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巾幗 下
哲暄是真沒想到他還有這樣一層深意。
哲暄頷首道,“你怕我無人引導,誤入歧途。”見著子絳同樣頷首回應,她反卻抿唇微笑,“王詡坐下有名徒張儀蘇秦,也有龐涓、孫臏、樂毅、范蠡,甚至司馬錯、公孫衍,弟子各有千秋,立場也各有不同,雖同出一門,陰陽之謀亦是不同,由此可見,弟子若本性不一,學識化為己用亦是不盡相同,即便有師提點,也無法斷定弟子學其術而用正道,得其法而不入歧途。”
子絳細聽無言,哲暄燦然而笑,繼續道,“故而陰陽之謀,毫厘只差在于用者,相距千里在于其結果。我想王詡或許不知道后世對他褒貶兩極竟會至此。”
“是我小覷你了。”子絳顰眉,“可我不放心你,絕非懷疑你本心本性,而是怕——”
“你怕我有朝一日會為了護你,自以為有識,遂以陰計詐術搬弄于皇上面前,卻反被他識破,落得彼此悲慘的下場,是嗎?”
子絳側目并不回答她。
哲暄微揚嘴角,道,“你多心了。我不會,有你在我亦沒有如此必要。古來謀士一世唯圖‘智’,死士畢生只見‘義’,或許你說的沒錯,我只是一介女子,我畢生所求只為血脈相親之人一世安好。”
兩人這樣說著,卻聽不出百步外有人匆匆跑來,沖著哲暄大喊道,“王爺,翁主,軍中兵士相見二位英姿,不知二位可否賜教。”
哲暄看了眼子絳,卻正看見子絳轉頭,凝神靜靜看著自己,如同一樣求問的眼神。
哲暄便回道,“好!我與王爺也很想向諸位討教一下高車功夫。”
三人一道前至眾人中來,那人群早已圍了好幾重,重重之內是足以容納三五人比武的平地,侯奇正持槍立于正中。
“見過王爺,翁主。”他的紅纓□□在地上叩地,發出重重的聲響,“聽聞王爺與翁主都是英勇之人,侯奇很想今日討教一番,不知是否可得成全。”
哲暄期盼的雙眸在子絳面前劃過,忽閃忽閃的睫毛,可憐愛而又懇切,他知道,哲暄是想先于侯奇比試一番,心下便有些游移不定了。
哲暄見他就不給個痛快話,索引對著侯奇,道,“王爺身手遠在我之上,那邊讓我與你比試一番,你看如何?”
“好!”侯奇很是爽快,“我侯奇這些日子也曾聽聞,當初我高車有人曾想斷了征北魏軍糧草,卻遇一女將,截而滅之,此人可是翁主殿下。”
雖是值得驕傲之事,可卻也是哲暄喪明之始,哲暄便也只是尋常神色,道,“正是。”
“既然翁主也是軍將,那我侯奇也便不謙讓,如此是否才算不折辱翁主。”
哲暄已知他心思,溟水出鞘,道,“還請賜教。”
侯奇七尺□□出,銀光閃動,槍□□出,皪皪之色,光芒如夜星。首槍出,急如電,退則穩;再探,上三槍,鳳凰點頭,槍頭銀光點,鋒掃梨花落。
哲暄少見槍法,卻知道兵刃上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對溟水,她已在劣勢,又一時未得折骨侯奇槍中宗法,唯有憑靈動身姿,規避鋒芒。
她已露破綻,溟水在其手中,只能左避右退,稍作阻擋,侯奇見得時機,刺向腰間的槍頭一停,疾速撤回,槍頭紅纓隨之顫抖不停,全然叫人看不出槍尖將戳于何處。
哲暄不得宗法,本想著以攻為守,奈何劍位未動卻已見得侯奇□□收了又出,護衛周全,全然無破綻可言,只一招以不變應萬變。
侯奇槍頭挑自己鼻梁而來,在鼻尖前一閃,哲暄溟水剛想相攔,侯奇的槍鋒,已經半收了回去,再一出手,槍尖貼頸而進,哲暄本能一閃,紅纓正劃過耳根,紅纓尾劃撥過細嫩肌膚,帶來的癢癢感覺似乎在替主人宣告著自己的手下留情。
哲暄此時已經連退多步出去,劍鋒雖不落,可自信之心已經半減。
子絳想著出手,南山已經力壓,只微微一提手腕,南山寒光可出。卻見得,此時兩人打得不可開交,若想此刻插手而不傷及雙方,已是不易,又親眼所見方才侯奇的有意留情,槍法不出滿招,便也并不著急相幫。
侯奇漸顯上風,槍法越發狠勇有力,當面一槍劈地,紅纓揚起塵埃,驚得哲暄忽退。
可侯奇還未抬槍,哲暄似已悟得良機。子絳教她的柔法二十四招中擒賊擒王的場景忽地出現在哲暄眼前,那時哲暄便是一腳踏于南山劍鋒之上,借力而起,溟水直取子絳上首,他便只得收勢自保。
如今似乎可有一試,于是同樣一步踏于槍鋒之上,借畢身之力,上護平衡,下壓侯奇抬槍之力。再一腳前踏,槍鋒之力微減,侯奇正欲趁勢抬槍,哲暄一是手起而劍落,溟水打槍桿處重重而下,七尺有的□□旋即斷成兩段。
侯奇原本力量全在搶上,一氣貫于槍尖,如今被哲暄一劍劈斷,氣力收放不全,一時間穩如泰山的身形亦被帶落,哲暄見已無槍鋒之迫,趁勢溟水一舞,旋身而起,劍鋒直逼侯奇喉口。
哲暄手腕輕旋,溟水離著侯奇寸余之處停下,侯奇也唯有棄械認輸了。
人群中似乎都對哲暄這場小小的反敗為勝而意外興奮,紛紛喝彩,唯有子絳看上去顯得既不意外,也無欣喜。
“承讓了。”哲暄反手持劍,抱拳施禮,道,“諸位都看得出,先前幾招是你有意相讓,否則敗于下風的,必是我郁哲暄。”
侯奇收了自己半桿槍,道,“翁主得勝并非僥幸,侯奇甘拜下風。”
“□□已斷,王爺與侯奇再比,只怕就勝之不武了吧。”
侯奇本正欲張口請戰子絳,卻被哲暄這句話牢牢堵在這里了。
子絳斜看一眼哲暄,雖不知她意欲何為,卻也默許了,微開的劍鞘輕推合上,道,“比試雖是不用再比了,可是——”子絳頓了頓,“憑你的功夫,再做尋常士卒就不合適了。余福,從即刻起,先擢升折骨侯奇為千夫長,至于其他更高的軍職,待本王奏請陛下,定讓你名實相副。”
侯奇得子絳如此許諾,再張口要求其他便似乎說不過去了,便也就默默頷首。
校場出來之后,便只有哲暄與子絳兩人騎馬并行。
“你還在生我氣。”哲暄說著,并不看子絳,似乎這事并不是著急等著子絳答案。
子絳卻側臉看她,□□駿馬強前一步,“我看,不是我在生你的氣,而是你在氣我出言責怪。”
哲暄想了片刻,輕哼了聲,“我一個小女子,小氣也就罷了,你可是堂堂大魏清河王,要統領虎狼之師的鎮北將軍,你就這點胸襟吶。”
“我不與你置氣,你卻怪我胸襟,看來是不想從我這兒學了槍法勝過侯奇了。”
哲暄先前本就聽得子絳說起授她槍法之事,本也以為只是說說而已,哪知子絳真是有備而來。
哲暄詫異道,“你竟真會槍法?”她搖了頭,自覺不信,“不可能,依你之前所言,單這溟水南山兩劍,手法腕力就已經是打幼時練起,非一朝一夕之事,更何況這槍法與劍法相去甚遠,憑你一人之力,如何練得兩種兵刃。”
“所以我說,這該學的你還沒學透,就把那不該學的已經翻了個遍。”子絳笑顏諷刺道。
見著哲暄背臉不理他,子絳這才回道,“□□之術看似與生俱來,卻要習練之人有彎弓滿月的氣力,箭走流星的反應。實際上,這樣的氣力與反應才是習練所有兵器的重中之重。你可還記得,我贈你溟水劍時曾與你說過,習練最終最重是人劍合一,清風之間不見劍,光影閃爍不見人。”
哲暄頷首表示記下。
子絳復言,“你劍法如今精進并非點滴,就憑你今日能以溟水劍阻擋折骨侯奇的接連攻勢,憑著一股耐勁,逼出他破綻,最終勝他,已經足以證明當初我將溟水托付給了個好主人。其實槍法并不難,劍法,槍法都有相近之處,都講求人器合一,劍在心中而非手中,同樣的,槍法也是一樣。”
哲暄聽著他說,本能的點點轉過頭來,“還說你是不吊書袋的人,你看你,又開始說教我了。”可她轉頭便是,“所以這槍法你到底教是不教?”
子絳欣慰道,“我吊書袋,你卻是沒看到自己現在急切的樣子。這便是為何我總擔心你看王詡的陰謀之書。”
見著哲暄微微擰出的怒色,子絳也只好哄道,“行了,我一個武夫就不在你面前吊書袋了,走吧,等回了府便教你。”
哲暄道,“別回府啊,叫人看見又是一堆事兒,要我說反正甘州城外大片大片的好去處,去那兒便最好不過了。”
子絳剛剛頷首準備樂回馬頭向前,哪知哲暄突地問起,“你方才為何要允諾折骨侯奇。”
“什么?”
哲暄繼而道,“你說要向皇上擢封他一個符實的軍職不是。”
子絳故意反問,“你難道覺得以侯奇的身手,不配領個軍職嗎?”
哲暄冷笑看他,像是已經全然知曉他的計謀,“只是為此?難道不是為著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子絳仍舊故意裝出一副不懂的模樣,打馬一步步慢慢悠悠向前。
哲暄打馬跟上,“你諷刺我學王詡的詭辯之術,你難道又不是聽聞他是高車族遺貴,故而許給他軍職,以此籠絡人心。”
“就為此?”
哲暄不解深意,蹙眉,片刻道,“若不是為了人心,便是為了保全你我自己?”
“皇上練新兵,要的是以兩年為期,將熟練馬戰之人調入中原,壯實我魏軍騎兵。他折骨侯奇本就是高車之人,漢人熱土難離這話,我想他高車人應該也是。你我若是能許給軍中這些高車族人除了軍餉以外的恩情,皇上日后若是想用他們反攻你我,有知遇之恩、同袍之情,多少也能給你我留下一條后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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