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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妻戚


  看著子絳忽起的怒氣,哲暄回首去余福那兒找答案。

  余福只道,“先帝東陵將于先皇后馮氏同穴而葬,當今太后百年之后,只能與先帝同塋異墳而葬。”

  “同塋異墳?”哲暄脫口而出,望著惱怒拂袖的子絳,繼而道,“就算兩宮皇后有先后之分,不能均與父皇同穴,亦可同墳異穴而葬。更何況,父皇母后鶼鰈情深多年,我想就算是父皇亦不想在這事上薄待了母后。”

  子絳不言語,哲暄問向余福道,“皇上要這樣做,總該有個原由吧。”

  “禮部尚書戚東灼上書,稱馮皇后前終,與先帝合葬理所應當,當今太后乃后終者只能同塋祔葬,否則日后會驚擾先帝。”

  子絳冷冷道,“當朝沒有先例,便是由著他決定了,可惜這事眼下誰出面都不合適。”

  余福補充道,“章和長公主聞訊后曾大鬧太英殿,被皇上下令斥責。十二爺和十四爺商議過,覺得此事只怕也是皇帝有意試探之舉,故而書信前來,有想讓王爺莫要輕舉妄動之意。”

  哲暄看著子絳怒發沖冠,眼含血色,心知他強壓性子的無奈,緩緩道,“此事要緊的是母后。”如此便轉問道,“母后是何態度,京中可有消息。”

  余福道,“長公主太英殿里當著文武以下犯上,本是該以不敬罪名革去長公主之尊,降為庶人,太后為保長公主,以為先帝誦經為由,自請遷于宮中佛堂,從此不問世事不見眾人。”

  子絳翻手打掉茶盞,茶湯濺進香爐,發出吱吱的火燎聲音。他淡淡的,道,“母后是認了。”

  哲暄瞅著,打點余福出去,躬身拾著散落的茶盞碎渣,默默道,“不知道八姐現在如何了,方才也忘了余福了。”

  子絳順聲看去,正見得哲暄雙手在細碎的瓷渣上劃過,慌忙去扶,“六嫂出面求請,姐姐已經回并州了。”

  哲暄手腕一落,從子絳虎口中騰了出來,輕盈一笑,“如此,便是眼下最好。”

  子絳亦不與她相爭,靠坐下來,頗有悵然若失之感道,“我只是在想母后心里怕很不是滋味。”

  “我懂,怕換做是誰,此刻都是不好受的,更何況是母后,一朝母儀天下,尚未多時,夫離子散,幾乎與孤身一人無異,偏還不招人待見。”哲暄將碎什放落檀木托盤之中,取過手爐擱置于子絳近前,平和道。

  子絳拉了她坐下,“不止如此。母后心性極高,我雖往日從未說起,但想必你也看得出來。她在意哥,多半亦是覺得子女之中唯有他能與皇上相爭,多年細心為他鋪路,擇選朝臣讓其相交,念瑤姐死后,又有意蟄伏,替哥的種種莽撞為父皇請罪。一切的一切,除去為母之情,多少也是想與馮氏一較高下的意思。”

  哲暄捻著大氅對襟上的絨毛,思緒飛到了別處,卻是未曾接子絳的話。

  子絳亦只是自己慢言,“皇上此計是真真戳到了母后的痛處,她只是父皇的繼室罷了。”

  哲暄素并不在意這些,只是子絳末了的語中帶了些怨氣勾回了她的心神,“我知道。”

  “那些年馮氏離世,父皇有意冊封母后承繼中宮,母后遲遲不肯,直等到我和哥受封爵位,她的心思,我們幾個都懂。”

  哲暄亦頷首,“我知道,母憑子貴遠比子憑母貴來得更能力壓眾人的悠悠之口。”

  哲暄的話,子絳多少有著本能的意外,他沒想過,只有不到兩年,發生的種種,足以讓初見時那個無憂無慮一臉天真浪漫的哲暄,說出這般話來。這樣的晃神不過一瞬,心下長吁,只道,“母后是為了八姐自請去的佛堂,其實多半也是為了你們兄弟。想讓母后有順當理由體體面面地從佛堂里出來,就一定要皇上親自去請,如是非逼得皇上走到這步,說來還是要宮外的我們有所為不可。”

  哲暄素來最討厭磨嘰,釜底抽薪,解決事情何其暢快淋漓,只是眼下哪有她口中說的那般容易,子絳亦不免笑道,“你可是又有什么鬼點子了。”

  “哪里是鬼點子,我眼下這主意,可要緊得很。”哲暄起身道,“我且問你,八姐眼下可是幾日后要到并州?”

  “從京城出來,大約十日有余方可到并州。事情發生,至消息傳進甘州,我估摸著再五日也便能到了。”

  “好!”哲暄拍掌道,“子絳,糧草物資之事,你我不必再求西夏或是歸州了。”

  子絳聞之,不出片刻,展顏而笑道,“你想從并州借調?”

  “并州鎮國公文英是八姐的公爹,駙馬文澤本就是世子,如今更是夫憑妻貴。你我若是書信一封,讓陳禎親自走一趟并州,以八姐之名請他相助,文英想是不幫都不能了吧。”

  “也說不好,畢竟章和打從宮里出來出于何種情由,文英很快就會知道。”

  哲暄道,“那就要快,讓他騎虎難下。”

  “不讓他知道?”雖說是最好之法,子絳亦有疑惑,仍舊頷首道,“是,你我收到飛鴿傳書,按理是比他要知道得早些,算上時日,做到這些也并不難。讓他騎虎難下,即便是被皇上知道,他也已經是我們的人了,有口難辯,便是最好的結果。”

  哲暄興奮道,“就是這個理兒。”

  子絳只道哲暄心急,提筆書信兩封,一封與文澤,一封預備著快馬發與半途之上的章和。

  收筆落印,方才問及一事,只道,“此行必經歸州,遣人去時尚可掩其蹤跡,歸途還需細細另外擇選。”

  子絳行至地圖前,道,“繞道西徑,由新州而入,我以為最妥,你看呢?”

  哲暄擺首道,“不好。路途太遠,車馬負重,并州府軍未有遠征,腳力不行,如此要耽擱很長時間。甘州城內會人心惶惶的。”

  子絳凝視地圖良久未有言,半晌只道,“余福曾替哥傳信前來,稱已探聽得知,征北一役之時,皇帝曾在歸州不有精密眼線暗樁。此一趟若往歸州走,京中必知。”

  哲暄心中暗呼,如今更知深宮險惡,不免勾起思姊之情。來不及細想,眼下卻有更著急之事,踱步于子絳身后,半晌忽拍手稱道,“即是如此,必知就必知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子絳轉身過來,沒見著哲暄的神情,有些拿捏不準她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隨口道,“難不成,就這樣明晃晃讓皇上知道我們和并州鎮國公府相聯合。”

  哲暄興奮極了,轉身道,“對。”

  子絳的不可思議全然溢于臉上,不用稍加任何一點語言解釋,“先前才說,此事讓京中過早得知并不好,你我左瞞右瞞,就連秋嵐都被你招安打發了出去,如今你怎么敢這么大膽。”

  “還說我讀書不多,我看你,這些日子關在房里養傷,書都讀傻了吧。”哲暄擰著子絳的鼻子,半撒嬌半得意道,“你怎么沒想著,侯奇昨夜曾說,此事本是報過甘州府衙刺史知道的,為何久久不見對策,后又推回軍中。刺史雖是一方要職,官位卻遠在你這個正二品親王之下,他們敢無視甘州發生之事,除了身后有人為他們撐腰,還能有怎樣可能。”

  子絳輕拉下哲暄的手,展顏道,“是了,你我眼下困局明明就是皇帝一手所為,就是要看著我們如何處置,若是不明不白這風波就下去了,反叫他不放心,倒不如明明白白去搬救兵,事關百姓,他反而沒有斥責的緣由了。”

  哲暄顯然是放下一件要緊心思,就連笑聲都輕盈了不少,“怎么樣,說你書都讀傻了可有冤枉你。”

  子絳亦不在意,調侃道,“我傻了不要緊,這不還有你這個小機靈鬼就好了。”

  說罷提筆上書,是請準從并州急調過冬之物的奏疏,發與鸞臺,以備查證。

  青琁原本是忙著為將要出閣和親的大公主籌備嫁妝,還指著未知之事能請教太后一二,哪里想著章和一鬧卻是把太后鬧進了佛堂,這幾日又要忙著為太后籌備物什,送去佛堂。

  如此奔波忙碌,一日下來,只覺得全身上下都近乎要散。妙菊正是點了香,給青琁松活肩膀。

  青琁懶懶道,“也不知怎的,這幾日總覺得累,像是打不起精神似的。”

  妙菊道,“娘娘可要宣太醫署遣人來瞧瞧。”

  “沒事,許就是這幾日走的路多了些。”青琁示意托了托自己后脖,妙菊忙跟了上。

  青琁只道,“要說原在東宮時候也常行來走往的,也未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這后冠遠重過太子妃的發飾,這才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妙菊只是緩緩道,“娘娘,您是這些日子事兒多,操心得有些累了,不礙事,明兒一早奴婢替您去太醫署找柳太醫來為您請脈,再讓他給您開幾帖進補湯藥好生調養就好。”

  青琁頷首,感慨道,“眼下這些事說來不過小事。母后總理后宮多年,即便未及封后,不是一樣操勞煩憂。”

  妙菊尚未說話,只聽得青琁繼而道,“太后雖說在佛堂潛心誦經,又吩咐了不許閑雜人等滋擾,可太后依舊是太后,飲食用度不能有缺。既然太后說了用素食,你就告訴膳房日日讓人做了精致素菜給佛堂送去,一日三餐一旬不能重樣。”

  妙菊細抿嘴,心下淺含笑,只道,“是。”

  青琁這才道,“若有人多嘴,你知道做法的。太后雖說是為了章和的事情自請進的佛堂,可陛下一樣日日遣人前去過問,并無與往日有分毫不同。昨夜更是開口,初一、十五給太后請安亦是不能斷的。太后若不愿見,就是隔著佛堂,這安也是得請的。這話,你一樣讓人透給各宮知曉。”

  妙菊心中似有疑惑,稍事間隔,才道,“是,奴婢會著人去辦的。”

  青琁見她手中力松,轉臉來問,“怎么了,有難處不成?”

  妙菊只作為難樣子,待得青琁再追問,方才道,“奴婢只是覺得,皇上明明孝順至極,可又為何與太后關系鬧得如此僵硬。還有——”

  青琁等了片刻,知道她有意提調自己興趣,細聽左右皆無響動,道,“還有什么,想說便說吧,出你的口,入本宮的耳。”

  “奴婢這幾日聽見下人們多嘴,都說皇上忌憚幾位王爺,故而才在宮中打壓太后。”

  妙菊這話并不大聲,卻是這樣已經受了青琁的冷眼,自是點到為止。

  青琁只道,“這話,你聽誰說起。”

  “四下皆有。奴婢但凡聽聞皆厲聲打發了他們。后來漸漸聽聞多了,奴婢也就暗中打聽察訪了一番。最早原是太英殿服侍的婢女絮春。說起最早也是好些日子前,一日值夜曾親眼見得,先前服侍過先帝的小太監安子私下打發了一具尸身往角門去了。”

  這樣的事情向來是極不吉利的,青琁只道眼前的妙菊有非說不可的緣由,見著妙菊漸說漸落,只道,“你既然出手辦事,必不會留了疑點就來說與本宮聽,既然說了,也就說個干脆。”

  妙菊道,“絮春本就是個膽大的,一時竟跟上去見了個究竟,沒想到正撞上安子。絮春說,她原是驚呆了,生怕自己被安子殺人滅口。哪像著安子見她,不但沒有害她,反倒被絮春疾言之下,說出那慘死之人,竟是往昔常入東宮為陛下撫琴的樂師閭信。絮春多久生出恐懼之意,眼下又見章和長公主之事,這才——”

  “閭信?”青琁心下不禁啞然失聲,腦海里萌生出千萬種念頭。閭信常年進出東宮,備受賞識自是不用多說,青琁雖也曾聽聞其琴聲悠揚,卻未與其深交。即便如此,聞得閭信不知何時慘死宮中,已想著多半與昔日東宮之事有千絲萬縷聯系。

  這樣念頭,青琁偏不想在妙菊眼前流露,只道,“許是安子故意欺瞞也未可知?”

  妙菊眼見青琁強壓下眼中初起流露的驚恐,如此只道,“也是。安子御前服侍,本就最是穩妥,許是不想讓絮春多疑,又不想枉送了她的性命,才胡亂揀選了個人說的。”

  “這事便就這樣,你就當不知。其余的若是再有問及,先來告知本宮就是。”

  妙菊起身屈膝下禮,“是。此事是奴婢辦得不妥,還請皇后娘娘責罰。”

  “責罰就不必了。”青琁示意著,取過妙菊遞來的手爐,“你只把太后那里打點清楚,就算是將功贖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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