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悲來乎 下
青琁卻是只聽聞哲暄懷孕的事情,就在剛誦好經,從大雄寶殿出來的時候,妙菊就伏在她耳邊說了。倒不是妙菊不知道夏天無的事情,只字未提卻是因為,如今要讓青琁知道的只能是這樣正常得來,卻又不會引起她任何懷疑的消息。
青琁一聽就怔住了,咧開一個溫煦的笑,僵在那里。身旁的赫連容,更是僵直了身體不知該說什么做什么了。沐雨很體貼地伸出自己手,搭住了赫連容無處安放的一只手,才讓她看起來沒那么尷尬。
“阿彌陀佛,一定是佛主保佑。”青琁反應過來,歡欣轉身,又回了佛殿之內,跪拜敬香。
赫連容卻是還沒反應過來,虧得沐雨在旁提醒著,才悠悠轉身,強撐著笑意,陪著青琁,嘴里還說道,“前線艱苦,求佛主保佑暄兒平安。”說著,一樣叩首敬香,未敢有失。
這一夜,太多人無法入眠。東宮里的子絳,廣寧寺里的青琁和赫連容。
青琁換了身藕色寢衣坐在窗前,原本就不施粉黛,素雅潔凈得徹底的她,此刻更平添了一抹憔悴,一絲的暗自神傷。
妙菊才去倒了青琁拭臉的水,剛回來,看著青琁呆呆望著窗外的樣子,也就明白了。銅盆一擱,取了青菜翠竹褙子給青琁披上,才伸手去關窗,一面還說,“雖說是夏夜,到底山上水汽大,周遭又都是花花草草,樹蔭深深,當心被風撲了身子。”
“不用了!”青琁拉住了妙菊的手,“這樣吹著,我比較舒服。”
“娘娘——”妙菊勸慰著,她知道她的不好受,與哲暄無關,卻和身孕密不可分。
這些年來,青琁為了能懷孕,常常是一碗一碗的坐胎藥往下灌,從未抱怨過一句,也未曾漏掉過一滴。這些,妙菊都點點滴滴看在眼里了。
太子妃生育嫡長子,自然也是穩固了自己的地位。可這些年來卻總未如愿過,就連懷孕,都不曾有過,如今親耳聽到自己妹妹出嫁不過半年,便身懷有孕,一時觸動,感懷不已。
“娘娘不用如此勞心費神,殿下厚愛,孩子總歸會有的。”
“總歸會有?”青琁像是自己與自己說話說得出神,“即便厚愛,也終沒有用的。殿下需要孩子,需要兒子,所以注定了不可能專寵于我的。暄兒有句話倒是說對了東宮之內,良娣良媛,承徽昭訓十幾人,即便是他一心念我,到底也是無用。”
“娘娘此言差矣。”妙菊還是堅持,把窗掩了過來,“只要太子殿下的心在娘娘這兒,即便是他日有其他人誕下殿下骨肉,娘娘永遠那孩子的嫡母。”
妙菊這話說地堅毅,那“嫡母”兩字更是如錘子般敲打著青琁的心頭,青琁抬著頭死死盯著妙菊,她卻是反而淺淺一笑,收斂地恰到好處。
青琁也笑了,淡淡地笑起來,一如初春遇暖的梨花,開得素雅,淡白如雪。
夏的暑氣在夜里漸漸散去了,草場上的人聲鼎沸,也都盡數散去,中軍帳中空空蕩蕩,秋嵐來尋子絳多少次,都鎩羽而歸了。
“不在嗎?”
哲暄躺在床榻上,夜里軍營升了篝火,慶祝征北大捷,她也沒有興致,送來的飯菜,一絲一毫都未曾動過。子絳也沒有來,自從她從子絳的劍下就下權善才之后,她就再也沒見到子絳了。這樣的結果,她心里知道;他會怪罪自己,她也早就有準備了。只是如今結局擺在眼前,子絳又是久久不見人影,心里畢竟難受,卻也沒有眼淚,沒有一句哀嘆,就連這話問出,也都平和如常。
“中軍帳里沒有人。”秋嵐有些失落地答。
哲暄也只是點了點頭,不問了。
秋嵐卻是顯然地不甘心,嘴里碎碎念道,“王爺這是怎么了,難道您失了孩子就不難受了嗎?只顧著自己,也不知道來安慰安慰您。”說著掃了一眼哲暄,看著她并沒有睜開緊閉的雙眼,試探地繼續說道,“居然一個人騎馬去伏爾部了。”
“你說什么?”哲暄有些意外,轉頭來看秋嵐,“他回伏爾部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嗎?”
秋嵐只是慢慢搖了頭,說道,“不知道。我只是剛剛回來的時候遇到中軍守帳換防,聽他們說的。”
“可有說,是為了什么?”
秋嵐只是搖頭。
“那——幾時去的?”
“聽說不到午時就去了。”
哲暄想要起身,秋嵐趕忙近前去扶,一面還說,“這都已經快三更了,也沒有王爺消息,真讓人擔心。”
帳內點著紅燭,哲暄便就那樣癡癡地望著。
“您再看什么呢?這樣出神。”
秋嵐順著哲暄的眼神望去,卻是沒見的什么不同尋常的,便發問。
半晌,哲暄才說道,“紅燭啼血——”
秋嵐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應這四個字,扶著哲暄的手微微有些發顫,心中卻是不免對眼前人起了一絲憐憫之心。
“熄了它們吧。”
說罷,哲暄也就落寞著不再說話了。松開了扶著秋嵐的手,讓她抽身滅了燭火,自己也就一步一步走到了帳口,深庭秋草綠,高門白露寒,這時候,這樣的話不知怎的就闖進了耳邊,一直在腦海徘徊著。
看著眼前一片寂靜,篝火燃燒過后的味道,混合著烤野味的香氣,很合適地掩蓋了這些時日以來殘留在每個人身上的血腥味。
“權醫仕呢?”哲暄問。
秋嵐正轉身來到身后,答道,“您放心,權醫仕再給您煎藥呢,王爺不會殺了他的。您就別擔心別人了,您剛剛小產,現在是氣血兩虧,身體虛得很,權醫仕交代了,不可以久站的——”
秋嵐正說著的時候,便可以看見營帳間有人騎馬而來,正是子絳。
“你怎么站在風口里。”子絳話中責備,翻身下馬,從自己身上取下鎧甲外的披風,三步并作兩步,到了哲暄近前,便一把裹住了她的身體,“孩子已經離我們去了,難道你還要折騰壞自己的身子,才甘心嗎?”
哲暄還愣在原地,顯然,她沒想過子絳會這時候回來,會這般親昵如前,她心中只覺得,無論如何,他心中有疙瘩,總要過些時日才可以解開的。
秋嵐倒是機敏,先施禮問安,很快就退了出去。
子絳卻也是不愿意理她,一把抱起哲暄回了帳中去了。哲暄剛想開口,卻先聽著子絳懺悔,“是我不好,我道歉,我該守著你的。我——”
“好了。你在自責下去,就是成心勾我難受的。”哲暄把頭埋著子絳的懷里,那樣的喪明之痛,他們同病相憐,哲暄自然知道他要克制著自己來安慰她,是如何摧心剖肝。
“好!我不說了。”子絳把哲暄放在床上,見得左右漆黑,月光灑進帳中,看著還隱隱騰起一縷青煙的紅燭,便也就知道哲暄的意思了,只是反身說道,“現在,你要靜下心來好好休養身體,其他事情先不要操心了。至于孩子——”子絳胸口的哽咽,藏不住,卻不得不裝作不在意,“這事也不怪你,昨夜的種種,你也沒有錯。我并不怨你,你不要錯想了,我只是,當時——一時沒有辦法接受。”
“我知道——我知道——”哲暄的話語聲音漸弱,萌生了一絲感謝,那是她從來沒有過的,對子絳不一樣的情緒。
十五卻是不知道要怎么說了,他的孩子,是失在誰的手上,這筆賬,他突然發現無處可算了。
十四顯然是早料到有人會突襲營帳,不僅在營中埋了伏兵,甚至連被他遷入平涼城中的哲暄都被他算計在內了。難怪他提出要把哲暄安置在平涼都督府的時候,他全然沒有反對的意思;難怪他會提出大戰在即,要遣人去城中照應哲暄。他算到了哲暄會起疑,算到了她不會坐視不管,甚至算到了她的計謀;他的雙管齊下,確確實實起了作用,可是損失,又要算在誰的頭上。
他駕馬趕回伏爾部,當面質問子紹的時候,他卻是從容不迫的,只淡淡答道,“她自己知道自己有身孕,她自己會權衡,她若是去了,那是她的決斷,不是我的逼迫,她若是沒去,也并不會左右最后的結果。我只是為保萬全。”
這話,卻是把子絳所有的興師問罪全都堵了回去,堵得無話可說,堵得心不服口服。
三日后的正陽殿朝議,所有人都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征北捷報,子缊當朝上書建言,擢升包括十四和十五在內的一批武將,全數都是子紹的軍中親信。
“這名單可夠長的——”魏帝下了朝,進了太英殿,瞇著眼睛一面聽著子缊說話,一面又細細翻看了一遍子缊遞上的奏折,最后才漫不經心評判說道。
“回父皇,兒臣覺得,這次能一句拿下高車半數草原部落,收歸高車西南三大城鎮,數個小部落,是十四弟和十五弟用兵神勇,指揮有方的緣故,理應大加封賞。除了這些以上所陳列的將士之外,兒臣還想替一個人,向父皇求個恩典。”
子缊是要提誰求恩賞,魏帝心下已經有數,卻仍裝出一副糊涂樣子,問道,“這人是誰,居然能請動太子為她求賞賜,說說看。”
子缊躬身答道,“倒不是應她所請,是兒臣前日午后給母后請安的時候,聽母后說起,清河郡王妃郁氏懷有身孕,已經向母后遞了請安折子。”子缊笑道,“兒臣覺得,這是天大的喜事,是父皇母后的第一個嫡親皇孫。郁氏之前雖擅離京城,卻是因為擔心十五弟。父皇,兒臣覺得,這事也不必苛責了,到底只是些兒女情長,十五弟年少,郁氏也是初嫁,還請父皇開恩,再賞她一份榮耀吧。”
魏帝往龍座上一坐,斥責道,“你讓朕免了她私入軍營的罪名,還讓朕多賞她一份榮耀。”
魏帝輕嗤了聲,“朕可以看在老十五數年之功的份兒上,饒恕郁氏之罪,再求恩賞,可就過分了。”
“父皇——”子缊往前進了一步,于御案之前展袖拜倒,“兒臣替十五弟,請求父皇恩賞。”
魏帝未曾說話,只盯著跪于階下的子絳,抱著一副審視的心態,反復在心底查問著子絳的心態。良久,才說道,“看在你的面上,可以給她個恩賞,只是她已然是郡王妃之尊,朕下旨擢封老十五為親王,她也就是親王妃,榮耀之極,已經是封無可封了,你來教教朕,還有什么可以恩賞的。”
魏帝這話意在試探,子缊豈能不知,便拜倒到,“生殺予奪是父皇的至尊皇權,兒臣不敢妄加置評。”
這話說得很是讓人滿意,雖然不足以讓魏帝打消數日來對他的疑心,但是至少,他認為,子缊在不知情的情境下,上下尊卑,兄弟友愛,還是謹記在心的,不由就對那天審問夏天無時聽到的答案,起了疑心。
半晌,魏帝才緩緩說道,“既然這樣,朕真可得好好想想咯——”說著,往后一靠,揮了揮手,讓子缊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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