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楓林晚
幾天的連綿陰雨停歇后,云翠山像被水洗過了般,原本便清幽的山峰更添了幾分溫潤,一片楓林似火焰靜靜燃燒著,與青色天空相連,像極了一副妙筆丹青。
薛子瑾和母親乘著馬車,沿著一條泥路,緩緩行著,薛子瑾倚著車窗,眉眼彎彎地賞著窗外的景。
“有什么喜事,你這般高興?”薛夫人笑看著她。
薛子瑾抿著嘴,側頭道:“等從云翠山回去了,你就知道了。”
薛夫人搖搖頭,靠在車內的軟墊上,瞌目歇著。她的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常年如此,身形削瘦,又易于疲憊。
馬車漸漸停了,薛子瑾攜著母親下車,望著那新換的匾額上,上書三個大字“百幽居”,字體溫潤,柔和清雅,倒與這院子相得映彰。
有下人前去敲門,不一會兒,便有一個藥童蹦跳著前來開門,一張圓圓的臉看到薛子瑾便笑的如同一朵花一樣。薛子瑾和母親邊向院內走,邊用手敲了那藥童的頭一下,笑道:“阿行,一年多不見,你又長高了不少。”
名喚阿行的小藥童揉了揉頭:“師傅在草廬,今日不得空,讓我好好招待你們。”又拽著薛子瑾的袖子道:“你總不來,嫻姐姐也不陪我玩。”
薛子瑾笑了笑,側頭問他道:“你們這地方什么時候多了“百幽居”這樣文雅的名字?”
小藥童蹦上屋前的臺階道:“是前些天來的一個公子題的,他還說他認識你呢?”
“哦?”薛子瑾疑惑地看著他。
“喏,他就在里面。”到了門口,小藥童指了指屋內,薛子瑾沿他指的方向望去,頓了頓。
江懌一身青衣坐在那兒,正與薛子嫻談論一副字畫,言笑宴宴。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回過頭來,靜靜地含笑將她望著。
薛子嫻笑著走過來,與母親,姐姐寒暄了一陣。薛夫人便和她去了廂房。薛子看著她們離去,轉身走到江懌身旁坐了。笑道:“幾個月不見你,原來在這,我記得這個醫師很古怪,不肯收留外人的。”
江懌邊將桌上的字畫收起來,邊笑道:“我也是前幾天無事,突然想來拜訪這位醫師,他與我聊的甚是投機,硬將我留下了。”
薛子瑾點頭道:“哦,這樣。”又將他手上的字畫掃了眼,便一路歡快地去尋薛子嫻了。
江懌微微側頭只將門邊望著,直到她的背影消逝。
母女三人多日不見,話語格外多些,薛子瑾久未見到薛子嫻,更是話癆。薛夫人因舟馬勞累,說了會話,早早便去了自己的廂房歇了,留下薛子瑾和薛子嫻笑鬧了一夜。
第二天,飯畢,阿行引著薛夫人和薛子嫻去藥廬了。薛子瑾則一個踱著步子,溜達。江懌坐在正院內的石桌旁,見她來了,朝她招了招手,她便過去了。
江懌提起桌上的白瓷茶壺為她倒了盞茶道:“這是用山里的杜仲泡的茶,你嘗嘗。”薛子瑾拿起杯子,抿了口,先是滿口的苦澀味,待咽下去,一會兒,嘴里又沁著絲絲清甜。
她原本蹙的眉又突然展開,將那茶又飲了一大口笑道:“這茶味道很好,挺有趣的,先嘗苦味,后回以甘甜。倒頗像人的經歷。”
江懌將她望著道:“也不盡然,有時候,你以為的苦并非苦,你以為的甜也并非甜。”
薛子瑾一愣,仍彎著眉眼將盛的半杯茶喝了,又添了一杯。
“你妹妹得的什么病?”江懌望著她突然道。
薛子瑾笑容一僵,看著因倒急了而落在杯里起起浮浮的杜仲葉子,平靜道“我母親當年生她時難產,命懸一線,父親為了保住母親,不想要這個孩子,母親不肯,堅決要生下她,后來,自己落了病根不說,嫻兒的身體也弱的厲害。小時候成年累月的病,厲害了就會暈倒。”她苦笑了一下,頓了頓又道:“而我幼時并不以為這是什么大病,也因此害了她。記得有一個夏天,我帶她出去玩,忽然想到了姨母家新做的吃食,便讓她在院里等我,我去了姨母家拿,結果我一看到那些吃食,就忘了嫻兒在等我。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嫻兒已經躺在床上了。母親氣壞了,罵我竟讓嫻兒站在太陽下暴曬,而自從那個時候起她的身體便更弱了。再后來我去了薛府,那些丫鬟們看不起我們,我又領著她打架,漸漸地,就病得厲害了,不得不住在這云翠山上。”
江懌看著她,幾次想要阻止她說下去,終于還是溫聲道:“這病與你何干。再說禍福相依,我看她如今住在云翠山挺好的。有隱居,又師承杭子青,年齡尚小便有一手好字。”
薛子瑾垂著眸,眼里蘊著霧氣,江懌看著她想了想道:“冬天就到了,那只龜就要冬眠了,你須將它放到暖和些的地方。”
薛子瑾點點頭,低聲道:“我養它也快半年了,前些日子給了它想了個名字,喚“小歸”,“龜”與“歸”同音,取盼望團圓之意。”
“小歸。嗯,挺好的。”江懌又笑看著她道:“今日天氣好,后山的楓林葉紅如火,燦爛的很,你可想去看看。”
薛子瑾想到在馬車上遠遠看到的景,便點點頭道:“好。”
雨后的路依然潮濕著,泥松松軟軟的,薛子瑾的一雙白靴很快便在周圍附上了泥,她停下步子,皺皺眉。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只手,修長而光潔。
她抬頭看了看江懌,正躊躇著,江懌看著她道:“前方有積水,路滑,你拉著我的手會好走些。”
薛子瑾的手被他攥在手里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鄧鄴,她拽鄧鄴的手時候,總能摸到上面厚厚的一層繭,將自己的手指輕輕磨著,而江懌的手很光滑,細細長長的,溫溫涼涼,像玉一樣。
他們走過了水洼,踩著軟綿綿的落葉,又走了一段路,江懌卻并沒有要松手的意思,薛子瑾掙了掙,卻被他握的更緊些。
薛子瑾有些惱怒,猛地停了步子,江懌被她拽的一頓,也停了步子,他沒有回頭,只固執的握著薛子瑾的手立在那。薛子瑾看著他的背影道:“我和鄧鄴要成親了。”
江懌身形一僵,良久,方輕輕松了手。
他立了會兒,側頭盯著她道:“你已經決定了?”
薛子瑾避開他的眼睛,看著腳邊的落葉道:“是。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喜歡鄧鄴的。”
江懌轉過身,默默地向前走著,薛子瑾則跟在他后面。兩人都再無心思觀賞楓葉,只在楓林里慢慢走著。沒一會竟走到了頭,二人便又向回走。
江懌突然看著她道:“你還記得平西將軍和那戎族女子的故事嗎?”
薛子瑾疑惑地看著他,點點頭,心里尋思他怎會知道自己知道平西將軍的事。
“其實那戎族女子并非水土不服而病死,是平西將軍帶她回京以后,雖娶了她做夫人,后來卻因權勢又娶了旁的女子。那戎族女子性情剛烈,認為是平西將軍背叛了她,便郁郁而終。”江懌靜靜說著。
薛子瑾眸色轉了轉,看著他道:“你想說的怕不止平西將軍吧。”
江懌抿唇盯著她道:“是。我想說,鄧鄴也一樣,他若為了權勢,便不能只許諾你一人。”
薛子瑾踉蹌的退了一步,緊緊盯著他咬牙道:“有你們這些人阻著,他自然難以為我許諾。江懌,去蜀州時,我讓你給將軍送的信你真的送到了嗎?還有那個香布袋,你給他了嗎?”
江懌的眸色幾度掙扎,終于暗淡一片,再無生氣。他沒回答,只拖著步子向前木然的走著。他直直地踏過那些水洼,在泥濘里走著,卻似乎毫無察覺。
薛子瑾也不在意,只氣沖沖地走著,她越過江懌,直沖進了屋里。
薛子嫻看到姐姐怒氣沖沖的跑進了屋,正欲跟上去,又看到江懌一臉落寞的走進來。她驚呼道:“江公子,你的袍子……”
江懌低下頭,見自己的衣袍下擺濕了一大片,還沾滿了泥,就像在泥里滾了一樣,他蒼白著臉沖她笑笑道:“沒事。”便轉身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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