人。
然而袁家?guī)状鷨蝹鳎戏蛉嗽缇团沃鴥鹤觾合蹦転樵议_枝散葉,因此對李幼蘭的“不賢惠”很是不滿。
李幼蘭在娘家說一不二,到了婆家雖有丈夫愛重,卻斗不過向來與兒子相依為命的婆婆,舊病復(fù)發(fā),沒過幾年便丟下年幼的兒子撒手人寰。
袁姑爺無心再娶,不久也跟著去了,臨終前抬了她做平妻,把獨子和老母托付給了她。
袁老太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一下子就病倒了,中風癱在床上再不能管家理事。
那時候袁家親眷里也有人勸她改嫁,勸她“再走一步”,可她能去哪兒呢?天下之大,除了袁家,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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