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城內的義診，子夜確實聽話至極，幾乎算是寸步不離的跟在碧靈身邊。或者，也可以說是碧靈寸步不離的守在看診桌前，看她一刻不歇的為那些有需要的人診治。

　　子夜確實做到了如她所說，待在碧靈身旁，不亂跑，不出錯。可是這樣分秒不歇的為人看診，一刻不得休息，不正是碧靈當時阻攔她來此的原因么？

　　現在這樣，又和她沒有許下承諾之前有何不同？

　　何況，子夜也不過是在城內義診時老實在診桌前待了會兒，待到回府領了小雪一起再到城外難民區后，她便忘了她的保證，根本就見不到她人。

　　前前后后的張羅環境布施，出出進進的為難民醫病開藥。這會兒才一眼看不見，又不知是急急去了哪個難民的木板房里，想是為那些無法行動的重癥患者看診去了。

　　“碧靈姐，碧靈姐。棉被不夠了，這才派放了一半多的難民，還有許多人沒有領到。”子夜還沒有看到，小雪卻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路沖到碧靈身旁，出口便是當下最急的問題。

　　事前，子夜因為擔憂難民人數眾多，已讓碧靈多備了足夠多的棉被和糧食。可不想難民的數量這么大，大的出乎想象，不光棉被不夠派發，就連米糧也出現了短缺。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這里的難民實在多的超乎預計，估計他們也都是餓了許久的。雖然咱們帶來的米糧數目已經很大了，卻還是不夠。我已經再讓二喜回去采購，你追過去告訴他一聲棉被的數目，讓他帶人一起買回來吧。”

　　碧靈看著四周衣衫襤褸的難民，他們個個抱著新得的棉被緊緊裹住自己。一手拿著以破碗，破罐盛著的白粥小心喝著，一手牢牢抓著兩個白面饅頭，眼神警惕的看著四周其他人，那感覺似乎是怕誰搶了他手中的吃食一般。

　　“好，我這就去。”小雪轉頭，隨即看了一眼周圍的難民，停下了腳步。“碧靈姐姐，其實小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其實昨天，你讓我來這里查看情況的時候這里并沒有這么多難民，而咱們事先準備的東西也是大概夠的，可是今天卻突然多出這么多人，東西差的實在是有些奇怪。”

　　“……”碧靈略一沉吟，細細的又掃視了一眼周圍的難民。“確實有些奇怪，但也是有情可原。咱們救濟難民只能一處一處的來，先來了城東，那么城西，城北處的難民就暫時得不到救濟。他們能走能動，知道消息后自然會來這里取些吃的，用的回去，不然生活要怎么維系？”

　　“小雪，我知道你的顧慮，但你確實想多了。小姐并未用蘇府的名號來此，絕無人知曉她的身份，不會有什么事兒的。”

　　“嗯，可能是我多想了。那我先去找二喜。”小雪凝眉，心中還是有種不安的感覺。

　　她們才來了不過一個時辰，城西，城北處的難民怎么會來的這么及時？

　　“等一下。”碧靈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喊住了小雪。“你順便告訴二喜，拿些醫治風寒等常見病的藥材過來。小姐雖讓我給他們分發了碎銀子，但想來他們是不舍得買藥的，還有一些病重之人根本起不來身子，倒不如咱們麻煩些，給他們熬好了，所謂幫人幫到底。”

　　“碧靈姐姐和小姐都是大善人，是小雪見過最善良的人。雖然……”為時已晚，但是“小雪此生能得交你們，真是莫大的福氣。”小雪看著碧靈由衷而言。

　　“別肉麻了，快去吧。免得追不上二喜。”

　　“嗯，我這就去。”小雪再不耽擱。

　　碧靈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是不是好人她不能確定，她只知道她的子夜必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人。

　　對了，她人呢？

　　“琳瑯，你在哪里，琳瑯，琳瑯……”碧靈無奈，只得大聲喊了起來。

　　此番不得用蘇府身份，子夜依然帶了面具用了琳瑯的名字。總歸，那只是個查無出處的名字。

　　“琳瑯……”

　　遠處一座才搭建的木板陋蓋里，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笨碧靈，不好好布施，老找我干嘛，我又丟不了。”子夜肩酸背痛的活動了下手臂，準備為眼前這個人繼續診治。

　　“來，我給你診脈。”

　　躺在床上的青年男子衣衫襤褸破漏，面上泥濘烏黑，此刻軟軟的躺著，看似已經病入膏肓。

　　聽得子夜的聲音，他慢慢攤開了右手腕，然后微微睜開眼睛，一絲精光流出，透著犀利，眸色黑亮的不像話。

　　子夜慌神想要再看清楚，卻發現那黑已如流星轉瞬即逝，只剩下病者的灰敗。

　　“你……”子夜頓了一瞬間。“你感覺怎么樣？是哪里不舒服？”

　　“……”男子枕著堅硬的木板，搖頭不語。

　　“不難受？”

　　“……”男子依舊無聲，只看似無力的瞇著眼睛用力看著她，然后張了張嘴巴。

　　“你不會說話？”子夜驚訝。

　　他卻點頭。

　　“難怪這里這么僻靜，沒人過來。不過沒關系，我是大夫。讓我幫你看看。”子夜屈膝，伸出白皙干凈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

　　一，二，三，四，五……有力而健康。

　　一，二，三……整齊而規律。

　　子夜探不出他身體的任何異樣，面具之下微微皺眉。

　　偏偏外面還有碧靈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讓子夜有些頭腦昏沉。

　　“笨死了。”子夜低低一聲，引得床上男子側目而視。“嘿嘿，不是說你，我是說外面那姑娘。”

　　子夜先是對他吐舌嘿笑一聲，然后突然轉頭向著數塊門板最大空隙處，揚起了脖子。“碧靈，碧靈，碧靈，碧靈……”

　　一連串的呼喊毫無章節之法，只是發泄般的一聲高過一聲。

　　震到她身側的男子厭煩的深深皺起眉頭，卻讓外面四處尋找的苦惱碧靈喜笑顏開。

　　確定了最遠的那一個木板棚子，碧靈向著目標快速而去。

　　然而，不過才幾聲時間，喊叫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碧靈腳步一頓，好像聽到了什么，神色一時慌亂起來，只比之前跑得更快了些。

　　“你是誰……”

　　子夜看著面前單手掐住自己脖子的男子，掉了面具的臉色已越漸漲紅。

　　她可不會單純的認為，他是因為厭煩她胡亂的喊聲才突然痊愈有力到要掐死她。

　　此人必是詳細知曉她的行蹤，才提前在此做好埋伏，把自己偽裝成病中的難民，只為引她無備而來，在此刻殺她。

　　府中戒備森嚴，蘇寄南似早有防范，無處下手，只有在府外才有機會。

　　他的手雖滿是泥垢，卻骨節分明有力。

　　手指一點點的收緊，是子夜無可反抗的力量。明知差別懸殊，掙扎反會讓自己難過，倒不如坦然。

　　“誰，誰要殺，我……”子夜雖越感呼吸困難，卻還是艱難的問出疑惑。

　　她素來與人無仇無怨，除了醫病救人以外甚少出府。即便外出也總有碧靈看著，不許她惹下大麻煩。唯獨前段時間救小雪時得罪過孫二虎，可他早已經死去。

　　那，究竟是誰，想要置她于死地。

　　“……”一身難民打扮的男子靜靜看著呼吸越發困難的子夜，仍舊不語。

　　眼神果然如之前一閃而過的黑亮一般，無情到深邃。

　　她竟然不害怕，不慌張，不畏懼？

　　甚至沒有掙扎，只是固執的想要知道是誰要殺她。

　　眼睛越瞇越小，斂去沉重殺氣，只為更加清楚的看清面前這個丑陋的女子。

　　可是他看不透，看不明白。一個丑陋的閨閣小姐，為何會有如此膽魄面對他而不敢懼怕。

　　要知道，就算是江湖上懂武的男子，面對他一身冷然厚重的殺氣，也絕不敢與他對視。

　　“是咳，咳……誰……咳咳”聲音嘶啞疼痛，面色漲紅窒悶，唇舌已腫脹到沒有了知覺，看著他的眼神漸漸渙散起來。

　　仿佛五官已不屬于自己，感知不到自己的疼痛。

　　搖頭。

　　不能說。

　　子夜向上彎起嘴角，昏沉中已經看到死神在向她召喚。

　　“嘭”

　　“子夜……你在做什么，放開她。”碧靈的聲音自被推到的門板處傳來，恐慌無措。

　　男子轉頭看向她，眉毛皺了起來，很不耐煩。

　　“快放開她，聽到沒有……”碧靈的眼中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子夜本就爬滿紅絲的臉頰，此刻已于紅色血絲融為一體。

　　一個箭步撲向那只掐著她脖頸的手，卻被他輕松躲過。

　　手掌一番，輕松松開了子夜的脖子，反手一劈，屈膝躬身間子夜便已癱軟在他的肩頭，昏死過去。

　　“你要干什么，快放下她。”碧靈才穩住身體，卻見他已扛著子夜運輕功離去。

　　“來人，來人，救命啊，快救小姐，來人啊……”

　　碧靈循著他的背影一路追隨呼喊，身后不斷有放下布施的隨從追隨而來，步履輕盈，顯然都是些會功夫之人。

　　然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不過才追出了數十步遠，就有人不斷從難民中沖出，一身難民的衣裳卻出手招招狠辣，顯然是與那男子一起的。目的就是要將這些救人的隨從攔阻。

　　隨從越漸不敵，化身難民的他們卻突然抽身而去。此時，那人已帶子夜沒了蹤影，想追已經追不上了。

　　小雪在后面一邊看著一邊跑著，著急而驚慌，直到跑到跪在地上的碧靈身旁才停下。

　　“怎么回事？小姐怎么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小姐被劫走了，那個人突然就出現把她劫走了。看著分明是想殺她的樣子，我卻救不了她。怎么辦啊，小雪……”碧靈順著小雪緩緩起身，因為緊張過度而使手掌微微顫抖。

　　小雪抿唇不語，前面營救的人已盡數被攔住，再追也是晚了的。“碧靈，慌張不是辦法。回去找二公子，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好，那，那我們馬上回去。”碧靈看著尚算鎮定的小雪，不斷的深呼吸調整情緒。然后努力保持鎮定，擦去眼淚帶著眾人離去。

　　匆匆離去的她們并沒有發現，難民慌張逃竄之中，有兩道挺拔身影趁亂向著子夜的方向追去，瞬間隱沒在夕霞紅燦的林間。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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