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小木屋前，三人都有些凝重。

　　“二哥，你的毒馬上就要祛除了，難道不開心么？”子夜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揚起情緒。

　　總不能將這些情緒帶到治療里，影響醫生，影響病人，更會讓七姨娘擔心。

　　“再也不會被疼痛，腐爛折磨，可以在夏天隨意的光著膀子，不用擔心在死前沒做完該做的事情，我自是高興的。而且這樣的日子里還有你們兩個陪我，我最好的兄弟，最懂事的妹妹，我更是開懷。”蘇名尚學著子夜的模樣同樣深呼吸，然后望向天空。

　　若這毒祛了，他便能重新開始，然后活許久許久，一直守護他所有想守護的。

　　“就是，這么明媚的日子，都不許沉著臉，快笑給我看看。”子夜雙手食指撐住自己的臉頰，用力向上提起，扯出一個大大的弧度，看著甚是好笑。

　　“哈哈……”蘇名尚用力捏了一下子夜的臉頰。

　　古云霆也淡淡的笑著，嘴角上揚成一個往日沒有的弧度。

　　“那我們進去吧。”

　　子夜一手拉著一個，推開了小木屋的房門。

　　七姨娘安靜的站在竹桌旁，整理著手中各樣刀具，然后一件件的放入一旁炭爐上的滾水中。“來了。”

　　“是，讓譚先生久等了。”蘇名尚恭謹一禮，隨即起身托掌于古云霆身前。“這位在下義兄，古云霆。因久仰先生名聲，特來拜見。”

　　收起手中晶瑩剔透的玉骨扇，上前一步俯身抱拳，亦是恭謹一禮。“古云霆拜見先生。”

　　“古公子多禮，不敢當。”七姨娘拿起桌上白巾，仔細擦拭凈手，隨即向古云霆回以一禮。“聽子夜說，那日碧陽草一事上她多得古公子招撫，護其安危，在下為此甚為感激。子夜自小便被禁足，一直孤單慣了，身邊甚少有朋友，今日能得古公子這般相待，實是她的幸運。”

　　“先生不必如此，子夜性子善良活潑，待人以誠，能得交子夜是在下的榮幸才是。何況那日，在下并沒有保護好子夜。”方才子夜手上的傷痕，赫然于古云霆眼前，他并沒有保護好她。

　　“古公子謙虛了。子夜不日前便說古公子今日將會來訪，據聞此次前來是有事相詢在下，不知有什么是在下能幫忙的，在下定義不容辭。”七姨娘看著色有愧疚的古云霆問，臉上竟有著淺淺的笑意

　　“這……”古云霆被七姨娘問的一呆，不曾想他竟問的如此直白。

　　回頭看向蘇名尚和子夜，愣住，他們那是什么表情。

　　蘇名尚和子夜看著二人自進門后便你來我往的客套，不禁呆愣到目瞪口呆。此時突見古云霆望來，瞬間收回了表情，互望一樣。

　　——子夜，這是什么情況？我初來見譚先生是也沒有這樣吧。活像那些官場人客套。

　　——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這是什么情況。會見外賓么？

　　——譚先生一直如此？

　　——她從未這樣過……

　　——那，他這樣問的直白，或許，可不可以說那伊甸族女一事？

　　——堅決不行。

　　子夜本對著蘇名尚擠眉弄眼半天，蘇名尚看著甚是好笑，不曾想她卻突然顏色一厲，態度十分堅決。

　　若真在此時提了此事，以七姨娘的性子也必是會因為救人而同意那個方法的吧，因為她是最慈悲的醫者。

　　可無奈不日便是月圓，用那方法過后她的身體受損，七姨娘必會為她身體擔憂，日夜不睡，時刻自責，只恨責她不能代子夜受之。

　　如此，讓子夜如何能夠安心說出原委。明明她獨自一人便可以做到的事，何苦讓七姨娘再為此擔心？

　　輕輕對著蘇名尚搖頭，這些事情就讓她自己承受吧。

　　蘇名尚雖不知其中原委，卻也看的出她的堅決。莫不是這譚先生竟古怪至此？

　　對著古云霆無奈聳肩，蘇名尚表示，明明是他自己要來的，說有什么問題請教，此時想問便問就是了。

　　“云霆確有一事相詢先生，但是不急于一時，待為名尚祛毒之后也不遲。”古云霆看著二人你來我往半天，輕輕笑開。

　　那件事，子夜既然說不能由譚先生出面，那便是有她的苦衷，他從未想過提起。而他想問的事情亦本就不能在他們二人面前詢問，此時不過是被‘譚先生’的直白所嘆，想對他們表示驚訝而已。

　　“也好，那便稍后再說。”七姨娘將她們之間那些小互動看在眼里，雖不知他們之間都交流了什么，子夜的神色甚至有些怪，卻也并不多說。只笑著，順著他們的方式進行。

　　“那我們準備開始吧。”七姨娘拿起桌上早便備好的藥，遞到蘇名尚面前。“這是曼陀羅，喝了會讓你暫時昏醉，祛除腐肉時不會感覺那么疼痛。”

　　蘇名尚結果藥碗，卻沒有立刻喝下，只看著藥不知想些什么。

　　子夜同樣看著藥碗，卻是略微懊惱，昨日竟忘記將她研究的麻沸散交給七姨娘了，也不知只有曼陀羅一味藥，是否能起到麻醉的效果。

　　雖說她的麻沸散也并不是華佗先法，卻也是她幾經改良，反復實驗過的。

　　子夜正想偷偷告訴七姨娘，回去取藥再過來另服時，卻見蘇名尚已將裝滿藥的藥碗復又放到桌上。

　　“先生，我無需服此藥。”

　　七姨娘微微一愣。“為何？你可知今要為你祛毒，必先刮去腐肉露出新肉方可，不是那年你自己刮肉那幾下便可，其疼絕不是你可以忍的。”

　　“我們在遠秋閣醫治，本已是大冒險，若在過程中有任何意外，我醒著尚且不能處理周全，若我昏睡當如何？何況我中毒多年，又常年征戰于外，早已習慣了讓自己時刻保持警醒，此時讓我昏睡，我實是做不到。”蘇名尚看著七姨娘，一句一頓。

　　除非不能堅持的昏死過去，否則他絕不能忍受自己就這樣失去意識。他無法接受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會發生什么不可預知的事情，例如戰場的偷襲……

　　古云霆看著堅決的蘇名尚，對一切了然于心。“先生，便隨他吧，我相信他可以做到。”

　　原本倍感驚訝的子夜看看蘇名尚又看看古云霆，似乎感受到了他們男人間才有的堅決，信任，雖不知是什么讓他執意如此，卻也了解了他此刻的做法。“先生，讓二哥試一下吧，若不行再用藥也不遲。”

　　七姨娘看著眼前語氣出奇一致的三人，無奈的揚起嘴角。“好，你們既然都如此堅決，那便試一試吧。若感覺不行，必須用藥。”

　　明知他初時不用藥，后來再疼也是不會用的，卻還是忍不住多說那一句。

　　雖也曾想過蘇名尚會拒絕用藥，畢竟他曾堅韌的自己刮過腐肉，卻不曾想子夜和古云霆也會同意他。

　　才多久的時間，她居然和他們相處這么好了。

　　靜靜坐在竹椅上，放下藏深色的外衫，褪去藍寶色的衣裳，脫下素白的內衣，卸下裹著傷口的布巾，露出讓人不忍直視的膿化傷口，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惡。

　　一切動作行云流水，若沒有親眼看到，絕不會相信蘇名尚的身上竟帶著如此重傷。

　　子夜雖看過一次他的傷口，這次再看卻仍舊忍不住心驚膽顫。好像傷口還是那日那樣，鮮紅鮮血之下有嫩粉的肉新生其中，粉嫩之中又參雜些著許劇毒的綠，四周將壞不壞的皮膚輪廓呈現出一種壞死的黑色。又好像變得不一樣了，短短幾日，傷口又擴大了幾分。

　　子夜用力握緊卷好的白巾，以掩飾此刻心中的酸澀，然后放到他的嘴邊。“咬著吧。”

　　蘇名尚接過白巾對著子夜眨眼一笑，痞痞的樣子讓子夜擔憂的心情瞬間消失。

　　“子夜過來幫我。”七姨娘自一旁泡了藥草的水中凈手，然后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好。”

　　“我會先刮去傷口上的全部腐肉，下刀之后疼也要忍著，切莫亂動。”

　　“來吧。”蘇名尚咬住白巾，雙手緊握成拳。

　　子夜將煮好的刀具以木鑷子小心取出鍋中，然后用白色布條擦拭刀柄后，放到七姨娘手中。

　　握緊手中溫熱的刀具，對著蘇名尚背后那一處尚未完全腐爛的傷口，用力剜下。

　　靜寂的屋子里，偶有幾聲木炭燃燒的噼啪聲，還伴著一聲刀剜掉肉的聲音。

　　蘇名尚的額頭立刻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逐漸凝聚，變成斗大的珠子滑落，因為忍疼的緣故，發際處數條青筋劇烈暴起，口中的白巾亦在牙齒的力量下向上翹起。

　　握在腿側的拳頭，此刻已不受控制的咯吱作響。

　　子夜無暇去看他的忍耐，唯有以更快的速度除去腐肉才能最大限度的減少疼痛。

　　重新取出一把消毒過后的刀具交到七姨娘手中，再將祛除腐肉的刀具清洗干凈，重新入鍋另煮。

　　七姨娘的動作可謂快，準，狠，刀刀去腐，刀刀新肉，分毫不有偏差。

　　短短幾個深呼吸的功夫便已將蘇名尚背上的腐肉祛除大半，鮮紅的血液尚未完全流淌下來，便被七姨娘新的一刀截至，如此往復。

　　蘇名尚滿頭滿臉的汗濕淋漓，青筋膨脹好像隨時會爆裂開來，口中的白布已在牙齒處滲出點點血跡。

　　從開始到現在，數十刀之下，見血見肉，而他卻未曾哼過一聲。只是握緊拳頭，要緊牙關忍耐著。

　　還剩下最后的一小快，只需再忍耐最后幾刀即可。

　　“咚，咚咚，咚咚咚。”急切的敲門聲在緊張的氣氛中驟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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